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恒还在发呆,耿曙道:“你在看什么?”
姜恒摇摇头,现出失落神色, 耿曙朝他伸手,与他牵着, 皱眉道:“眼睛怎么这么红?”
“阳光有点刺眼。”姜恒说。
耿曙说:“走罢,与被你算计得什么都没了的李宏,告个别, 有始有终。”
姬霜擦去眼泪, 转头,看两人。
“不用进去了。”姬霜镇定道。
就在这一刻, 殿内深处,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刹那姜恒与耿曙同时色变,未及细想,姜恒唯一的念头就是糟了!莫非李谧杀了父亲?!
两人快步跑进殿内,霎时间姜恒背脊发寒,意识到这是个陷阱……针对他与耿曙,甚至所有人的陷阱!
李宏端坐离宫内,国君之座上,一身镣铐已解,手中扼着死去的儿子的手腕,李谧双眼圆睁,脖颈被扼得变形,显然直到死的那一刻,才意识到,父亲竟堂而皇之,下手扼死了他。
李宏发出了失心疯的狂笑,说道:“霜儿呢?霜儿?你在哪里?进来啊,让爹看看你!”
刹那间,一箭从外头飞了进来,射中李宏肩膀,将他钉在了墙上!
“霜儿——!”李宏一声狂吼,整个离宫殿顶被震得不住掉尘。
姜恒转头,望向来处,姬霜收起弓箭,身形一闪,逃出了离宫,已不知去向。
耿曙当机立断,喝道:“走!再不走就晚了!”
一声巨响,耿曙撞破窗门,霎时箭如雨下,从校场的四面八方射向两人。
姬霜站在离宫高墙城楼上,亲自督阵,喝道:“封锁离宫!他们杀了王兄与父王!马上把离宫的大门锁上!”
“霜公主!”姜恒怒吼道,“这就是你的计划?!”
姬霜沉声道:“我给过你们兄弟俩机会了。”
紧接着,汀丘离宫外传来擂鼓声,代国军队出现了,由李霄亲自率军,围困住了整个离宫。
耿曙抬头看了眼天际,海东青化作笔直箭矢,射向西北角。
“朝西北跑!”耿曙说,“那里防守薄弱!”
离宫大门开启,四面八方,尽是代军,那是真正的千军万马,耿曙手中且只有一把长剑凡兵,保护着姜恒朝离宫西北门冲去!
“抢马!”姜恒喊道。
“我尽量!”耿曙喝道,“敌人太多了!”
耿曙双手持剑,挡在姜恒身前,一剑劈翻了上前的骑兵,姜恒抓住马缰,翻身而起,拉着耿曙,在那箭雨中冲上宫墙。
姬霜站在东南方,越过大半个离宫,冷漠地看着这一幕。
李霄的军队已在离宫外集结,城防军则找不到李靳,只得听凭姬霜的吩咐,只见姬霜迎着冬日阳光,抽出烈光剑,指向天际。
离宫内外,近五千人齐齐架箭上弦,指向城墙高处的姜恒与耿曙。
耿曙低声道:“恒儿,可能逃不掉了。”
“不打紧,”姜恒握着马缰,说道,“这样挺好的。”
姬霜朗声道:“汁淼,我告诉过你了。你想必也看开了,是不是?”
姜恒道:“霜殿下,为了布这个局,你当真太花心思了。可只是杀我们俩,用得着叫这么多人?”
看见李霄出现的一刻,姜恒就知道这都是姬霜安排好的,她先是送信到嵩县,召来有婚约的耿曙,利用他救出太子李谧,再利用李谧篡位,除去代王,最后则布下父子相残的陷阱,除掉李谧。
太子死了,变故就发生在顷刻之间,姬霜这一手既除掉了李谧,又解决了李宏。余下三兄弟里,任何一个继任代王,都必须倚重姬霜,毕竟城防军守将李靳,是姬霜的人。
姬霜认真道:“小心一点,总是好的。这样罢,汁淼,为了答谢你相助之恩,我让你们先跑,数三声后再放箭。”
姜恒低声道:“这个距离,能抓到她当人质么?”
耿曙迟疑片刻,眯起双眼,姜恒说:“你只要把我送到对面去,我来动手,她身边守卫不多,反而安全。”
但就在这一刻,姜恒知道他赢了。
因为他看见李靳又出现了——罗宣去而复回,来到姬霜身旁。
“你去了哪里?”姬霜不耐烦地低声道。
李靳漫不经心解下手套,说道:“去城墙下撒了泡尿,这也要管?”
姬霜:“……”
“不用数了!”姜恒朗声道,“放箭罢,公主,人总归是要死的。早死晚死,也没什么区别!”
耿曙:“恒儿?”
李靳正要伸手去触碰姬霜的后颈时,远方再传来号角声。
“呜——呜呜——”号角一长两短。刹那间耿曙转头!
一万黑骑犹如压地乌云,滚滚而来,霎时山摇地动,为首扛雍国军王旗,在冬日寒风中猎猎飘扬!
代军今日只出来了五千人,顿时慌乱起来。
黑骑鸦雀无声,在离宫外形成战阵,摆开冲锋架势。
“奉吾王之命,”将领策马,排众而出,“前来接本国王子回朝!”
耿曙朝姜恒道:“你还真的给雍军送信了?”
姜恒笑了起来,这一刻他们的危机全部解除:“对,我说了,让他们把你抓回去。”
姜恒昨夜将信递给界圭,猜到代国之乱结束,雍军一定有反应。果然,界圭没有半点耽搁,连夜火速前去通知雍国驻军,要将耿曙绑回去,这下终于到了。
带兵之人,姜恒与耿曙都认得,正是曾宇。
曾宇道:“霜公主,你这是想做什么?咱们两国尚有婚约在,不必如此大动干戈罢?”
姬霜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低声道:“李靳,在这儿开战,守得住离宫么?李靳?”
姬霜再回头,李靳却又消失了。
“人呢?!”姬霜难以置信道。
耿曙低声道:“走?”
姜恒却道:“听我号令,一不做二不休,让曾宇冲锋,攻破汀丘,把李霄与姬霜一起抓了!”
耿曙沉声道:“曾宇听命!”
离宫外剑拔弩张,气氛已到顶点,姬霜终于道:“滚吧!汁淼!你可以滚了!”
耿曙沉声道:“恩将仇报,一个滚字就结束了吗?准备冲锋!”
这个时候,姜恒终于领教到了雍国为“天下之锐”的强绝军队实力,只听万军于离宫外一声“听令”,足震得天地变色!
姬霜霎时意识到,对方将计就计,自己多半还要交待在这儿,局势逆转,一时竟无言以对。
但就在此刻,远方再传号角,这次却来自西南面。
一袭军队前来,俱是骑兵,为首武将头戴银盔,推起头盔,现出清秀面容,朗声道:“霜公主,救驾来迟,没事罢?”
“龙将军?!”姜恒认得此人,正是龙于。
“龙将军!”李霄马上道。
姬霜总算松了口气,姜恒稍一思索便已心下了然——郑国商队与姬霜的秘会,二王子李霄之母乃是郑人,李谧与雍国的联盟被毁,郑、代二国的秘约……种种变故,俱由太子灵而起。
“姜先生,”龙于说,“好久不见了,太子殿下诚挚邀请您与耿先生到济州做客,往事绝不追究。”
曾宇道:“殿下!陛下让您马上回落雁城去。陛下也承诺了,只要您愿意回去,先前种种,姜公子的事……尽数一笔勾销。”
耿曙反而不知道怎么办了。
姬霜机关算尽,最终棋差一步,只得感慨造化弄人,长叹一声。
姜恒静静看着耿曙,认真说:“哥。”
耿曙握着姜恒的手,说:“恒儿,你……”
姜恒认真道:“哥,听我的,你回雍都,我去济州,就这么罢。”
耿曙顿时睁大双眼,一手发着抖,怒吼道:“不!恒儿,不……我绝不会,你让我走,除非杀了我!”
“开个玩笑。”姜恒笑了起来,喊道,“走吧!”
耿曙:“……”
姜恒往耿曙腰上一揽,快步跃出城墙,朝着雍军方向飞身而去。
耿曙怒了:“你又耍我!”
耿曙反手抱住姜恒,背后铺天盖地的箭矢飞来,却已奈何不得他俩。耿曙快步在城墙上凌墙奔跑,那一式直是世间武艺之巅峰,犹如苍鹰掠水、惊雷渡夜,一眨眼滑过近十丈高的汀丘宫墙,落地,翻身,跃起,抓住冲来战马的缰绳,带着姜恒一同翻身上马。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耿曙朝着离宫喝道,“婚约作废,后会有期!”
姜恒朝远处吹了声口哨,与耿曙汇入了撤退的雍军,驰进汉中平原,消失于青山尽头。
王旗飘飞,雍军铁骑有节奏地叩击地面,犹如鼓点。
上万人形成一个包围圈,仿佛生怕耿曙随时调转马头逃跑。
耿曙朝姜恒道:“人虽然多,却也不用怕他们。”
“怕?”姜恒茫然道,“为什么要怕。”
耿曙示意姜恒看,解释道:“都是我带出来的兵,就像代国军队不敢朝李宏动手,雍军也不敢朝我动手,你想走,咱们随时走就是了。”
姜恒笑答道:“走什么?去见你弟弟罢了,我本来就是如此作想。”
“你……”耿曙说,“你当真这么想?”
“对啊。”姜恒说。
耿曙忽然有点不安,但既然姜恒要见,也只能让他见了,届时哪怕在雍军大营,他也绝不会让姜恒受了欺负去。
第73章 释嫌酒
姜恒:“哥。”
耿曙纵马, 回头,问:“什么?”
姜恒笑了笑,改变主意, 没有朝耿曙解释, 答道:“没什么。”旋即又朝远处吹了声口哨。
“曾宇将军!”姜恒说, “您好啊。”
曾宇回头,看了姜恒一眼, 本不欲理会姜恒,奈何有耿曙在,只得放慢马速。
“上回不留心捅了你们陛下一剑, ”姜恒说, “他好点了吗?”
曾宇:“……”
耿曙说:“汁泷什么时候到的?”
雍国对长幼之礼看得极重, 哪怕汁泷身为太子, 耿曙名义上是大王子,亦可直呼其名。
曾宇答道:“殿下,末将有些话不能说, 到了军营,您就知道了。”
姜恒说:“你们军营驻扎得有点远啊。”
曾宇:“……”
姜恒说:“就没有马车来接么?曾将军,我想休息下。”
耿曙朝姜恒道:“你累了么?那休息罢, 传令原地扎营。”
曾宇是个老实当兵的,完全不是姜恒的对手, 说道:“姜先生,军营就在不远处,百余里开外, 很快就到了。殿下, 请您千万别再一走了之,落雁城非常焦急您的下落。”
姜恒正在估测, 以雍国的实力,竟是能突破代国防线,将骑兵深入到国都的二百里外,这能力当真不可小觑。
直到军营出现在远处,乃是一道荒无人烟的峡谷,名唤雪岭,雪岭往东的尽头,则是与梁地接壤的蓝关。隆冬之际,云横雪岭,雪拥蓝关,此处归属汉中,曾是雍、梁、代三国相争,最终归了代国。
早该想到他们躲在这儿的。姜恒心道,多半是界圭昨夜连夜回营报信,西川一乱起来,雍国虽只有一万兵马,想攻下西川城无异于痴人说梦,但趁乱看能不能占点便宜,总归不妨。
军营外守备森严,足见雍军军纪,有人上来,要给姜恒搜身,耿曙当即怒了。
“不行!”耿曙道。
界圭却走了出来,朝耿曙行了一礼,看着姜恒。
“不碍事。”姜恒索性朝界圭解开外袍,界圭看了眼姜恒后腰上的烧伤印记,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搜过身后,耿曙便与姜恒携手,走向王帐。
“你就不提醒我,怎么与汁泷说话吗?”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耿曙的表情很坚决,“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姜恒一笑。
姜恒:“那么你待会儿,该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顾忌我,听懂了吗?”
耿曙:“怎么能不顾忌你?”
姜恒停下脚步,看着耿曙:“听、懂、了、吗?”
耿曙没有说话。
姜恒:“否则我这就走了。”
耿曙终于点了头。界圭做了个手势,说道:“两位请。”
耿曙忽然想到一点,信是姜恒让界圭送的,也就意味着,今日的会面,是姜恒的安排,他一定心中有数,便不再坚持。
“他们来了。”界圭亲自领着耿曙与姜恒进主帐里去。
耿曙皱眉道:“谁让你来的,你……”
耿曙本以为主帐内当坐着汁泷,万万没想到,一个照面,竟是汁琮,汁琮亲自来了!
姜恒打量汁琮,汁琮第一眼没有看耿曙,而是朝姜恒望来。
一国之君,带领骑兵,翻山越岭亲自深入敌国腹地,姜恒开始有点佩服他了。
“谁让我来的?”汁琮冷冷道,“我的儿子被人抓走,下落不明,已经近大半年不曾回家了,我不来谁来?!还管不了你了?!”
耿曙深呼吸,姜恒就在他的身边,一时不知该以何态度来面对汁琮。
姜恒轻轻推了下耿曙,让他上前,并点了点头。
耿曙看了眼姜恒,再看汁琮,终于道:“父王。”
汁琮听到这声“父王”,对这屈服总算满意,至少是暂时的满意了。
“你呢?该叫我什么?”汁琮又转向姜恒。
姜恒正要开口,汁琮却道:“罢了,去收拾洗漱罢,一路风尘仆仆的,瘦了这么多,想必在西川也没吃饱饭。”
耿曙欲言又止,说道:“父王,他是恒儿,就是我说的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