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辣江湖![古代架空]——BY:野有死鹿

作者:野有死鹿  录入:04-09

  李冬青一时被他的说法给镇住了。
  宁和尘叹说:“我倒觉得,是个大功德。”
  “……你这个人,”李冬青说,“我说不过你,可我心里清楚。”
  宁和尘一伸手,请道:“那你说说罢,我也累了。”
  “我不和你浪费口舌,”李冬青说,“我说不过你。”
  宁和尘道:“弟弟,知难而退叫输。”
  在这样血色残阳下,宁和尘脸上的绒毛都根根可见,两颊和双唇隐隐透着红,葱白的手指搭在褐色的木桌上,指甲圆润,是处处都生得漂亮。他这只手轻轻点了点李冬青的胸膛:“你若觉得我做得不对,那日在破庙就不会出手,何必骗自己。”
  李冬青一把攥住他的手,稳稳放到桌上,被他的话激怒三分,说道:“我只不过以为你要死了。”
  “也或许,”宁和尘说,“这倒也说不准。”
  宁和尘忽然想起了件事,问道:“对了,你会武功?”
  “不会。”
  “不会?”
  “不会。”
  宁和尘那眼神分明是不怎么信,李冬青说道:“不骗你。之前在戏班子学过些轻功,但是飞不起来,只是演戏时用的。”
  宁和尘问道:“今年多大?”
  “十五。”李冬青沉默片刻,还是回答他说。
  “才十五,”宁和尘说,“这么小,好小啊。”
  “我十五那年,招惹了吞山河季家的老四,”宁和尘忽而想起了过往,“他追我追到齐国,还要找散仙城的人来杀我。”
  这件事,李冬青知道,江湖上更是没有人不知道。宁和尘从十三岁就被人叫做“天下第一”,便招人嫉恨,季家老大成亲那日,季老四因为宁和尘在敬酒时没有避席,大加刁难于他,非要引他出手,这是找茬。宁和尘三让季老四,当时也是差点死了,成就宁和尘“谦让君子”的名。
  宁和尘说:“这都过去了五六年,少年这几年,过得是真的快。一晃神人就长大了,得做事了。”
  李冬青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自己聊这些,却还是没忍住,说道:“宁和尘,你到底为什么要下山?”
  “这话,我这几天说了有几百次,”宁和尘挥了挥手,“你不是也演了吗?你演宁和尘,不知道宁和尘心里是怎么想的?”
  李冬青却从来没觉得自己演的东西是真的过,他说着那样的台词,却总觉得不对,哪里都不对。
  宁和尘又喝了一口茶说:“有时候事实就是挺无聊的。渴坏了我了。”
  李冬青又是一阵的沉默,现在他的家里,坐着一个祸端,这个祸端喝了他家一壶的茶水了。
  李冬青心想:“干脆真诚点。”
  于是诚恳问道:“你……到底有何所图?你告诉我罢。”
  李冬青在乞老村住了十五年,没见过大世面,更没见过这样的人,此刻不管怎么样,都显得老实巴交地。
  宁和尘还是笑说:“确实是想救你一命。”
  李冬青又诚恳说:“我虽然不懂江湖规矩,但我不是傻子。”
  宁和尘说道:“那自然。”
  李冬青:“你分明戏弄我。”
  “我分明没有,”宁和尘嗤笑一声,“你若是这样揣测我,我说什么也没用,不是吗?这才是狭隘吧。”
  李冬青顿时觉得这人可能在拿自己寻开心,这样说下去也实在没什么意思,有些恼火道:“你随便吧。”
  “那我就自便了,”宁和尘盘腿坐在炕上,此时双手一撑,往后一退,扯了个枕头,躺在炕上了,“恩公,实在是不好意思,跑了一千里路,马也要被跑死了,你吃饭的时候叫我。”
  李冬青初见无赖,傻眼了片刻,呆在那里没有动,没想到未过一刻,宁和尘呼吸平缓起来,睡着了。
  宁和尘睡着了就一动不动,仿佛死人,他外头穿着一件动物毛领大袖大氅,脸埋在毛领里,秀美脆弱,里头穿了一件黑色短打,大氅干干净净,但是里头的衣服是黑色的,看不出是否受伤,李冬青看他睡得如此安静,总怀疑他是不是昏过去了。
  他盯了片刻,忽而翻身下炕,穿了鞋走出去,林雪娘在厨房问:“儿?”
  “我来。”李冬青接过柴火。
  林雪娘问:“你什么时候交了这样的朋友?这样能言善道,是哪儿的人?”
  “长安。”李冬青说。
  林雪娘吓了一跳:“长安?怪不得。”
  “你不用伺候他,”李冬青说,“我与他不熟。”
  林雪娘一巴掌打在了李冬青后背上,皱眉责怪道:“这是什么话?做人这么奸?”
  火光照着李冬青的鼻梁,他没躲,也没回头,心道:“我救人一命,摊上这样的倒霉事,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谁又能做到我这个份儿上?”
  林雪娘撒了把盐,把鱼炖了,锅里蒸了米,混了玉米碴,上桌前又端上了初冬时腌的萝卜,李冬青刚端着饭碗掀开棉门帘,宁和尘就睁开了眼睛,眼里茫茫然地清醒了一会儿,头发睡得有点乱,他也没理理。
  李冬青愣了说:“你真睡了?”
  “不然我假睡?”宁和尘问,“什么味道,好香。”
  李冬青嘴里叼了一个剩馍馍,端上鱼和他的米饭,把筷子递给他。
  宁和尘刚醒,还有点睡意,问道:“你吃的是什么?”
  李冬青低头给他掰了一块自己没咬过的,说道:“这个不好吃。”
  宁和尘却说:“还可以。”
  林雪娘端着饭碗走进来,笑得亲切说:“吃罢,饭来了。”
  宁和尘问:“这是鱼汤?”
  “那么大一条鱼在汤里,”李冬青莫名其妙,“你说呢?”
  宁和尘说:“哦,不太清楚,要不你也吃十三年素试试看?”


第4章 踏雪寻梅(四)
  宁和尘是酷吏郅都之子,郅都因胡人,因为长安东宫的窦太皇太后而被逼得剖腹而死,不可谓不惨。
  郅都死后,宁和尘被卖给了不可得山。
  雪满为何上不可得山,谁也不知道缘由,但后又有传言,宁和尘与他爹一样,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又是可以以一敌万的不世出之材,所以不可得山才买走了宁和尘。
  而眼前的宁和尘狼吞虎咽,差点噎着,李冬青看着心下复杂。
  林雪娘殷勤说:“再盛一碗罢?”
  “别。”李冬青忙说,“他第一次吃荤,吃了三碗了,再吃肯定要吐的。”
  宁和尘本来感觉没什么,被他一说,当即“呕”了一声,恶心感漫上来。
  李冬青看他脸色,吓了一跳,赶紧说:“出去吐,出去吐。”
  宁和尘却慢慢地缓过来了,这难受看着确实不像是装的,不可得山吃素,他在山上待了十三年,一下子吃多了,肯定是受不了。
  李冬青看他没事了,端了碗去厨房洗碗,冬天的水冰得人手都张不开,李冬青哼着曲儿洗碗,却像没感觉一样。
  宁和尘舒服了点,站起来消化,站在一旁,抱着肩膀倚在门框上,打量李冬青半天,从这人的头发丝看到脚趾头,李冬青洗完碗,一转身差点被他吓得心脏停跳,说道:“你站这儿干吗?”
  宁和尘眼皮也不抬:“这地儿不能站吗?”
  李冬青拿布擦干净大铁锅的锅底,一边问:“不恶心了?”
  宁和尘脸色一变:“别提醒我。”
  李冬青没忍住乐了一下,觉得宁和尘这人实在太奇怪了,一会儿阴一会儿晴。
  李冬青随口说:“月氏的人要什么时候才追过来?”
  “这谁知道,”宁和尘说,“这要看他们的心情。他们想杀你,今夜就来了,他们不想杀你,也许一年后才来。”
  “一定要杀我是吗?”
  “你觉得呢?”宁和尘懒散地问他,“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李冬青哑口无言,片刻后说:“我非有意。”
  宁和尘说:“哈哈哈。”
  李冬青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宁和尘解释:“在笑你天真。”
  “我知道,”李冬青,“不至于听不出来。”
  宁和尘:“天有天道,人有人道,他们只想要为难在这个‘道’上的人,不管这个人是不是有意的,你不是有意,那是你运气不好。”
  “当真如此吗?”李冬青却问,“这凭什么?”
  李冬青小他五岁,少年气十足,宁和尘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说道:“也或许不是,是我说错了,都是他们太坏了。”
  李冬青往灶膛里扔了两块柴火,然后拍了拍手,无所谓地说道:“你把我当小孩呢。”
  “我可没有。”宁和尘说,“我当你是恩公。”
  李冬青站起身来,说道:“我要去看看猪圈,你自己铺床睡吧。”
  说着拿起件大破棉袄,打开抵御风雪的大门,走了出去。
  宁和尘耳聪目明,能听见隔壁的小丫头看见李冬青走出来,也跟着走了出来,跟他聊天。
  “今天捕鱼,你抓了几条?”丫头问。
  “忘了,”李冬青假装糊涂,说道,“问这个干什么?”
  丫头:“我爹是不是又把肥的都自己捡回来了?你为啥像个榆木脑袋!说了你多少次,他再占便宜欺负你,你就骂他啊!”
  李冬青:“……啊,你别这样说吧?他是你爹。”
  “我呸!他迟早要死在占便宜上!”丫头牙尖嘴利,从怀里掏出一个大瓷碗,举过墙头,说道,“兔肉,我娘炖的,你和林姨明天早上热了吃。”
  丫头给他端了一碗兔肉,从怀里拿出来,说道:“我娘炖的,你明天早上吃。”
  李冬青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还是温热的,笑着说道:“回头还你碗。”
  “不用,我自己去拿,”丫头说,“我回了!”
  说着便快步跑回屋里了。
  “小宁。”林雪娘喊道,“你与冬青睡在东屋罢!”
  宁和尘回过神来,见林雪娘在铺床,眼睛虽然不好,动作却很麻利,热情道:“要委屈你了,明日早起,炕都凉了,更是冷呢!”
  宁和尘到了晚上也没提要走,这当真是个老实人家,也没人赶他。这便赖下来了。
  李冬青这时候走进来,看见林雪娘自作主张已经在铺床了,也没说什么,只不过把炕上的两个铺盖卷给卷起来,一咯吱窝夹上一个,说道:“娘,你在这住,我俩去西屋。”
  林雪娘一直推诿,宁和尘过去了之后才明白这屋子只点一个灶膛,也就只有一个屋子是热的。李冬青抱着被子艰难地拉开门帘,拿鸡毛掸子把炕掸干净,把铺盖铺上。他干活利索,全程没用宁和尘插手。
  宁和尘说:“我有点想吐。”
  李冬青看他脸色,果真有点不好看,拿了尿壶过来,说道:“吐罢。”
  “那罢了,”宁和尘看了眼那尿壶说,“还可以忍。”
  李冬青只好又把尿壶拿出去,回来说:“你要不嫌冷,就出去吐,我明天收拾。”
  “你要是没地儿住,就在这待几天吧。”李冬青说,“只是不要杀人,可以吗?”
  宁和尘:“那要是有人来杀我呢?”
  李冬青:“还有人要杀你?”
  那一晚上的还不算完?李冬青诧异了。
  宁和尘:“八成吧。”
  “那你出去打,”李冬青敏锐地感觉出林雪娘的殷勤有问题,说,“我娘怕死你了,别吓她了。”
  宁和尘:“哦。”
  “睡罢,”李冬青合衣而眠,钻进被窝说,“我明早有戏,要早早走。”
  宁和尘脱了大氅和外衣,只留下一件中衣,李冬青在夜色中看了一眼,中衣上头有几道血迹,宁和尘就像没事人一样,躺下了,舒舒服服地说:“啊。”
  这一声之后,就再没动静。李冬青就睡在他旁边,一转头看见宁和尘的后脑勺,满头黑发铺在枕头上,他站起来的时候和李冬青差不多高,但躺下了却像是小小的一团,只露出一个小肩头在外头。
  李冬青看了一会儿,又不放心地说:“你别跟她说乱七八糟的话。”
  宁和尘不耐道:“知道了。”
  李冬青看了他片刻,便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宁和尘早上鸡鸣之前,听到李冬青起床的声音了,但没在意,一转身又睡了过去,再睁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林雪娘在炕上的小桌前坐着,眼看着窗外,很安静的样子。听见宁和尘走进来,说道:“啊,吃饭罢!”
  宁和尘坐在桌前,看见林雪娘将一整碗兔肉端上来,居然是一口未动。
  “昨晚难受了吗?”林雪娘问道。
  宁和尘简直不想再提,昨晚上睡了不到俩时辰,他被恶心醒了,跑出去把吃进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直到腹中空空才好受了些,早上看见这碗肉,又恶心了起来。
  “还成。”宁和尘说。
  林雪娘说:“那还好,冬青怕你吃不惯,还特意让我问问你。”
  宁和尘说:“哦,他没吃东西就走了?”
  “戏班子管两顿饭,”林雪娘说,“我们不用管他。”
  宁和尘看着手中的瓷碗,上头碎了一个小口,但不影响使用,但能看出,其实这户人家过得也有些节俭。宁和尘看着这个碗,心中多少有些困惑。
  林雪娘又温了一小壶酒,说是她们娘俩没人会喝酒,所以便把去年过年时买的酒拿了出来。他尝了一口,辣得眉头一皱,当即放下,不想再喝了,说道:“那日在马邑喝了一坛烈酒,难喝透顶,我还以为是他们胡人的口味恶劣,没想到中原也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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