行医在三国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向晚鲤鱼疯

作者:向晚鲤鱼疯  录入:03-01


但他们很快就失望了。

李隐舟拿熟芋头调了麸皮与滚水装入瓦罐,待其冷却后,舀了匙沙土,面不改色将之抖入其中,干净利落封好了瓦罐。

意思是喂他们不如喂泥巴?

见学徒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哀声嗟叹,李隐舟倒觉有趣,这些富家小孩本事没二两,嘴还挺馋。

所以逗弄起来也没有半分心理负担。

孙尚香和他多年交情,一眼就看出藏在那双眸底的坏心眼,忍俊不禁地拉了他的袖子过来,低道:“这是做什么?”

李隐舟垂下眼睫,只悄悄告诉她:“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蒸芋头的空暇中,他顺手开了个银翘散的方子给方才的病儿,另用一种土色的粉末调了冷水送过去,嘱一日三顿不落地灌下去。

董中一开始还十分好奇,趁人不备偷偷拿小铜匙擓一勺搁在舌尖砸吧砸吧——

“呸呸呸……”

苦里还泛着股泥腥味!

这不是他尝过的任何一种药材。

他忍不住一日三次地缠问。

李隐舟有意煎熬他们,半个字都不透口风,由着学徒们软磨硬泡了一整天,才从书卷里略抬起一双眸。

“既然你这么有空,去替我走一趟。到这祖孙的乡里看看有没有旁人是一样的病症,若有,隔了人单独带来。切记一个都不可漏掉。”

话没套出一两句,还摊个差事。

董中耷拉着眼皮领命而去。

李隐舟心中却另有计较,斑疹伤寒虽没有伤寒那样可怖的烈性与传染性,对于穷山僻壤的贫苦百姓而言依然是致命的杀手,即便是小规模的爆发,也必将搭上无数性命。

没有哪一条性命是付得起的代价。

董中生性较真,最适合这差事。

他阖目掐一掐眉心酸处,眼睫虚搭着,模糊的视野隐约透着薄光,朦胧睡意中听见孙尚香低声说了两句话。

“前几日兄长亲自率兵,说是要出征合肥以策应公瑾,逼迫曹仁投降。我本想去送一程,可又想着张先生快到了,这么多年没见,不知道他还记不得我。”

李隐舟半梦半醒间淡笑一声,没答这话。

一晃七日过去。

终于到了开罐的时候。

学徒们掐好了点巴巴等在院中,只待那双骨节分明、瘦而有致的手慢条斯理掀开了密封的瓦盖,一圈黑乎乎的脑袋便迫不及待围堵过去。

然而眼前的画面却令失落再次漫卷。

除了多一圈土色的霉,这摊烂泥还是七日前那平平无奇的样子!

“先生……”这样的结果显然令学徒们的兴致跌到谷底,“你究竟想做什么呀?”

李隐舟不徐不缓地挑了菌丝出来,小心翼翼搁进备好的另一枚陶罐里头,拿铜匙搅弄开去,才不疾不徐地把里头的东西展露给他们瞧。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只铺了一层水,一层油。短暂揉合后,迅速地恢复为上下两层,隔得分明。

水不容油,油不进水,这是小孩儿都知道的道理。

学徒们看清了罐子,眼中却布上疑云,暂且按耐住性子专心等候。

等了几盏茶的功夫,只见李隐舟把油舀出来弃之不用,又将水细细在筛布上滤了三四次,等里头一丝可见的杂质也无,才倒了出来。

这还不算完。

他又洒了炭粉进去,这一回留下的是炭粉。

隔了注下的一道水柱,少年们稀奇又懵懂的目光直勾勾盯着那双从容不迫的手,追着每一个手势动作不住点头摆头,似是而非地记着这些步骤。

待炭粉再度滚进水中,终于有耐不住性子的学徒出了声:“先生这样反复,还有什么留在水中?”

眼前的水除了略带一丝几乎不可查觉的淡黄色,澄澈得一览无余!

李隐舟眉头挑起,却反问:“你我之中,隔了什么?”

那学徒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什么也没隔啊?”

其余众人皆是一般大惑不解的神色。

李隐舟却伸出手臂,一点他的额头。

指尖掠上一道风,点下一星冷意。

“隔了风,也隔了冷气,怎么能说什么也没有?”他知道难以诠释病菌的概念,便用他们最追赶的病邪来类比——

“六邪生于风雨、冷流、热气、世间万物,无一不在,却无一可察,难道它们就不存在了吗?同样,万物相生相克,彼此消长,自然也有与病邪相克之物。而泥土中正有一味东西可以克制温毒发斑的病邪。”

也就是鼎鼎大名的土霉素。

李隐舟在海昌时数次试图按照历史上的起源制备青霉素,可惜未有收效,倒是有次误打误撞用泥土制出土霉素,他留了个心眼保存数年,如今竟真有了用武之地。

学徒们听得半懂不懂,似是而非。

倒真觉得有些玄乎其玄。

半信半疑地盯着平静的水面,正想试一试,便听门外策马传来哒哒一阵响动。

马蹄声交错叠来,听着竟不下十数辆一齐靠来,即便在场学徒都是有些门第的,听着阵仗也好奇地探出头。

谁家主子这么大的排场?

要知周都督夷陵大捷,也才揽获了二百军马!

孙尚香便抢在学徒前头探出门去。

李隐舟心头掠过一丝不安的涟漪,跟着踏步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门口,遥遥便见董中一人策着头马,后头浩浩荡荡跟着数辆马车。

追着二人凑热闹的学生看得直瞪眼:“他家如此阔绰?江东豪族也不过如此了吧?”

李隐舟的脸色却顿时一沉。

马车越多,载的人越多。

董中竟找回这么多病患。

这偶然上门的祖孙俩,竟撕开了乡间时疫的一角,若不是他留了心派人去查,或许便无声息地蔓延开、又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土霉素这个参考了土法制备土霉素和土法制备青霉素,不过实际上穿越了大概也用不上,浓度低还指不定有毒株(一本正经胡说八道。jpg) ,,

第 101 章

轰隆。

雷声震彻云霄, 乌云在闪电中滚着暗尘,漫天的雨在这瞬间被急电照得明亮,刷拉一声落了满城。

切嘈的脚步声混着啪嗒的雨点, 一声声敲在人的心弦上。

“快!把他送进隔间里头!”

“赶紧把银翘散端过来,开豁腠理汤熬出来了么?”

“诶诶, 别跑, 把这个带给李先生瞧瞧。”

……

董中这一去, 竟找回二十来个类似的病患以及数十可疑的乡人。他脑瓜子也算机灵,灵光一闪便把他们以孙尚香的名义一块请来了吴郡。

孙尚香的小医馆本不算宽阔, 常来的学徒也就十数,骤然遇到如此多的病人,堂内一片兵荒马乱。

“这些人都是温毒发斑,给他们用我所制的土水。”李隐舟眉不抬、眼不动地吩咐下去,俯身按住一卷竹简,手腕疾动,飞笔写着什么。

正当笔尖顿下最后一点, 雨中忽传来一阵兵甲擦动的喧哗。

一道飞驰的马蹄溅起积水,哗地泼上门栏。

孙尚香纵身下马,按着斗笠自雨雾中跑来,湿发一滴滴淌下冷雨。

她苍白的嘴唇哆嗦两下,咬了咬牙强自克制住:“朱太守说病患杂多,留在城中徒增隐患,让我们迁去三十里外一所荒弃的小城, 他已指派了一队士兵先往收拾。”

孙权出兵合肥, 眼下吴郡掌事的是太守朱治。

时疫干系重大,孙尚香立即将此事回报了朱治。

而朱治担忧的并无道理,病患人数远超想象, 城中人口密集,一旦时疫从医馆中流出、爆发开便无法收拾了,拣偏静无人处隔离治疗是如今头一件要紧的事情。

李隐舟搭着眼帘,飞速卷起写好的竹简,将之一把掼到董中怀中:“鲁肃将军家居曲阿,与此相去不远,你拿了这封信去拜访鲁府,就说是我有事相求。”

董中讶异地瞪眼:“啊?可鲁将军不是在江陵前线么?他家中仅有妇孺,这信送给谁?”

落雨滂沱,肃重的脚步声踏破长夜,渐渐靠近。

李隐舟目光在夜中狭长了一瞬,一眨眼便又如往日细润,只催他快去:“给鲁夫人。”

说罢,同等在一旁的孙尚香一同举步去迎朱治。

朱治亦是追随孙氏三代主公的老将,半百的年纪微微透着老态,那布着皱纹的刚毅脸似扑着惊涛的暗礁,自有见惯风浪临危不乱的从容气魄。

他身后的士兵林立,衣甲溅起水雾,泛着寒光。

此刻,雨水顺着深拧的眉淌下鼻侧,朱治的神色却是岿然不动:“小妹,事不容缓,请立即动身。”

孙尚香点头,领着来帮忙的士兵进了医馆。

正当李隐舟转身准备跟上的时候,寒光一落,一对长/枪拦在身前。

身后的朱治压低了声音,平淡道:“主公出征合肥,将将军府交托老夫照拂。孙小妹虽离府居此,但她是主公唯一的嫡妹,老夫亦不敢令其有任何闪失。此行,多劳先生了。”

孙尚香毕竟身份贵重,孙权由着她的性子胡闹,朱治却不能容她赴险。

让她留下来也未尝不可。

李隐舟本也没打算多带人去,现在孙尚香已经学会了如何对付这种时疫,若吴郡其他地方发现斑疹伤寒的病人,她便可代替自己指导调遣,金子总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头。

他偏首道一声“是”,拨开眼前兵刃,转身踱进雨中。

……

天亮时分,士卒护卫着睡意昏昏、蒙昧无知的一群人到了城郊。

朱治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一声不吭将孙尚香强扣在了城中。

至于那些学徒,他们本皆富家子弟,从医已是不务正业丢人现眼至极,此刻时疫突发,世家豪族哪里还敢看着家里的孩子置身险境?早连夜托了关系软磨硬泡地逼朱治将人扭送回家。

于是最后跟来庙里的,也只有稀疏一两个学徒。

本就破败无人的小城被匆忙收拾了尸骨杂物,满地的杂草枯枝萧瑟地卷着北风。正当人们惊惧地四顾时,只闻砰一声骤响,城门的锁重重落下,遮断了冷风冷雨,也蔽住了最后一丝天光。

深而高的墙影顿时罩在脸上。

门外隐约可闻马蹄分拨秋雨、转了个方向掉头回城。方才还凌乱的脚步声渐小渐远,逐渐融进浩渺的雨声中。

送行的士兵几乎都回了城中,独留下轮值的几人持兵锐看守。

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留下的病患从无措中清醒过来,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

朱治将他们送来此地,究竟是为救人,还是灭口?

雨滚滚落下,阴云压在天际,轰隆的雷鸣不绝于耳,将蔓延的不安情绪又深化了几分。

仓皇的目光犹疑不定,在暗中焦灼地交汇一番,最终定格在李隐舟那静若观海的脸上。

头一个抱着病儿来医馆的老太将孩子仔仔细细地安顿好,转身哆嗦着走近李隐舟,嘴唇嗫嚅片刻未说出话,只用一双凄哀的眼珠子紧紧盯着眼前这波澜不惊的先生,希冀从他淡然的神色中找出答案。

李隐舟轻轻一眨眼,睫尖凝着的一粒雨便滚落下来。

似冰上融下的一滴水,透出深处淡薄的、温暖的光。

仿佛看不见那乌云蔽日,也察觉不到四周悲切的目光,他静立晦暗中,握住老太的手,将掌心的温度传递给她,轻声地、肯定地道:“我既与你们同来,便当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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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隐舟的承诺短暂地将人心安抚下来,一日日送进来的口粮与药材似乎也映证了朱治并没有抛弃他们。笼罩在人心头的阴云暂时散去,病中的人们各自蜷缩在墙角的一隅,仰头努力地瞧着屋顶漏下的一丝光。

眼下没有多少帮手,李隐舟也不摆先生的架子,挽了袖子便和学徒一起干活,从熬药到分送皆亲力亲为。三人从日出忙到日落,唯等到夜色深黑,才有一刻歇息的功夫。

这夜,李隐舟睡得正酣香,便听呲一声格外刺耳的声音划破沉寂夜色,像是拿锐器划过墙面,那尖利的声音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一身睡意顿时散了个干干净净。

如此诡异的声音持续了好几天。

李隐舟再扛不住,亲自撸起袖子暗中蹲守,终于在一间小屋中抓住了不安分的坏小孩。

“你不好好睡觉,半夜捣什么乱?”他一只手便拎起骨瘦如柴的小屁孩,忍不住地磋磨牙齿,恐吓道,“再捣乱,明天不给你吃药了。”

这话哪里是威胁?

简直是天大的喜讯!

四五岁的小屁孩哪里知道良药苦口的道理,张舞着手臂从他手心钻下来,兔子似的一蹦三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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