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古代架空]——BY:非天夜翔

作者:非天夜翔  录入:03-16

  哪怕耿曙予姜恒的熟悉感一如往昔,他们却在一刹那同时脱胎换骨,犹如蜕茧而出的蝴蝶,展开轻盈的翅膀,翩跹追逐,飞往天际。


第160章 清明心
  一个时辰后, 姜恒裹着毯子,嘴唇微微发抖,在卧房内烤火。
  耿曙递给他一杯姜茶, 姜恒疲惫地叹了口气。
  姜恒的镇定来得太快,令耿曙有点陌生, 只用了一个时辰,姜恒仿佛便随之平静下来。
  耿曙不敢开口,这个时候,他知道姜恒只想安静,就像他当年从汁绫处得到姜恒死讯时, 他不想接受任何人的安慰,只想把自己固执地封闭起来。
  会过去的, 耿曙相信,哪怕真相来得太突然, 一切都会好的。
  姜恒看完了耿渊的信,所说第一句话, 竟是:“如果爹当年把我留下,咱们就会一起长大了。那年你刚两岁呢。”
  耿曙点了点头,他自然清楚父亲为什么不接收姜恒——因为他的身份太危险了, 一旦汁琮察觉不对,就会派人来追杀,届时说不定还会连累聂七与自己。
  说起来虽无情,耿渊却根本不想要他,将他随便塞给了姜昭, 让她爱怎么解决怎么解决,别牵累到自己的妻儿。
  也正因如此,界圭才对耿渊的薄情如此震惊, 但界圭从来没有提过,耿曙也明白到为什么界圭看着姜恒的眼神是那样的——界圭比谁都清楚,姜恒曾是个没人要的小孩,他只会为别人带来危险与灾难。
  于是界圭每次见姜恒,心里都很难受,想尽自己的一切,给姜恒一点,他本来就该有的爱。
  幸而最后,姜昭没有多问,便接受了妹妹的儿子,并抚养他长大,在他身上倾注了自己的所有,教他读书识字,期待他有一天能成家立业,照顾自己。
  哪怕她被耿渊扔下,多年来不闻不问,她依旧与儿子相依为命。
  “娘只想一剑带着你去了……”姜昭最后的话,尚在耳畔,那个黄昏里,耿曙也终于明白了姜昭的泪水。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一旦死了,姜恒就是真正的孤身一人。
  耿曙强忍着眼泪,这么多年,他很少哭,但在姜恒面前,他常常心如刀绞。
  尤其在姜恒如今,更强颜欢笑,安慰他的时候。
  “这件事是不是在你心里堵很久了?”姜恒朝耿曙说。
  耿曙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就要哽咽,只能点头。
  姜恒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耿曙摇摇头,看着姜恒。
  姜恒又道:“是不是觉得,我不知道这事,还活得幸福点儿。”
  耿曙又点头。
  姜恒低声说:“哥,我头好疼……”
  耿曙紧张起来,试了下姜恒,额头发烫。
  “你发烧了,”耿曙说,“赶紧去躺着。”
  姜恒脑中已是一片糨糊,被耿曙抱到房中,裹上被褥发汗。
  “应当是淋了雨。”姜恒呻吟道,“不碍事……你替我抓两副药吃下就好了……”
  耿曙不敢离开姜恒,怕又有刺客,可总不能不让他吃药,只得出去找邻居帮忙,奈何附近空空荡荡,旧城中的居民大多迁走了。
  “有人吗?!”耿曙转身。
  突然间,耿曙看见巷里躺着一具尸体,尸体距离他们的家已有些远了,半身倒在水沟下,血水顺着路淌往低地。
  界圭的左手包着厚厚的绷带,右手提着天月剑,站在雨水中,看了耿曙一眼。
  “方才惊动了城中治安官,”界圭轻描淡写地说,“又杀了一个,剩两个了。”
  那名杀手作士兵打扮,想是前来暗杀姜恒,却在背后不意吃了界圭的封喉一剑。
  “我去抓药。”耿曙说,“你认得我家么?”
  界圭没有说话,走向姜家。
  姜恒在迷迷糊糊中,感觉到界圭仿佛就在身边。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界圭抱着他穿过皑皑白雪,纵马度过玉璧关,一路南下,前往越地,沿途开满了桃花。
  “起来喝药。”耿曙低声说。
  姜恒被耿曙抱起来,喝下药汤,全身滚烫,又躺了下去。
  是夜,界圭低头看着耿渊当年留下的信,说:“耿渊这个混账啊,当年我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封信。”
  “谢谢你,”耿曙说,“谢谢。”
  界圭说:“关你什么事?不用你来道谢,别侮辱我。”
  耿曙没有说话,界圭却仿佛高兴起来,吹了声口哨,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么看来,你爹对汁琅没什么意思,”界圭说,“当年我就有这感觉了。那么他为谁殉情呢?别说是梁王毕颉?”
  “闭嘴。”耿曙冷冷道。
  界圭想了想,起身道:“既然知道了,我的事,从今天起,就了了,我走了。”
  耿曙看着界圭,知道这伙人都不是好东西,知道内情的人里,郎煌也好,界圭也罢,他现在怀疑姜太后也发现了。但没有人愿意开口告诉姜恒真相,所有人都在等,等耿曙决定,将这个责任扔到他的肩上。
  现在姜恒知道自己的身份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滚。”耿曙说。
  界圭走过去,看着姜恒,抬起包着绷带的左手。
  “我的右手上沾了血,”界圭朝姜恒小声说,“但是,当年下浔东时,我是用左手抱你的,炆儿。从今往后,没有人会勉强你,你也不要勉强你自己,我只想你高高兴兴地活着。”
  说完后,界圭出外,回身关上姜家大门。
  “我走了。”界圭回头说,哪怕无人应答,就像他当年带着姜恒来到此处,将他放在姜家的门口,为这首回荡了十九年的琴曲,拨出了最后的余音。
  天放晴了,雨季进入尾声,不知何处的蝉此起彼伏地叫了起来。
  姜恒满身汗,脸色苍白,醒转,喝着耿曙为他熬的米汤。
  “有人来过吗?”姜恒说。
  耿曙手里削着一截木头,等待姜恒醒来时,他既不敢离开,又不知如何排遣,更睡不着,每次闭眼只能睡一两个时辰,必须找点事分散注意力。
  “界圭来看过你,”耿曙答道,“又走了。”
  姜恒点了点头,耿曙知道血月的人已经找到这里了,浔东也不安全,但他们还剩两个,界圭认为耿曙足够解决掉他们,便回往落雁去。
  他的责任交付了,耿曙明白他最后那番话,一半是说给自己听的。
  姜恒活动身体,仍有点头晕,来到院中,自己煮茶,也给耿曙煮了一杯,两人在廊下静静坐着。
  姜恒出了一整天的神,耿曙没有打扰他,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安排做饭,烧水让姜恒洗澡,就像从前一般,不时到院中看看,姜恒还在发呆。
  姜恒面朝院落,许多事终于在他的脑海中串了起来,前因后果,所有不寻常的地方——界圭的话、姜太后的眼神、汁琮每次机锋之中难掩的敌意、郎煌意味深长的态度。
  汁琅与姜晴,亲生父母的名字,对他而言无比地陌生。他没有见过父母,雍宫内近乎无人谈论他们,就连偶尔的只言片语,亦很快被风吹散。
  但姜恒半点也不恨他们,设若有选择,谁愿意骨肉分离、家破人亡?
  一开始,姜恒想得最多的是:我是谁?
  我是汁炆吗?还是姜恒?抑或我谁也不是,他早就失去了汁炆的身份,如今也不再是姜恒。
  从茫然到释然,这个过程很短,耿曙熟悉的眼神,与许多未曾宣之于口,却早已一目了然之语,让姜恒很快就清醒过来。
  对汁琮、界圭、昭夫人、耿渊他们而言,他是汁炆;在太子灵等人面前,他是姜恒。
  “哥,你觉得我是谁?”
  第一天里,姜恒问出了唯一的一句话。
  耿曙无法回答,他想告诉姜恒,他永远是他的弟弟,却因为另一个念头,他说不出口。
  “我认为你是谁不重要,恒儿,”耿曙说,“关键你自己觉得自己是谁。”
  姜恒轻轻地笑了起来,伤感反而一扫而空。
  “我只想知道,”姜恒说,“在你眼里我是谁。”
  他很明白耿曙看待他,已与从前不同了,否则也不会对此事如此纠结。
  “在我眼里你是汁炆,你是炆儿。”耿曙说,“但在我心里,你始终是姜恒。咱们不是兄弟了,却还是兄弟,这与什么玉玦、与你的身份,都没有关系。”
  姜恒明白了,点了点头,耿曙之言对其他人来说也许很费解,但他们自小一同长大,姜恒自然明白。哪怕他们不再有这层血缘的羁绊,他在耿曙的心里,依然是彼此的唯一,从离开落雁那天,耿曙的所作所为便证实了这点。
  “恒儿,你好点了么?”耿曙问。
  姜恒点了点头,耿曙又说:“恒儿,你别和自己较劲,哪怕你不愿意接受,也……”
  姜恒朝耿曙笑了笑,耿曙明白到他已想开了,便不再多说,起身去继续收拾家中,让姜恒安安静静地独处。
  摆在姜恒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当作这件事不曾发生过,依旧像从前一般。第二条,则是去夺回他该得的一切。无论哪一条路,都充满了危险。
  如今我既然知道了,又怎么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姜恒想起在海阁修行时所学到的,不由得轻轻地叹了口气,鬼先生将他收入门下的第一天时,便问过他:姜恒,你想当一个什么样的人?
  现在,我叫“汁炆”,那么,我想成为什么样的汁炆?
  从小到大,无论是昭夫人还是姬珣,抑或鬼先生、罗宣,乃至耿曙……每一个人都在告诉他,这一生如何度过,不在于“我应该怎么样”,而是“我想怎么样”。
  到得此处,姜恒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内心。


第161章 鹤音竹
  院里的梨花谢了, 李子树上结了青涩的果实。夕阳西下,蝉鸣声此起彼伏,天空弥漫着绯红色的晚霞。
  “吃晚饭了,恒儿。”耿曙说。
  第一天安然度过。翌日午后, 耿曙把姜家收拾好了, 坐在池塘边, 为姜恒做一个鹤音竹。
  姜恒于是开了口, 说:“我终于知道汁琮为什么一定要杀我了,这么看来再正常不过。”
  耿曙有时实在无法理解姜恒的豁达,汁琮毒死了汁琅与姜晴,害得他家破人亡, 沦落到如今境地, 更几次险些杀死了姜恒, 让他受尽折磨。
  到得姜恒眼里, 都变成了“再正常不过”。
  “你想为你爹娘……为他们报仇么?”耿曙的措辞很小心。
  “只要我还活着, ”姜恒说, “汁琮就会吃不下饭, 睡不着觉, 从他知道我还在人世间的那一刻开始, 他也在被折磨。不过我想, 这一切总归要有个结束的。”
  耿曙明白姜恒的心情了, 于是点了点头。
  姜恒又说:“界圭之所以离开,也是这个原因吧?兴许这也是他与姜太后商量后的决定。”
  一切全看姜恒自己的最终抉择。他选择当姜恒, 雍宫便再不提此事,界圭从此将消失在他的世界中;他选择恢复汁炆的身份,便意味着他将回到雍国,朝汁琮复仇, 查明当年的真相,界圭也将为此付出所有。
  “对不起,恒儿。”耿曙放下手里的青竹,走到姜恒身边坐下,他的愧疚简直无以复加。
  姜恒笑道:“这哪里又是你的错了?要不是你,我早就死了。”
  “不。”耿曙终于抓住了那枚一直以来,深深扎在自己心上的最后一根刺。
  “你后腰上的胎记,”耿曙说,“我……我不知道……要不是因为我,那天在火里……”
  姜恒这才想起,事实上耿曙对那个位置,已不能再熟悉了,逃出火场之日,姜恒推开耿曙,令他免于被垮塌燃烧的屋檐压死,自己却被压在了滚烫的梁木之下,昔时后腰上的胎记被烧灼,取而代之的是,如今胎记位置上出现了烧痕。
  那是姜恒唯一证明身份的可能,却造化弄人,因为耿曙自己,而让这最后的证据也没了。
  耿曙撩起姜恒单衣,难过地看着他的腰畔,姜恒侧过头,感觉到那熟悉的抚摸。
  接着,姜恒凑过去,在耿曙的唇上轻轻地亲吻了一下,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伸进了他的心里,亲手将这根刺拔了出来。
  耿曙:“!!!”
  姜恒忽然就不好意思起来,说:“没……没关系。我不在乎,我是谁,不需要这些来证明。”
  耿曙顿时一张俊脸直到脖颈,泛起了红晕,不敢直视姜恒,姜恒不知为何,心脏狂跳起来。耿曙的嘴唇灼热,肌肤上带着成年男子的安全、可靠的气息,身上还有很淡的竹子清气。
  “我……恒儿……我在想……”耿曙按捺住那阵晕眩,阳光直射入廊下,照得两人都有点睁不开眼。
  “我……”姜恒无意识地舔了下嘴唇,听见池塘里养的鱼儿冒了个泡,发出轻响。
  两人忽然一下都静了,耿曙断了话头,什么都说不出来,沉默不语,埋头起身,再走到池塘边坐下,仿佛想躲开什么,依旧做他的鹤音竹。
  姜恒看着耿曙,忽而有点发怔,方才一刹那间,耿曙嘴唇的灼热与温软的触感,简直在脑海中盘桓不去。
  现在是夏天……姜恒努力地将这感觉驱逐出去,他对耿曙从来就没有别的念头,但如今他们已经不是亲兄弟了,反而令他生出少许奇异的悸动,仿佛耿曙身上有了从未发现过的陌生感。
  “想出去走走么,恒儿?”耿曙简单收拾了下工具。
  “好啊。”姜恒还未想清楚往后的路要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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