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着时间他们该到了,谢玲珑一早就等在门口,好不容易才看见三辆马车,鸟一样冲过来,迫不及待掀开帘子往里看,只看见白邙那张臭脸。
“前辈!”谢玲珑登时站直了身子,她对白邙一直是敬中带怕,首先白邙的江湖地位就让人不得不仰视他,白邙脾气又差,嘴上向来不饶人,也就谢怀风敢对他随意说话,用谢怀风的话来说,白邙此人就是“纸老虎”。但再怎么纸老虎除了谢怀风别人也是不敢轻易去戳破那层纸的。
谢玲珑眼珠一转,然后才看清白邙身后缩成一团的宋承运和……一位美人!谢玲珑是见惯了美人的,她自己就生得俊俏,常年跟着谢怀风最多见到的就是各路美人,但看见白邙身后坐得端正的美人还是抽了口气,和柳蔓香不相上下!但好像少了丝人气儿。
谢玲珑满肚子疑问,又不敢问白邙,只瞪了一眼宋承运。津州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大概,宋家和卞鹰勾结攻上雷火楼,谢怀风几人死里逃生被赶去的白邙相救。谢玲珑眯着眼睛看宋承运,就差给他来上一鞭子,亏她以前还对宋承运客客气气,因为大嫂的死总觉得对宋家心有愧疚,现在想来只觉得大嫂那等善解人意的大好人生在宋家真是老天爷不开眼!
白邙手一挥,谢玲珑得了赦免,又往后面跑,再次掀开帘子一看。
“嚯!青喙!”谢玲珑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青喙怀里抱了一个衣衫不整的大美人,那美人漂亮得不得了,倚在青喙怀里闭着眼睛。最关键的是,谢玲珑睁大了眼睛,青喙怀里这个怎么看着和白邙身后那个长得一模一样,双生子?
谢玲珑顿时伸手捂上眼睛,从指缝里偷偷看青喙,笑,“嘿嘿,青喙,我懂的!我懂的!”
青喙面色一红,“你懂什么了!”
等谢玲珑往最后一辆马车上去的时候谢怀风已经下来了,他伸手掀着帘子,捉着郁迟的手腕扶着郁迟下车。谢玲珑叽叽喳喳地围着两个人转,一会儿问那两个相貌相同的美人儿,一会儿问郁迟在魔教的经历,一会儿问谢怀风卞鹰有多厉害,和她打的话她能接上几招,一会儿又说落日山庄近来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只见谢怀风投过来一个眼神,那眼神里分明含笑,却将谢玲珑平白无故看出一身的鸡皮疙瘩来。
谢玲珑搓着手臂,靠在郁迟身边,“郁迟,你觉不觉得少爷看起来有些阴森?”
郁迟仔细看了看谢怀风,怎么看怎么玉树临风,潇洒逼人,摇头,“不觉得。”
……郁迟还是迟钝又没劲,玲珑撇嘴。
庄主和白邙浩浩荡荡出现在大门口,落日山庄今日值守的几人面面相觑,心里都吃惊,连忙行礼。谢怀风挥手,吩咐几人将宋承运带下去关好。白邙人影一闪,招呼没打便不知去向,谢怀风不在意,“丢不了,该回来的时候会回来的。”
傀儡不方便出现在众人视线内,下了马车就戴上了面纱,跟着青喙一起进了落日山庄安顿。
“庄主。”青喙将幻鹊带下去安排好了房间,又回来找谢怀风。
谢怀风自然知道青喙来找他是何意。
“柳家主今日会到,我也派人去寻了叶伯伯。”谢怀风瞥一眼青喙眼下乌青,“放心,去休息吧。”
“多谢庄主。”青喙应了一声,突然单膝跪下去,郑重道:“庄主,青喙知道您派我跟着郁公子是信得过我,想培养我。我让您失望了,我心里明白,若庄主还有心对青喙好,青喙赴汤蹈火。”
谢怀风一笑,“下去吧。”
谢玲珑一刻也闲不住,干巴巴等了半晌,看着众人回来忙成一团各自安置,她当初想跟着谢怀风一同去津州,被谢怀风以危险为由拒绝,教她好生在家里看家。他们津州的经历她光听了只字片语就已经倍感紧张刺激,迫不及待想听听具体的经过,还有郁迟去魔教的经历。
她缠着郁迟问了好一会儿,郁迟去当了一遭魔教的教主也没健谈几分,还是那个闷葫芦的样子。
二姐知道谢怀风回来,叫了谢玲珑去把厨房那儿煨的鸽子汤端过去,等她端着两碗鸽子汤回来,谢怀风的房门竟然已经关上了。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呐!谢玲珑两只手都被占着不方便,嘴里喊着“少爷我进来啦,二夫人炖了鸽子汤”,一边用一只脚将门踢开。
“吱呀”一声。
“少……”谢玲珑呆呆地看着郁迟猛地从谢怀风怀里跳出来,然后腰“哐当”一声撞在桌角上。
谢玲珑好像听见了磨牙的声音,她看见她的少爷看也没看破门而入的自己一眼,拉着郁迟的胳膊往面前扯,伸手揉郁迟的腰,“疼?”
“不、不疼!别……”
“让她看。”
“我不看!!!我不看我不看!少爷郁迟这是二夫人炖的鸽子汤我放这了你们俩接着……额,记得喝!”谢玲珑如遭雷击,急中生智,发挥了她最大的特长,噼里啪啦用最快的速度说完了该说的话。
完了完了完了,谢玲珑脑子里飞速闪过几个大字,她用最快的速度想起来自己曾经和郁迟说过的那些话,什么爱慕少爷的人从落日山庄排到江南,什么少爷亲过的人话本成一条江那么宽。完了!!!
果然,她一个转身,脚还没迈出去。
“嗖——”
剑光贴着谢玲珑的鼻尖飞过去,那柄赫赫有名的流云宝剑直接钉在木门框上,在谢玲珑眼前闪着阴森寒光。谢玲珑腿顿时就软了,她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大喊,“少爷!谁让你不早告诉我你们俩是这般关系啊!我当郁迟是朋友才跟他说些闲话,谁能想到他摇身一变就成了少夫人!”
谢怀风冷笑一声,“你还有理?说说吧,都说了些什么闲话。”
“郁迟之前问我喜欢你的人多不多,我……我就说了实话。他又问我亲吻是何意,我……我也说了……实话……”
郁迟臊得脸热,完全不能接受“少夫人”这种头衔,轻咳一声,“你别为难她。”
谢怀风撩了衣摆坐下,抬了抬下巴示意郁迟也坐,伸手捏了勺子搅过两下鸽子汤,将热气散了小半才推到郁迟面前,开口道:“我养她这么多年,别人家闺秀小姐都没她活得逍遥自在,只养出来这么一张嘴,满嘴胡话,只差那么一点儿就把我心上人说跑了。”
“我也没说胡话呀!你那些爱慕者都快将落日山庄的大门踏平,只不过到不了你面前来,以前是庄主接待,现在是二夫人接待!”谢玲珑不服气,颇是委屈地辩驳。
郁迟闷头喝鸽子汤,并不插话。
谢怀风对这些事自然是知道一些的,他的本意是想借着谢玲珑的嘴换郁迟一点安心,没想到这丫头这么没有眼色。他叹了口气,摆手,“滚吧。”
谢玲珑领命,用最快的速度滚了出去。
郁迟一个劲地埋头喝汤,勺子快跟青瓷碗里那只炖成骨架的小鸽子打起来了,然后听见谢怀风问。
“生气?”
“没有!”郁迟飞速否认,抿着唇默了好半天,“真的不生气,我知道只有我一个人。”
他组织了半天语言才又开口,“以前以为风流剑是真的风流,暗自吃醋,现在知晓你心里没装着那些。”
在郁迟心里谢怀风这个人在津州才慢慢开始清晰,慢慢开始有了完整的趋向。虽然严泺这个名字想来谢怀风是不愿承认的,但其实郁迟很感谢这两个字,有了这两个字他才能将完完整整的谢怀风放在自己心上。郁迟情绪不高,只因为还是没能从谢怀风的身份这件事上缓过来,想起来就要兀自难过一会儿,心疼一下他悄悄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身上背负的东西。
这种人心里怎么可能装着风流天下这种心思。
却听见谢怀风笑了一声,应下来,“恩,心里只有你。”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大家!作者昨天突发肠胃炎,本来想坚持更新的,没想到在医院过了夜,今天也是一手挂水一手码字艰难敲下更新呜呜呜!大家!注意身体!合理饮食!呜呜!
第70章 香芹牛柳
临近傍晚时柳蔓香的马车到了落日山庄。
近六月中,柳蔓香从江南过来,身上穿件嫩绿的长裙,裙摆从小腿处散出去,腰间系了根银白的缎带,衬得人娇艳多姿。她弯腰的时候流苏从肩膀垂落,长发也垂下来,桃花眼含情。谢玲珑那一身红裙扑过去,两个人一红一绿地凑在一起,谢玲珑把脑袋往柳蔓香胸口埋,很是委屈,“柳姐姐,你带我回柳家吧!”
柳蔓香眼波一转,伸手敲了一下玲珑脑袋,笑道:“四爷巴不得把你这小祖宗送来我柳家。”
玲珑吐了吐舌头,挽着柳蔓香的胳膊往庄内走。
日光隐了一半在山头后面,谢怀风背着手,站在院内的姿态随意。他月白的袍子上泼了夕阳,一层暖橙,侧脸的轮廓也亮晶晶,隐约能瞧见眸里笑意,他笑得太勾人。柳蔓香这一路上都在劝慰自己,放下这段情,以前谢怀风独身一人,她放任自己爱慕他便罢。但现在谢怀风对郁迟的偏爱已经容不下她的情,那就该放下。
但心里总是不甘,或许谈不上不甘,只是心甘情愿地爱,爱哪儿来的道理,要她当断即断,她觉得有些强人所难。
许多年来柳蔓香能站在谢怀风身边,她必定是聪明的,也是能干的。
柳蔓香一直以为她比很多人都了解谢怀风,她知道谢怀风是一个很无情的人,不了解他的人以为谢怀风喜女色,自以为了解他的人以为谢怀风真潇洒。谢怀风经常会看柳蔓香,他吩咐下来事情时,他笑着同她讲话时,那双眼睛里偶尔是霞光,偶尔是烛光,有时黯淡有时晶莹,但柳蔓香清晰地知道,他看的不是自己,而是随便一个人。
她经常想,他心里到底装着些什么事情,能让他对诸事无多热情,又怕被别人知道他对诸事无多热情。
但今天谢怀风变了。
柳蔓香看见谢怀风眸里的笑意,突然便明白自己除了放下无路可走。
谢怀风从来都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一个人,不以注视为目的,不作为表达的途径,而只是想看着他。此前她一直以为谢怀风这辈子心里只能装得下谢堂风,原来不是。甚至谢堂风都进去过谢怀风的心,但郁迟进去了。
她突然明白,她能在谢怀风身边这么久,只是因为谢怀风对谁都无情,自己心满意足。而此时此刻,她明明白白地看见谢怀风原来可以喜欢一个人,可以这么认真地对一个人笑。
“香姐,来了。”谢怀风看见柳蔓香,唇角的笑意增添几分,对柳蔓香点头。
柳蔓香深深作揖,却不再是女子礼,而是最平常的下属礼,“四爷,蔓香到了,带我去见幻鹊阁主吧。”
傀儡术。
柳蔓香是听过傀儡术的。
她被谢怀风救下来时十九岁的年纪,算不上小,她当做自己死里逃生,行事果决大胆。她师父当年从西域来寻仇,出手狠辣,当街将十人毒杀,柳蔓香下定决心跟着他。男人无心收徒,就算收也不会收一个中原人为徒,柳蔓香便跟着他的马车,只用两条腿,硬生生从江南跟到了关州,跟到最后每走一步身后都是血迹,最终昏迷不醒。
再醒来时人已经在男人马车上。
男人欣赏柳蔓香,柳蔓香人漂亮自是不用说,一个姑娘家,性格坚韧至此,实在叫人佩服。男人拿柳蔓香当接班人培养,不但将一身的本事教予柳蔓香,更教会她驭人之道,处世之道。柳蔓香察觉男人对她期望甚高,果断双膝跪下,坦言自己将来会回到中原。
男人不以为意,只当她是姑娘家留恋家乡,无论柳蔓香多么坚决,也总以为她到最后会愿意留在自己身边。
柳蔓香柳眉微蹙,嫩白指尖顿在傀儡手腕上许久。
曾经跟随师父在一处游历时听他提起过傀儡术,但师父说傀儡术已经在江湖上失传已久,想来也不会再有傀儡现世,便未曾多言。柳蔓香心生好奇,曾问过傀儡是活物还是死物,师父当时说,“真正的江湖秘术是不会违背人伦天理的,傀儡必是死物,若为活物,只能算歪门邪道。”
但傀儡虽然皮肤冰凉,没有一丝人气,柳蔓香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指尖盖住的微弱脉搏。
“你是活物。”柳蔓香直直看向傀儡的眼睛,那里面空洞一片,似乎也听不明白柳蔓香的话。
柳蔓香沉吟片刻,伸手取了桌上的匕首,刀刃在油灯上过了火,然后在众目睽睽下在昏迷的幻鹊掌心划了一刀。几乎是同时,傀儡的掌风已经到了柳蔓香颈边,而柳蔓香似乎预料到了它会出手一般,抬手接下一掌,顺势捉了它手腕,将掌心摊开到自己面前。
果然也有一道伤痕。
确实是傀儡术,但按照师父所说,傀儡必是死物,还是说幻鹊的“傀儡术”并不是真正的傀儡术?
“它有神志吗?”柳蔓香问旁边的人。
“我曾与庄主见过傀儡独自行动,可以对话,更复杂的话似乎听不懂。”青喙答。
柳蔓香搭上幻鹊的手腕,眉头瞬间皱得更深,幻鹊的脉象只能印证一个问题。
“他是活物,并非寻常傀儡术。幻鹊身上已经没有万虫蛊了,万虫蛊全部都在傀儡身上了。她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为她和傀儡仍然通感,傀儡的感受能力比普通人低很多,所以还清醒着。”
柳蔓香一番话说出来,在场的人都吃惊,特别是青喙。
傀儡竟然是活物?虽然他早就觉得幻鹊的傀儡太过独立,甚至能脱离幻鹊进行简单的交谈,但却未曾多想。现在看来确实更像是……像有谁困在傀儡之中被封了神志。青喙被自己的猜想惊出一身冷汗,却并不怀疑幻鹊说的话,幻鹊对魔尊的恨不像是假的,对于傀儡杀人食心脏之事也确实难以接受,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