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玄子枫只好拿起灵玉佩给郁十六传音,让他把阿尔瑟拖过来。
战场上,数量稀少的狼卫被草原上的狼群围住,但气势却丝毫不输,一个个都杀红了眼,飞溅的狼口水中,坚若金石的狼牙正撕咬敌方的血肉。
绿莹莹的风羽飘在夜空,穆逸凡载着宫飞絮,时不时自上空支援处于下风的狼卫。铁血骑上了狼卫的后背,硬是把打年糕的木锤舞出几分神面青铜钺的感觉。
被入感控制的乌鸦在天空上盘旋,观察着整个战局,为己方传递讯息。
玄子枫双眼微眯,从双方狼战开始,强烈的违和感便萦绕在他心头。但哪怕是心细如他,也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直至此刻,玄子枫才借乌鸦的双眼看清。
——狼卫,并不是活狼。
有些狼卫的喉管明明已经被咬穿,却仅仅渗出几滴血丝;有的狼卫分明被扯断了后腿,却依然能蹦跳奔跑,迅猛的行动不受丝毫影响。
那十五个狼卫被成倍的敌狼围攻不见半分胆怯,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活物。
——已死之灵,怎么可能怕死呢?玄子枫不禁摇头。
“通灵语”并非只是动物语言的翻译,而是与灵魂交流的媒介。
没有一丝生命气息的狼卫身上,是强烈的怨念,它们是靠着这份执念行动的。
只要北牧铃的灵力不尽,狼卫之力不竭。
结合此前北牧铃所说的“复仇”和牙牙口中的“时机未到”,还有这些狼卫对这群暮暝狼的怨憎,玄子枫已经把双方的恩怨猜了个大概。
——除了亡族灭种之恨,还能有什么呢?
十年前,聆风堂得到消息,说,西域草原发生了一场持续了足足一年之久的狼战。
西域北方暮暝狼群和南方暮暝狼群展开了争夺领地的大战。
南方狼群的狼王坏了规矩,让人类介入到了这场斗争中,在西域某个部落的支持下,毒、蛊、灵药无所不用其极。本来更为强盛的北方狼群因而惨败。
成王败寇。
所有北方狼群的成年雄狼,杀;不属于南方狼群后代的幼崽,杀;不愿意屈从的成年雌狼,杀。
北方狼王膝下,只有一个最为孱弱的病秧子幼崽,被西域雅兰古国的公主所救。
所有的狼卫都是北方狼群的英魂,那牙牙自然是最后的狼王后裔。
普通凡狼是循着食物来的,这群狼则是循着北方暮暝狼的气味而来。
北牧铃闭目盘坐在满是沙尘的草原,身下明黄色的异域阵法给她的脸染上奇异的光晕,就连那几颗小雀斑也有了几分神秘的感觉。
不死之军对上必败的骄兵,结果可想而知。
难怪这边这么大的动静,最是护犊子的凇云却根本没动。他怕是早就知道这回事,不去干预双方的私人恩怨罢了。
对方本没有跟这边死磕到底的打算,见形势不妙,在白围脖头狼的长嗥声中,南方暮暝狼群飞速撤退。
但南方狼群也不是什么软柿子,怎么可能在折损多名壮年大狼后灰溜溜地逃走呢?
他们瞄上了狼群唯一的活狼。
牙牙。
就在所有人、所有狼卫松懈的那一刻。
被狼爪踏蔫的稀疏草地轰然扬起沙尘。
在地下挖了隧道的一头大狼潜伏已久,终于在此刻露出狰狞的狼牙,刺穿牙牙颈部的动脉。
鲜红的狼血如注,洒在枯竭边缘的西域草原。
“牙牙!——”
在北牧铃撕裂般的呼唤中,所有的狼卫一拥而上将那匹大狼撕碎,随后因北牧铃的阵法破裂而纷纷没入地面。
巨狼化早已失去效果,牙牙的真身不过是正抽条的半大小狼。沾血的狼鬃打了缕,凌乱地糊在身上。鲜红的血液还在不断涌动,拦不住地带着热度离开小狼的身体。
草原贫瘠的土地贪婪地吸走这份几乎是沸腾的生命力,被红色的、充满铁锈味的活泉染成更加深沉的颜色。
“牙牙!牙牙!”北牧铃捧起那具尚且温热的身体,把自己剩余的全部灵力都灌了进去。
紧接着青与蓝的灵力缠上了牙牙的伤口,橘清平和柳枝急忙赶到,拼命发动灵能试图愈合那处致命的伤口。
水蓝色的灵力在血管的破损处敷上一层水膜,阻止鲜血继续喷涌。柳枝拈起一丝灵力,以阵法和不知从哪里收集起来的灵物为线,绣花似的飞速补上喉咙的窟窿。
两位小医生都没有处理过如此紧急的情况,勉强能胜任这项极度精细的工作,手上还算稳当,但他们的额角已经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在汗水流进橘清平的眼睛之前,穆逸凡拿出手帕,拭去橘清平满额的焦急。
就在众人手足无措时,凇云的声音在众人头顶上方响起。
“这是聚宝震灵丹原液。”凇云修长的玉指将一个小药瓶放在的柳枝手侧,“此药乃是聚灵力、定神魂的高阶灵药,暮暝狼魂魄坚韧,稳住神识就能救回来大半。”
有了主心骨在,众人纷乱的心多少安定了些许。
严洛的脑子灵光一闪,景殊所赠有关深海的知识浮现在他的脑海,“定海灵珠可以生死人、肉白骨。鲛人首领之泪与其同源,也有类似的功效,可以修补肉|身的损伤。”
北牧铃二话不说,立即摸出自己的那颗鲛人泪。
“珍珠磨成粉才能入药……”
没等橘清平把话说完,铁血威怒金刚灵能立显,他双掌合十挤压摩擦,再抬掌,掌心已经是一团珍珠粉,“没舒彩分解的细,但勉强能用。”
灵药入体、伤口缝合,玄子枫甚至用入感为牙牙补充能量。但牙牙的心跳依旧微弱,体温还在逐渐流失。
大家的心也愈发冰凉。
“牙牙?”
“牙牙……”
众人一声声地呼唤着,期待能得到回应。
残月下,除了风沙声外,只有无边的寂静。
忽然,带着血液的绷带,被放在了橘清平手中。
橘清平猛地抬头,看见了拖着一身伤痕赶来的舒彩。
“血干了,在绷带里抽不出来,你加点水试试。”
多亏橘清平在救治玄子枫蛊虫时全程在场,他立刻就明白了舒彩的意思。她这是要拿圣灵血脉救命。
舒彩抬起头,深深地将草原有些浑浊的空气吸入肺子里,古灵唱腔隐没在草原的风中。
“逝水汤汤,泛舟彼方。”
“溯洄而上,逆命所向。”
血阵在圣咏中缓缓融入牙牙的身体。
而就在此刻,伴着血阵破碎的声音一同被冲破的,是舒彩头痛已久的三段瓶颈,还有她体内一百零八个阵法中不起眼的一个。
半大小狼的身体随着血阵的融入变为少年的模样。那毛毯一样的发丝披在少年的耳畔,就像是他睡着了一样。
“牙牙!牙牙!贺律林牙,你给我醒过来!”北牧铃哑声道:“你不是要夺回领地吗?你不是要成为狼王的吗?你不是叫南方狼群血债血偿的吗?你醒过来!”
能做的大家都做了,可平日里那个活蹦乱跳破坏王,还是无声无息,软踏踏地躺在地上。
北牧铃声嘶力竭,“别忘了,你背着历代北方狼王的名字,担着夺回西域草原的大任!你给我醒过来,北方狼王之子,贺律林牙·阿什布·合吐尔逊·迪力木拉……”
“别叫了。”
众人猛地抬头。
牙牙的眼睛还闭着,他沙哑地开口,“名字太长,听着闹心。”
☆、风光不与四时同
西域之行作为游学的收尾,这个状况未免有些太过惊心动魄和令人失望。好在最后大家向西域内部进发,终于在雅兰古国看到了真正繁茂的西域草原和大漠,算是给旅程画上了完美的终章。
在雅兰古国的都城门口,一位身着西域胡服的汉人女子前来迎接响玉阁众人。她笑吟吟地向大家挥手,轻轻吻了北牧铃的额头。
那女子是北牧铃的母亲,讲真,玄子枫总觉得北牧铃跟她那典型汉人长相的母亲长得不太像,她异域风情的面孔可能更像父亲多些。反倒是南泽恩熙这个小不点,要是表情别这么僵硬,会跟那人更像几分。
还没等玄子枫脑子转过弯来……
南泽恩熙翻身下马,上前道:“春昼午,雨霏微。”
女人微怔,随后笑道:“金带枕,凤凰帷。”
这话落在玄子枫耳朵里,让他的脑子猛地过了波电,捡起来自己曾经探听到的一个猛料。
——这话,宫飞絮对南泽恩熙她妈说过。
北方狼王后裔是西域雅兰古国公主救的,也就是说北牧铃是雅兰公主。
雅兰古国的王后是大荣圣上的胞妹,也就是说北牧铃的妈是四公主南宫晴。
所以说,神木塾这二十五人中收集了一个皇帝的儿子、一个皇帝他姐的女儿、一个皇帝他妹的女儿。
——大型皇室千里寻亲现场吗?玄子枫暗中吐槽。
宫飞絮直愣愣地杵在那里,缓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是个什么情况。他喃喃道:“他大姑他二姑都是他姑啊……”
就这个傻子样儿,足够众人回去神木塾后笑上半年的了。
结束了惊掉下巴的认亲现场,北牧铃这个低调的西域公主尽地主之谊,让大家在雅兰古国都城当中尽情吃喝玩乐。
到了这儿,玄子枫才从北牧铃那里得知,原来很多游牧民族请和亲公主来,其实是想请个“宰相”帮忙治国。
而和亲公主也并非像是众人想象的那般凄惨,相反,她们中的很多人都为西域的繁盛和稳定付出毕生心血,也算是以另一种形式精忠报国了。
据说,三公主嫁过来的新婚之夜,雅兰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大印塞到南宫晴手里,用生硬的汉话对她说,这是把整个雅兰当作“嫁妆”交给她。
南宫晴没有立即按照汉制改动雅兰,而是先在雅兰王朝听了一年的政,又跟着牧民同吃同住、走遍整个雅兰古国,才正式同雅兰王一起坐在王座上,稳住了西域第一古国的位置。
凇云和严洛以响玉阁的名义与如今的雅兰王后南宫晴洽谈,整个过程没有任何争执,互惠共利益的双方都十分愉悦。
而玄子枫也借着一只旱獭的耳朵,探听到不少消息。
比如,在森坦斯大面积禁猎限猎、大荣灵兽猎杀管控严格、拿人当做药材动静太大也不好动手的情况下,同样的那帮势力盯上了西域草原的灵兽和资源,大肆猎杀灵兽、破坏草原与大漠。
这帮人与西域诸国的高层都有过接触,小国威逼、大国利诱,虽然被大部分西域人坚定拒绝,但仍有小部分国家或城市被他们的势力入侵。
此前,玄子枫他们路过的那片被贪婪索取后破坏严重的草场,就是如此。
在真正走出神木塾之前,对于“天下”,神木塾的少年们有很多或是豪情壮志,或是天马行空的幻想。但现实总是超乎想象的残酷和壮美,而当大家领略到这一点,游学的旅途也该踏上归程了。
离开西域的时候,本在马背上引路的北牧铃猛然调转马头,向着母亲的方向,用比她离家时熟练了许多的汉话,坚定道:“总有一天,这裹挟着砂砾的狂风会停、漫天遍野的牧草会长回来、河边喝水的动物也会回来!”
南宫晴笑着点了点头。
押后的南泽恩熙骑着马走到北牧铃身边,也向南宫晴挥手示意。
南泽恩熙、北有牧铃。这曾经是两个少女在离别之际,姐姐偷偷赶回来送远嫁的妹妹时,一个浪漫又青涩的梦。
而今,这个梦不再虚无缥缈,在广袤的草原上留下了一串长长的马蹄,延伸向远方。
——幸好是远方,不然雅兰牧民就要被劈炸了。
刚离开雅兰古国不过一天的功夫,就赶上了殷其雷突破五段瓶颈。
玄子枫算是发现了,凡是在游学过程中突破的,全都能碰上麻烦事。
当初他是前脚蛊虫暴动,后脚冲击五段,把霜叶山上下都搅合了一遍。舒彩过三段的时候被暮暝狼群殴,牙牙还差点被咬了个透心凉。
到了殷其雷这边更甚,偏偏赶着灵天雷暴“咣咣”砸下来的时候突破。
搞得天上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地下也差不离是这样。其中凶险不足为外人道也。
五段以下弟子集体轻伤,那是小事儿。
两辆价值连城的銮钖匠造动力马车报废,那也是小事儿。
十名弟子的通行文牒变成焦炭,极有可能无法出入国境,那都是小事儿。
除了殷其雷之外,每个学生都被电成了爆炸头,才是大事儿。
突破后的殷其雷刚醒还没回过劲儿,就被二十四颗花椰菜按在地上殴打。
最后还是严洛大发慈悲给了加热阵法的图纸,让他们做出来几个有加热阵法和橘清平补水阵法的铁夹板。这才把头烫回原样。
作为游学的结尾,倒也真算得上是“结局炸裂”。
跨过北境的寒冬,迎来东侧的暖春,扎进南海的初夏,走出西域的盛夏。
天下之大,是短短半年间走不完的。
但这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旅程,也在意外的磕磕绊绊中走出了几分跌宕起伏和波澜壮阔。于大家而言,都是一段足够精彩纷呈的珍贵回忆。
世间丑恶千千万万,更显得真情与良善那么美好。
七月流火,当许久不见的抱玉城出现在众人眼中之时,大家心里都多了几分感慨。总觉得熟悉和怀念之间,又添了些新的什么,有那么一点陌生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