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吱呀——”一个七八岁的女娃突然从门后探出了身,她歪着脑袋看着宁桓问道:“你是谁,是来祭拜喜子娘娘的吗?可是阿妈说今天客人满了,不能再留客了。”
月光映着女娃苍白的面色,她穿着一条鲜红色的对襟马褂扎着两角冲天辫。不知道是不是宁桓的错觉,他似乎在女娃的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土腥味。
宁桓一愣,心道原来如此荒凉的地方也会客满,着实感到了奇怪。
正当宁桓打算告辞去别家碰碰运气的时候,屋子里传来了一阵“沙沙”的响动,那声音听上去怪异,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飞快的贴地爬行。
女娃转过头看着屋内,半晌她回过了头看着宁桓,嘴角慢慢露出了一丝僵硬的笑容,在惨淡的月色下显得尤为诡异:“有个客人退房了,阿妈让你进来呢。”清清脆脆的嗓音招呼着宁桓,不知为何,宁桓竟觉得头皮有些发麻。不过这附近已无人烟,若不想遇上昨晚之事,只能寻个地方先落脚。宁桓咬了咬牙,随着女娃一同进了屋。
屋子里面一片漆黑,那女娃掌着一根蜡烛走在前面。
“你们为什么都不点灯?”宁桓问道。
“喜子娘娘厌火,不让点灯。”
“喜子娘娘是谁?”宁桓复又问道。
“……”女孩不做声了,宁桓只好做罢。
女娃悄无声息地在前边带路,步伐走得飞快,宁桓只有小跑着才能跟得上她。“哒,哒,哒”,狭窄细长的过道里留下了宁桓一个人的脚步声。
他们走了很久,宁桓不知道小小的土屋里头竟然要走这么多路。最后女娃领着他来到了一个阴冷的大堂,空旷的厅堂内燃着幽幽地烛火,正好照亮了正中央的木桌和六把椅子。
女娃指着唯一的一把空椅子对他说道:“坐,阿妈一会儿就过来。”
宁桓本想问女娃有没有这附近有没有可供租凭马匹的地方,可一转身女娃就已经不见了。
“你在找这个?”清冷的声音纯净如玉,尽管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在里面,仔细一听甚至还有些熟悉。
宁桓一抬头,就见肃冼驾着腿正坐在桌子边的另一张椅子上,皱着眉头不满地看着他。
“你怎么也在这里?”宁桓有些惊讶。
肃冼挑了挑眉,朝宁桓身后望去。而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宁桓看到了一个站在墙角的扎纸灯奴,穿着同方才那个女娃款式相同的对襟马褂,露着一丝阴冷的笑容看着他。
“娘咧!”宁桓一惊,后背顿时被冷汗浸湿了,他身体僵硬的呆坐在椅子上,声音不成调的问道,“这……这是什么鬼地方?”
“你说什么地方?你有见过谁家厅堂烧得是黄磷制成的长明灯吗?”肃冼站起身打量着周围,“红砖雕花八角莲花顶倒像是宋朝时候的墓葬风格。”
“坟墓?”
“宋墓六个部分,那纸扎小童引我们穿过墓道左转进了这里,所里这里应该是北耳室,也就是专门用来放供品的地方。”
“供……供品!”
宁桓懵了,回想起了方才遇见的诡异情形:“我按你说的一直往北走走到了这里,遇到了……等等,你怎么会在这,可我明明看你是朝南走的!”
第4章
肃冼仍穿着早上的那身官服,两侧的腰间分别挂着一长一短两把弯刀。他默然起了身,端过了桌上摆放的长明灯走到墙边。墓室四壁都雕刻着繁杂的铭文,他摸着墙壁上花纹,回过头问道:“出了义庄,你可真是一直往北走?”
宁桓肯定地点了点头:“山南为阳,山北为阴,我确实是一直朝着北走的。”
“这里距我们分别的义庄往南不过只有半里地。”肃冼沉默了须臾,蹙眉道,“按这里的风水不该碰上鬼打墙。”
宁桓一愣,原来兜兜转转了一整日,敢情他是在义庄周围不停绕。宁桓苦着脸哀叹道:“这么会这样!”
“既来之则安之。”肃冼掏出了一枚袖刀,随手扔给了宁桓,“拿着防身,走。”
肃冼扔地随意,宁桓慌乱地上前接住了袖刀,脚下的步子一个趔趄直直地向前扑了去,匆忙地抓住了肃冼的胳膊才堪堪稳住了身形。宁桓瞅了眼正一脸不耐的肃冼,谄媚地露出一笑,松手前还不忘替他抚平了衣袖间的褶皱。肃冼哼哼了一声,微抿了抿嘴,倒也没说什么。
宁桓一副小媳妇儿模样地跟在肃冼身后,问道:“咱们这是去哪儿?”
“后室。”肃冼回道。
所谓墓葬后室,就是专门放置墓主人尸体的椁室。
宁桓磨磨蹭蹭地起了身,肃冼将手中的长明灯放回了桌上。烛影摇晃,照亮了方才被黑暗吞噬的另一边。宁桓这才发现,原来厅堂正中央的剩下的四张椅子还坐着人。
“这里怎……怎么还有人?”宁桓惊得连着后退了几步,带着身后的椅子一起倒在了地上。
肃冼还在沉思,被宁桓的动静打断了思路,他蹙着眉抬起了头,只见他轻轻一拂袖,那些椅子上的“人”便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缩小,最后仅剩下手掌般的大小。这些纸人看得出四肢躯干,眉眼处用笔墨粗略的画上了几笔代替五官,看上去更像是孩童的涂鸦。
肃冼面无表情地转过了头,垂眸看着宁桓。宁桓被自己的一惊一咋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轻咳了一声:“方……方才那个扎纸小童说有个客人退房了,是不是你弄的。”
“你闹出这么大动静,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早就盯上你了,我要是不救你,你现在已经死了。”肃冼不可置否地哼声道。
二人离开了方才的那个厅堂,四周彻底陷入了黑暗。“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肃冼带来的火折子光线照不亮五步之外,宁桓紧紧拽着肃冼的衣角,哆哆嗦嗦地跟在他身后,生怕一不留神把人给弄丢了。
肃冼回过头不耐烦地扫了一眼宁桓,目光最后落在宁桓拽着他衣角的手上,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戏谑的笑意,道:“宁桓,同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个像你这样的书生寒窗苦读终于考取了功名,皇上惜才还给他赐了婚。于是此人为了娶公主为妻,抛弃了家中的糟糠妻子。他的妻子闻言一怒之下上吊自杀。头七这一夜,这个李生正要睡觉,就见窗外白衣一闪有人在唤他的名字。他循着声走出了门,就见一个长发吊死鬼吊在他门前的房梁上,眼像铜铃,口似血盆,伸出的血红舌头有一尺那么长,口中还幽幽地唤着‘李郎,我来找你了’。”
说完了故事,肃冼并没有等到自己料想当中的尖叫,他疑惑地转过了身:“你不害怕吗?”当年自己的小师弟在墓场听完这个故事,可是当场吓了尿了裤子。
宁桓眨巴了一下眼,顿时义愤填膺回道:“这种负心汉难道不该死吗?”肃冼一愣。他撇了撇嘴,行吧,说的似乎有点理儿。
比起来时纸扎小童七弯八拐引的路,通往后室的墓道显然更加笔直好走。肃冼将手中的火折朝着身侧的岩壁靠去,墙上精致的壁画在微弱的火光中若隐若现。
“这是什么?” 宁桓好奇地往前凑了凑。
肃冼回道:“一个叙事壁画。”画中的颜色非常鲜艳,用了大量的鲜红以及明黄,在火光照耀下显得格外妖冶:“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家。”他指着其中的一幅壁画说道:“这个市井繁华的街市像是汴京,画中这个头戴凤冠身坐鸾车的女子大概是这宋墓的主人。”
肃冼皱了皱眉:“奇怪,若这里真葬的是前朝的王公贵族,命格又怎会变成了这样。”
“葬的是喜子娘娘吗?方才我来的时候,那个纸人小童问我是不是来参拜喜子娘娘的吗?”
肃冼冷哼了一声:“一只成了精的人面蛛在这里装神弄鬼罢了。”他垂眸看着宁桓,勾起半边嘴角,“若是我没有来,你可就成了这喜子娘娘的贡品了。”宁桓吓得缩了缩肩膀,于是肃冼心满意足得回过了头。
哼,胆小鬼还是胆小鬼罢了。
肃冼端详着墙上的壁画片刻后道:“我们回去,去南耳室看看。”宁桓不知道肃冼到底想做什么,但见他表情严肃便也不敢多问。
墓穴以墓道为中轴线,在靠近后室左右两侧的位置上各开出了两个耳室。和北耳室不同,南耳室里除了一个巨大的黑色雕花棺椁之外几乎什么也没有。
肃冼将火折子往前照了照,一具精致的镶玉漆棺摆在了距他们几步远处的红木棺床上。棺材的表面镶满了玉石,按照八卦七星阵的方式整整齐齐的排列。
宁桓不解:“这么气派的棺木怎么被随意地放在了耳室里?”
肃冼拔出腰侧的短刀,短刀贴着衣袖在棺木的接缝处轻轻往下一压。“叭”只听见被撬起的棺盖被一脚踹到了一边。肃冼看着棺内,露出了一副了然的表情。
宁桓躲在肃冼的身后,探出了半个脑袋:“这里面为什么没有东西。”
肃冼将短刀插回了剑鞘道:“接缝处的火漆已经没了,尸体被搬到了别处。”
耳室内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音,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潮水般的向他们涌来。肃冼啧了一声,蹙了蹙眉似乎低骂了一句,拉着宁桓退到了墙角。
“什……什么东西?”宁桓瞪大了眼眸。
“你昨晚上见到过的人面蛛。”肃冼回道。
“这……这么多!”宁桓的声音都发着颤。
“大概是因为这里出现了蛛王。”肃冼抽出了身侧那把长刀。长刀出鞘,煞气立刻震退了周遭那些个蠢蠢欲动的怪物。它们不敢朝前但也并没有离开,青灰色的巨大婴儿脑袋泛着死气,在距十步远的地方蛰伏等待着可乘之机。
“棺材下边有块地我方才踩上去是空心的,我怀疑下面有一条密道。”肃冼低声道。
“却邪刀能威慑到人面蛛,他们一时半会儿不敢上来,我们从密道走,想办法离开这里。” 肃冼顺着墙角摸到了棺材边,手指四处敲打着地上的青石板砖,很快找到了那块特殊的砖头,他嘴里咬着火折子,短刀用力的撬了下去。
第5章
宁桓向前探了探身,眼前这个密道口长宽约三尺,一条碗口粗细的绳索系在洞口的边缘处,内里一片漆黑不知通往何处。
“顺着这根绳子往下,底下应该有出去的路。这里人面蛛的数量太多,不宜久留。”肃冼说道。虫潮般的人面蛛就蛰伏在十步开外的地方,阴冷的眼神盯着宁桓手中的长刀,尖利的螯爪不断摩擦着地面时不时地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响声。
宁桓不安地回头望了一眼,点了点头道:“那我在下边等你。”
见宁桓的整个身子都已钻入了密道,肃冼才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蛛群,嘴角慢慢勾起了一丝弧度,笑意却不达冰冷的眸底。
“天地混沌初开,阴阳二气衍生万物。阴生魔,欲吞万灵。故女娲采昆吾山圣石,以铸成二神兵。一名为却邪,有妖魅者见之则伏;二名为灭魂,魑魅魍魉者皆可诛。你我师徒一场,今日我赠你这两件神兵,今后你虽身处官家,为朝廷效命,可为师仍希望你能够不忘初心,斩尽妖邪。”
肃冼十四岁时出师下山,在锦衣卫内做了一名七品小旗,靠着“却邪”“灭魂”一路闯荡,如今四年有余,官至从四品镇抚史,除了天资与能力外,这两件利器可以说是不可多得的助力。
手中的弯刀挽了一个漂亮的刀花,肃冼站起身朝着蛛群深处走去……
这条密道在上头看时并不长,垂直向下,上窄下宽。洞口处最为狭窄只能容纳一人通过,待宁桓落地的时候,却已宽敞的如山洞般大小了。
宁桓拿下口里衔着的火折子,呸呸地吐了两口唾沫。转身时胳膊肘不知碰到了什么地方,只听到“哗啦”一声有东西应声而倒。宁桓点起了火折子往那方向一探,待看请眼前的事物时,顿时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贴着他脚边的是一具干尸,身体因为失水已经完全萎缩,只剩下了两个黑洞洞的眼眶。他面色狰狞,嘴巴不可思议的大张着。
尸体背靠着一具古棺,宁桓觉得这棺身上的花纹甚是眼熟,仔细回忆起来才发现自己原来见过,这不是昨晚差点要了他命的“闹尸棺”吗。
宁桓握紧了手中的刀,屏气凝神地盯着古棺。棺身上不见封条,看来棺椁已经被人打开了,里面的东西会不会已经出来了?
“棺材里头是空的。”消失良久的肃冼从宁桓身后的密道里跳了下来,黑色的披风上沾满了绿浆,他蹙了蹙眉,满是嫌恶地将其解了下来,扔到了一旁。
“你怎么知道?”虽是这般疑惑着,宁桓还是放下了护在胸前的短刀,他望着肃冼沾满了人面蛛绿色血迹的官袍道,“您这是以一敌百把它们全杀了?那咱们现在能不能原路返回了?”毕竟一具干尸就躺在眼前,宁桓觉得瘆得慌。
“杀了一半,跑了一半。”肃冼道。
“你受伤了?”宁桓瞧见肃冼受伤的手掌,顺势拉起,掌心的血肉因为失血微微泛白。肃冼回过头“嗯”了一声,默默地受伤的手掌以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扯回来藏在了背后:“自己划的,没事。”
自己划的?宁桓听着一脸懵,但见肃冼自顾自地包扎伤口,一副不愿回答的摸样,便也只好作罢了。
肃冼包扎完伤口后便盯着棺身缄默着,宁桓闲得无事便也壮起胆子走到了棺材旁打量起来,里面果然空空如也:“你怎么知道里头没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