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恒迎上他充满期待的眼神,心里带着不忍。
“是。”姜恒最后说。
太子泷眼里充满了歉疚,如果说第一次姜恒前来雍国,为的是耿曙。那么第二次他的回归,纯粹因为责任使然,他们完全可以什么都不管,借耿曙假死的机会一走了之。
但他还是坚持回到安阳,结果却让耿曙不得不去联姻,以换取接下来代国与雍国的和平。
“你会当个合格的天子。”姜恒朝太子泷说。
“只要你和哥哥在,”太子泷点头道,“我就会努力。”
姜恒收拾宗卷,夜已深,他朝太子泷辞别,外头界圭正等着,回到寝殿内,为他铺好床榻。
“考虑清楚了么?”界圭说。
“考虑什么?”姜恒哭笑不得道,“别再逗我玩了,简直心力交瘁。”
界圭坐在床榻畔,丝毫不客气,与他并肩而坐。
“五国联会之后,”界圭明显听出了姜恒与太子泷今夜那场对话的弦外之音,说,“我们就走罢,去一个没有别人的地方,不必再与任何人打交道。”
“去死么?”姜恒毫不留情地讽刺道,“只有死了才不用与人打交道。”
界圭带着笑意,看姜恒,起身为他整理外袍,躬身到他身前,拿来水盆,双膝跪下,为他洗脚。
姜恒:“我自己来。”
“别动。”界圭低声道,继而抬头看他,用毛巾为他捂住。
姜恒注视界圭双眼,看见他眼里的笑意,忽然间悲从中来,鼻子发酸。
“你的左手……”姜恒道。
“坏了,”界圭说,“不能使剑。不过我很高兴,你哪怕打我、骂我,我也乐意,因为这证明你心里有我。”
“别这样,界圭。”姜恒听着这话,想起的却是耿曙。
“你哥要成婚了,”界圭说,“他不再是你的了。跟我走罢,恒儿,只要你乐意,想对我做什么都行,你不想看看……”
“开门。”耿曙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明显听到了界圭的话,在门外说道。
界圭回头看了眼,站了起来,收拾水盆后,去为耿曙开了门。
耿曙走进房中,姜恒坐在榻上,与他对视。
“我有话朝你说,恒儿。”耿曙道。
“不要说了,”姜恒低声道,“我很累,我不想再听了。”
耿曙面朝姜恒,沉吟片刻,姜恒别过头,说:“回去睡下罢,早点歇息,朝廷已经在为你们择日子了。”
就在此时,耿曙做了一个令姜恒刹那间不知所措的举动。
他伸出手指,解开武服的领扣,摘下衽上别针,解开腰带,外袍褪了下来。
“回你的房间去睡……”姜恒抬头时,耿曙却随即解开了里衬,脱下里衣,现出白皙的上身,接着,他解开腰带,白衣与长裤落地。
姜恒:“!!!”
刹那间,姜恒面对极大的冲击,他不是第一次看见耿曙的身体,但曾经的他丝毫未朝这方向想过,他们已有近一年时间不曾共浴过,而如今耿曙的身躯站在他面前,犹如强壮的、充满侵略性的野兽。
但这只野兽,却又无比温顺,仿佛正等待着他的召唤。
那具身躯姜恒无比熟悉,却又在这暗淡的灯光下充满了陌生感,他只觉得脑海中“嗡”的一声,熟悉的场景唤醒了他的某种记忆……那是很久以前,耿曙抱着他,他们在洛阳宫殿内彼此亲近、整夜依存的记忆。
姜恒一时竟是头晕目眩,耿曙朝他伸出手。
“你……”姜恒满脸通红,不知他想做什么。
“给我手。”耿曙说。
姜恒把手放在他的掌中,耿曙拉起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膛上,姜恒感觉到了他的心跳。
耿曙的肌肤炽热,仿佛灼烫了姜恒,身上散发着他最熟悉的男子气息,姜恒道:“不……不,哥。”
姜恒朝榻内让出少许,眼里带着震惊,耿曙却坐下,丝毫不介意,就这么将自己的身体展示在姜恒的注视下。
“看我,”耿曙低声说,“恒儿,看我。”
姜恒马上移开了目光,耿曙伸出手,想抱他,姜恒却紧张地推开了耿曙少许,然而呼吸间尽是他身体的温度、他的气息,姜恒无处可逃,耿曙那犹如野兽般的身体仿佛控制了这方寸之间,将他锁在了他的领地内。
耿曙握住了姜恒的手,将他拉向自己,接着将他放倒在榻上。
“你……因为你要成婚了么?”姜恒说。
“陪我做这件事。”耿曙按着姜恒的手腕,低声道,“你我不是兄弟了,有什么不行的?”
姜恒既畏惧又紧张,他的心已快要跳出来了,他不敢乱动,稍微一动便会触碰到耿曙的身体,从头到脚,近在咫尺。
耿曙已压住了他,鼻梁与他相抵。
“界圭——!”姜恒终于挣脱出来,喊道。
界圭推门,一阵风般地进来,耿曙马上放开了姜恒。
“我说了,”界圭冷冷道,“你若用强,我也是会拼命的。”
姜恒当即从榻上翻身,坐起,整理里衣,满脸通红。
“我没有用强。”耿曙丝毫不介意,就这么坦然坐在榻上。
姜恒一手按在界圭握剑的手上,回头朝耿曙道:“我到书阁睡。”
姜恒深吸一口气,脑海中全是刚才所见到的那一幕,他见过无数次他的身体,从小到大,他摸过他、逗过他,耿曙也亲昵地抚摸过他,但每一次,他都未曾意识到不妥。
而今天,他终于意识到了,那就是曾经他最熟悉的亲昵,没有任何的区别。
他早已对耿曙有所回应,那是近乎本能的回应,只是他从不知道。
耿曙坐在榻上,继而疲惫地叹了口气,摊开手臂,呈大字形躺着。
姜恒匆匆进了书阁,只觉口干舌燥,坐下时喘息不止,透过书阁望去,见自己卧房的灯还亮着。
界圭点上书阁的灯。
“你喜欢看?”界圭只穿一条长裤,袒着上身,“也可以看我的。”
姜恒马上制止了界圭下一步的举动,说道:“够了!”
界圭身穿单衣,在书案另一侧坐下,他的身材与耿曙的全然不同,耿曙白皙匀称,犹如一块白玉所雕;界圭则是小麦色,全身满布刀箭之伤,就像一只伤痕累累的动物。
姜恒仍在回忆先前那一刻,只觉神驰目眩,连着喝了三杯茶水才缓了过来。
但那场面极其刺激,导致姜恒现在回想起,又有点后悔。那一刻喊界圭纯属本能,可就算被当时的耿曙抱到、亲到,又怎么样呢?
他甚至想着,如果耿曙再来一次,自己也许就不会推开他了。他一边被耿曙的所作所为震撼得脑海中一片空白,一边又颇有点兴奋与紧张,毕竟那是他从未触碰过的、至为危险的人生。而控制这一切的,又是对他而言,这世上最安全的人。
惧怕与紧张退去之后,姜恒心里反而升起一股期待,他这一生从未想过会与任何人做这种事,唯一令他能安然接受,并习惯的人,就只有耿曙而已。
除了耿曙,他无法相信自己会去触碰任何人的身体;也除了耿曙,他无法接受任何人的手触碰他,那么这不正是理所当然之事么?他为什么会发自本能地拒绝耿曙?
“也许想开了什么?”界圭随口道,“要将我当作他,让我来教你么?”
“不、要!我要睡了。”姜恒脸上滚烫,躺下,不片刻又起身朝外望去。
他的寝殿里还亮着灯,耿曙始终没有走,姜恒不禁想起在郢都江州城内,追查刺客时的那一幕,藏身房内之夜,那放肆的喘息与声音,抱在一起的身体,仿佛变成了耿曙与姜恒自己。
他又想起了无意中撞见的赵竭与姬珣。这夜他半睡半醒,竟是反复梦到耿曙抱紧了他,脱下他衣服的那一刻,他们回到了洛阳王宫内。
“恒儿……”梦里的耿曙,在他耳畔低声说。
姜恒蓦然惊醒,听见有人在书阁外敲门。
界圭打了个呵欠起身,说道:“干什么?这么早就来催命?”
“我。”耿曙的声音再次响起。
姜恒:“!!!”
“他醒了么?”耿曙说。
界圭道:“没有。”
耿曙穷追不舍的气势,明显在姜恒的意料之外,让他紧张无比。
“那我在外头等着,”耿曙说,“醒了就让他出来,我有话要说。”
姜恒看了眼界圭,界圭随手做了个“打发”的动作,示意他继续睡,别管耿曙。
“我裤子……”姜恒示意界圭,界圭一看就明白了,抱以一笑,从窗户翻出了书阁,不片刻拿来衣裤让他换上。
天蒙蒙亮,姜恒把书阁的门开了一条缝,耿曙已衣着整齐,坐在阁外台阶上,回头看他。
“你醒了。”耿曙说。
姜恒“嗯”了声,昨夜之后,他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耿曙,耿曙带来了外袍,却见姜恒已收拾整齐,倒不如何意外。
“跟我来。”耿曙没有碰他,快步下了书阁。
姜恒:“???”
姜恒跟在耿曙身后,有点追不上他的脚步。
接着,耿曙敲开了太子泷的门。
“汁泷!”耿曙说,“起床!有件事告诉你。”
太子泷还在睡,匆忙被叫醒,应了声。耿曙一路走过花园,又去敲另一人的门。
“孟和!”耿曙说,“在里头么?”
“孟和什么时候来的?”姜恒震惊了。
耿曙说:“昨夜到的,我从霜公主处回来,还去与他喝了两杯……郎煌!人呢?”
今日竟是一起到了,耿曙一脚踹开又一扇门,里头人吓了一跳。
山泽与水峻正在榻上睡着,山泽抬起头,说:“王子殿下……你又要做什么?能不能饶了我们?”
“议事。”耿曙说。
耿曙依次走去,最后到得殿前,回头看了姜恒一眼。
姜恒没有说话,推门而入。陆陆续续地人来齐了,太子泷、孟和、郎煌、水峻、山泽,俱是前一天刚抵达安阳,准备来观礼的。这场婚事的消息已不胫而走,将是汁琮薨后,雍国最盛大的一场庆典。
耿曙进到殿内,环顾四周,众人尚在打着呵欠。而这一刻,他亲手解决了这桩麻烦。
“婚事作废。”耿曙拉起姜恒的手,认真道,“不嫁,你们谁愿意嫁就嫁,都不愿意,就让姬霜回去。”
太子泷:“……………………”
姜恒:“……”
哗一下,郎煌与山泽顿时恶作剧般地大笑起来,孟和睡得迷迷糊糊,还在问:“什么什么?他说什么?”
太子泷神色带着少许黯然,点头道:“我知道了,哥哥。”
姜恒:“这……”
接下来,耿曙又朝太子泷说:“恒儿不是我爹的孩子,我俩本不是亲兄弟,他不姓耿,也不是我耿家人。”
这一下,包括姜恒在内的所有人,彻底懵了。知道内情的郎煌马上朝耿曙使眼色,绝不可在此刻说出真相!否则下场将无法收拾!
“什么?”太子泷那表情带着茫然。
接着,耿曙最后给了太子泷一道无情雷击。
“我喜欢的人是恒儿。”耿曙最后道,“我不管他答不答应,但要把我俩分开,除非我死。就这样,我交代完了。”
第184章 脱缰兽
“哥……你……等等。”太子泷道, “恒儿,这是怎么回事?!”
姜恒安静地站在殿内,转头看耿曙, 耿曙那眼神仿佛说明了一切。
“我……”姜恒想了想, 说,“是的,我是耿家……我其实是耿家所收养的……孤儿。”
所有人瞠目结舌,山泽是最先反应过来的,说道:“其实也都一样, 姜大人,王陛下既然昭告过天下, 你的身份依旧是耿家……耿家后人。”
说时迟那时快,山泽忽然想到了一个令他震惊与后怕的念头。
郎煌马上道:“不错!不必太拘泥出身。”
太子泷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哪怕他仍在努力消化这石破天惊的事实,耿曙无论单独朝他说哪一件事, 他都需要长时间的镇定, 只没想到,这三件事一件接着一件,何况还互为因果!
太子泷此时唯一的念头就是:他……他们在逗我玩?
耿曙说完这番话后,没有再作任何解释, 只淡淡道:“恒儿, 走。”
这么多年了, 他始终没有变,还是那个他。
姜恒看见耿曙的神态时, 唯一的印象就是那一天,他背着黑剑,来到浔东, 叩开姜家大门时,那清澈的眼神。
就像天地旷野间一只野兽——从未成为过人,也不想当一个被诸多礼法与规矩所束缚的“人”。姜家收养了他,他便成为他忠诚的守护者。汁家收养了他,他也曾为汁家付出良多。
但到得最后,他竟是摒弃了一切,活得自由自在,任性妄为,恢复了自己。
“我想去山上走走,”耿曙朝姜恒说,“你去么?”
比起昨夜,今晨耿曙之言,更令姜恒不知所措,起初他只以为耿曙要成婚了,于是在决定前来到他的身边,想藉由行动来朝他诠释什么。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昨夜早就打消了这念头!
耿曙还在耐心地等着姜恒的回应,姜恒想了想,点了点头。
“昨天买的银杏叶,”耿曙问,“是给我娘的罢?”
“我……我去带上。”姜恒哪怕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亦不谙情爱中至为炽烈刚猛的一颗灼热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