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古代架空]——BY:非天夜翔

作者:非天夜翔  录入:03-16

  耿曙与姜恒掠过,单手将黑剑拔起,湖底卷起泥沙,继而形成一个漩涡,将四周的骸骨卷了进去。
  湖面,耿曙哗啦一下出水,先把姜恒托上筏去,再把黑剑与金玺扔了上来,爬上竹筏。
  两人脱得一丝不挂,将衣服摊在筏上晾干,任由春天的阳光照耀着他们的身躯。
  “春天来了啊。”姜恒环顾四周,被阳光照得有点睁不开眼。
  “嗯,”耿曙说,“春天来了,你看,大雁飞回去了。”
  南归的雁队划过群山,从郢地起始,越过重重险峻山峦,飞向北方。
  姜恒与耿曙策马,跟随大雁北去的道路,离开沧山,过玉衡,经梁地,出玉璧关,渡过茫茫草海,汇入野马群中,驰向北方那座黑色的塞外之城。
  横江沙洲上,雁群落下饮水,巨擎山的雪顶在阳光下金光万道。
  “众雁栖落之地。”姜恒不禁为这宏伟的巨大城市折服。
  “回家了,”耿曙说,“咱们在一起的地方,就是家,你会喜欢这儿的,恒儿。”
  城门高处,那口晋天子赐予汁氏王族的古钟,响起轰鸣,今夕何夕,王子归国。
  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之子于征,劬劳于野。
  姜恒仿佛看见了两个年轻的男人的身影,一人身着王服,屹立;另一人则眉眼间蒙着黑色的布条,端坐城墙高处,弹奏着雁落平沙的古曲。
  “总算是回来了。”
  那身着王服的英灵,嘴角现出一抹笑意。
  ——卷三·雁落平沙·完——

卷四·凤求凰
第76章 雍国律
  这是姜恒造访过的第四个国都了。洛阳、济州、西川, 如今则是落雁城。
  他与耿曙在短短十余载中去过的王城已经比天下大部分人更多,甚至比汁琮、比汁淼、比雍国朝野大臣还多。寻常百姓,一辈子也去不了几个地方。
  “怎么样?”入城后, 耿曙刻意放慢了马速, 朝姜恒问道。
  “厉兵秣马, 巍峨辉煌。”姜恒想了想,答道, “基石下,却都是累累的血与汗。”
  耿曙自打来到落雁后,便忠诚地将自己看作了一名雍人, 但凡任何一人说雍国的坏话, 耿曙都会发怒, 唯独话从姜恒口中出, 耿曙无言以对。不仅无言以对,还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口服心服。
  城中八横八纵, 宽大的黑曜岩石砖砌就,通往雍宫的黑色石砖下,确实浸润着不知多少人的鲜血。要在一年有五个月是冬天的北方, 筑起这么宏伟的都城,百姓的艰辛可想而知。
  但这也是雍人为之自豪的一点——他们从中原迁往塞北, 用了一百零九年的时间,建起了偌大的城市,成为北方的中心, 简直只有“奇迹”可堪形容。
  姜恒并不着急入宫, 先是在落雁城中逛了几圈,往东市、西市前去, 又绕过全城八十坊,观察百姓们的生活。沿途之人一见他俩,便认出了耿曙,纷纷躬身朝耿曙行礼,礼节整齐划一。
  姜恒朝他们笑,却没有人迎接他们的目光。
  “为什么每个百姓头都低着?”姜恒朝耿曙问道。
  “规矩,”耿曙说,“平民见贵族时,必须的规矩。雍国分王、公侯、卿、士,民,五等。”
  “我知道,”姜恒说,“这是中原的礼节,只是哪怕在洛阳,也不至于……”
  “他们定的。”耿曙答道。
  姜恒:“嗯。”
  耿曙很少与百姓接触,在他的生活里,除了打仗还是打仗,忙时带兵操演,闲时住在宫中,每个人对他都毕恭毕敬,王族早就习惯了这一切,丝毫不觉异常。
  “你不喜欢这样?”耿曙说。
  姜恒下马,牵马过西市,商人与百姓见了耿曙,忙行礼,一时市集上鸦雀无声。
  “哥,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吗?”姜恒朝耿曙说。
  “什么?”耿曙被这么一提醒,也发现了。
  雍国对商贸有着极其严格的管理,东市为国内所需,西市则是国外货物交易,此地由朝廷直接管辖,流通的货物价格、商人的住所、开市与休市的时间、税务与摊位等等诸如此类,以防中原斥候借商贸渗透。一眼望去,所有人都规规矩矩,脸上带着警惕,眼神里则充满了提防。
  耿曙道:“确实与代国不一样,没有说书的,也没有杂耍的。”
  代国的商会人声鼎沸,虽只有一市,却时时充满了高声叫卖、讨价还价,酒肆、食家、当铺等等热闹无比。
  雍国的市集则极少有人大声交谈,更无争执,大家规规矩矩,犹如排队一般,从一个摊位走到另一个摊位。
  姜恒问:“集市上争执,算不算违法?”
  耿曙答道:“算,在落雁任何一处私斗,都是入刑的,要被割去耳朵鼻子。”
  姜恒说:“典当是官中开办的么?”
  耿曙“嗯”了声,姜恒看那死气沉沉的模样,便知道当铺只能按官价进行兑换。
  “不要在这里议政,”耿曙提醒道,“虽然咱们不会被入刑,但被人听见了,总归不好。”
  姜恒点头,又转入坊间,只见百姓脸上带有菜色,一名妇人身后束着背带,背着孩子,坐在巷间打水涤洗衣物,看见耿曙与姜恒衣着光鲜,也不问候,急急忙忙地就朝门里躲。
  巷内四周关着门,偶有人从窗缝中朝外张望。
  姜恒转身离开,朝耿曙道:“我似乎没见着大小孩儿。”
  “多大算大小孩儿?”耿曙问,“像咱们从前那样?”
  姜恒点点头,问:“孩子们都去哪儿了?”
  日近午后,本该是孩童嬉戏的时间,各坊间却十分安静。
  耿曙说:“念书去了。”
  这倒是让姜恒十分意外,说:“全念书去了?”
  耿曙:“有的人念书,有的人不念,要去学堂看看么?”
  耿曙牵着马,随姜恒走出坊与坊连接的路,姜恒问:“什么人念书,什么人不念?”
  耿曙解释道:“小孩儿长到六岁时,便会由少傅府中学常予以考察,将他们分到工寮、学府、卫尉府三地,进行分别培养。”
  “谁来决定?少傅府说了算吗?”姜恒又问。
  “嗯。”耿曙点头道,“他们派出很有经验的老先生,观察孩子们,来进行考核。国家会养育他们。”
  姜恒点了点头,说:“长大以后,便循一技之长,去做文官、武官、或是工匠了。想来首选身强体壮的充军,其次心灵手巧的去当铁匠,百无一用的,送去读书。”
  “聪明的去读书,”耿曙说,“百无一用的,留着当农人。”
  “这倒是个好办法,缺什么就养什么。”姜恒兀自好笑,“我看不是雍国要学中原人,倒是须得号召全天下,都来学雍国了。”
  耿曙觉得姜恒话中有讥刺之意,一时却无从分辨。
  “你在阴阳怪气吗?”耿曙问。
  “没有。”姜恒好笑道,“再多嘴问一句,一对夫妻要生几个,大雍有条约么?”
  耿曙说:“目前没有,但听他们说,今年秋会颁布新法,也许多生有赏,或少生有罚,尚未决定……别说这个了,回宫罢。”
  “我没有‘议政’,”姜恒说,“问问也不行了?”
  耿曙说:“行行行,回去与你慢慢解释。”
  姜恒本来还想看看别的地方,譬如雍国的工寮、军营与学堂,但落雁城中早就知道耿曙回来了,已派人过来迎,姜恒不便坚持,于是跟随耿曙,回了皇宫。
  “回来了?”汁琮站在正殿外,瞥向两人。
  耿曙朝汁琮行礼,姜恒要跪,汁琮便笑道:“不必跪了,你是大晋太史,我是北地封王,朝廷官员见诸侯,拱个手就是,你若跪我,置天子于何地?”
  “死人不会介意。”姜恒一笑道。
  汁琮:“死人不仅介意,还会发怒,灵山一败再败,这辈子我也忘不了。见王族,你行晋礼就是。”
  “爹。”耿曙道。
  汁琮说:“带恒儿去见见他们罢,等你大半天了,还在城内四处瞎逛。”
  说着,汁琮意味深长一瞥姜恒,姜恒知道自己在城内行踪,自然早就有人报予汁琮,大家都是聪明人,心知肚明。
  耿曙带着姜恒,脚下不停,走进后宫。
  耿曙说:“太后是夫人的姑母,住在桃花殿内,咱们先去见她;汁泷在东宫鸿书殿,武英公主还在玉璧关下前线……”
  “不在玉璧关,”一个女声道,“早就回来了!等你开午饭呢!到了不回家,在城里头瞎逛什么?”
  姜恒与耿曙刚转过宫内回廊,便险些撞上一脸怒气的武英公主,姜恒一见她便笑了起来,那年在王都洛阳,匆匆一面,这名女英将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汁绫身穿男装,上下打量姜恒,原本带着怒气,看见姜恒时,便收敛了神色。
  “公主殿下。”姜恒规规矩矩,朝汁绫行礼。
  “免礼。”汁绫的脸色缓和少许,却依旧绷着脸,“早先以为你下落不明,害我在灵山找了好几个月。和当年不一样了,长高了不少。”
  姜恒笑道:“承蒙您费心了。”
  “不客气,”汁绫淡淡道,“应该的,都进来罢。”说着转身进殿里去。
  “姑姑。”耿曙忽道。
  他察觉到了,汁绫公主见姜恒时,与当年自己前来,态度简直判若两人。昔时耿曙抵达雍宫那天,大伙儿哭的哭,笑的笑,怀念的怀念,每个人都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
  但姜恒来到此处,可见汁绫眼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敌意,究竟是怎么回事?
  耿曙隐隐觉得,也许是因为先前姜恒刺向汁琮的那一剑,他想解释几句,姜恒却笑着拉了拉耿曙的衣袖,摆摆手,示意没事的。
  “你就是姜恒?”姜太后端坐深宫中,带着威严与气势,今天却不知为什么,界圭随侍在侧,没有陪伴太子泷,而是来到了桃花殿中。
  “是。”姜恒规规矩矩上前,朝姜太后跪拜。
  “不用跪了。”姜太后说。
  “要的。”姜恒说,“姑祖母安好。”
  姜恒的母亲是姜太后的侄女,不算汁家与耿家世交,这名姑祖母,总归是长辈。
  姜太后安静看着姜恒,眼里忽然闪过一分震惊之意,只是一刹那便敛去,她沉默了很久,末了,轻轻叹了口气。
  “就是你,刺了陛下一剑,”姜太后道,“胆子不小。”
  耿曙马上道:“祖母,那都是误会。”
  汁绫蹙眉,朝耿曙摇头,让他别开口。
  姜太后轻蔑地冷哼一声,任凭姜恒跪着。
  “抬起头来。”姜太后吩咐道。
  姜恒抬起头,与姜太后对视,她已六旬有余,却依旧保养得很好,嘴角两道法令纹充满威严,薄薄的唇,纤细的眉毛,有着姜昭那熟悉的威严。
  “你娘是昭儿,”姜太后说,“你爹是耿渊。”
  “是。”姜恒忽然眼眶湿润,透过姜太后,仿佛看见了早已离开自己的母亲。
  “她还活着么?”姜太后说。
  “我不知道。”姜恒答道,“问过公孙先生,兴许她已走了。”
  “死脑筋的孩子。”姜太后又幽幽叹了口气,终于道,“走上来,让我看看你。”
  姜恒于是起身,慢慢地走上前去,姜太后没有伸手,就那么端坐看着。姜恒到得她面前,又单膝跪地,抬起头看着她。
  她的手上戴着两枚戒指,戒面上流光闪烁,姜恒的视线从她的手上,移到她那身锦袍上,再移到她的脸上,她出神地盯着姜恒看,眼神极其复杂,彼此都透过对方,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她流泪了,泪水沿着她的眼角淌下,一滴,落在她的绣锦袍上。
  “姑祖母。”姜恒低声说,忽然有点走神,视线落到姜太后身边的界圭身上。
  界圭在旁看着姜恒,一扬眉,做了个鬼脸。
  姜太后擦去眼泪,正要伸出手时,殿外又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哥——!”太子泷来了。
  太子泷几乎是疾冲进来,大喊道:“哥——!哥!”
  耿曙正要躲闪,太子泷已扑进了他的怀里,哽咽道:“你终于回来了!哥!”
  姜太后便收回手,姜恒转头,注视太子泷,只见太子泷紧抱着耿曙不放,把头埋在他的肩上。
  “好了好了!”耿曙嘴上不耐烦地说着,眼睛却朝姜恒望来,既是忐忑,又是心虚,丝毫没有低头看怀中太子泷的意图,那眼神直是要给姜恒下跪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总算揪着太子泷,把他弄开。
  姜恒却笑了起来,太子泷也有点难为情,转头望向姜恒。
  “恒儿?”太子泷道。
  姜恒点了点头,姜太后便道:“起来罢,这是你表兄汁泷。”
  “表哥好。”姜恒掸了掸袍襟起身,走下台阶,来到太子泷面前。太子泷伸手拍了拍姜恒,说:“总算回来了,王兄天天都惦记着你,没有一天是不想你的。”
  “是啊,”汁绫语带讥讽,不满道,“都回来了,一家人,总算齐了。”
  姜太后吩咐道:“下去歇着罢,给你安排下住处了。”
  “王祖母,”耿曙说,“恒儿与我住一处罢,他刚来,就怕不习惯。”
  姜太后脸色稍一变,似乎想说什么,但转念一想,道:“那就把他挪到东宫去,你们仨住一处,也好说话。”
  姜恒谢过,界圭便下来,朝姜恒说:“我带你去落脚处,有行李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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