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古代架空]——BY:青色兔子

作者:青色兔子  录入:04-12

  贾诩也不及跟他深讲,眼见快到未央殿了,只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只管示好,守着礼节,陛下难道会因为这个怪你不成?”
  此事成了,无本万利。此事不成,那便是长公主不喜他罢了。
  张绣仍是摇头叹气,没敢应声,然而心中已然意动。
  百官在未央殿前齐聚,便有宫人自上首高阶而出,引着众人往偏殿换了短打扮的衣裳,而后往濯龙园行去。
  如吕布这等武人,行兵打仗之时也习惯了一身短打扮,行动利落。如王允这等士人,换下了高冠深衣,却是浑身不自在。
  吕布走过来,见了王允模样,咧嘴一笑,道:“尚书大人为国操劳,也太瘦了些,几乎都撑不起这衣裳。”他已磨着皇帝得了准信,再过几日便要走马上任,往三辅之地就兵。如今李利等原本的凉州军渐渐得势,此中恨他的人可太多了。吕布算盘打得响,去到富庶的三辅之地,到时候城中的刀光剑影就与他无关了。他心情甚好,又有些得意忘形,因而主动同王允说话,也许本意只是调侃,听在王允耳中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王允低头整理衣裳,淡声道:“人老了瘦了,不中用了。”
  吕布一愣,只当他服软了,便不以为意,一笑走开。
  尚书仆射士孙瑞与王允素来交好,此时扯着遮不住手腕的衣裳短袖,对王允低道:“陛下到底年幼,这般想一出是一出,叫斯文扫地。陛下虽然心急亲政,大人却万万不可放手。总要再过两年,等陛下稳重了,大人才好歇下。”
  王允认他作自己人,只道:“且看看吧。”
  一时到了濯龙园,远远的就见青盖之下,小皇帝为首而立,身后的宝盖下,分别立着一位年长妇人与妙龄女子,想来该是阳安大长公主与长公主两位殿下。
  汪雨一溜小跑赶到皇帝跟前,道:“陛下,诸位大人都到了。”
  刘协手中握了一捧孙平带来的菜种,正来回翻着细看,闻言抬眼,见众臣都作灰衣短打扮,再没有上朝时深沉俨然的模样,不禁失笑,招手示意众臣上前,道:“朕见你们这幅样子,便放心了。朕与诸位爱卿,不论到了何种境地,总不至于饿肚子的。”
  于是便叫卢毓上前,宣读祭天文书。童声稚嫩,却字字清晰。
  众士人想到卢植之死,都心中恻隐,垂首静听,气氛肃穆。
  卢毓背完文书,小脸晒得红扑扑的。
  刘协望着他,含笑点头招手,牵他到身边来,抚他发顶,以示嘉许。祭天文书中,用词佶屈聱牙,许多字卢毓并不认得,乃是生生背下来的。他方才举着文书,也不过是充样子罢了,能一字不错背下来,也亏得他聪颖又肯下功夫。
  刘协扫视百官,开口道:“从前天子为藉千亩,躬秉耒,以事天地、山川、社稷先古。如今车驾西行,朕在长安皇宫濯龙园中,没有良田千亩,共清出一亩半的平整土地,分作三份,一处种菜,一处种粟,一处种麦。待城外荒地分出明细,记录在册,朕再另辟田地,以足千亩之数。”
  众臣垂首而听。
  如今长安城周边,纵然有荒地,然而凡是肥沃之地,又能连成片的,早给庄园主占了。皇帝这番话也不知是口气大,还是年少不知事。
  刘协将诸人神色尽收眼底,又道:“朕今日召集诸君,行耕种之事,非为这一粟一菜的收成。朕为天子,富有四海,诸君为朝廷栋梁,俸禄口粮足养全家。然而亲耕之举,其义有三。一曰以奉宗庙致孝;二曰以训百姓于勤,勤则不匮;三曰使子孙知晓稼穑艰难,不要安于逸乐。”
  众臣竖耳静听,士人身着短打扮的不自在也渐渐消散了。
  士孙瑞原是劝王允不可放手,觉得皇帝年幼,心性不稳,此时听了这番话,想到从前读的圣贤书,不禁生出惭愧之意来,心道,难怪卢植生前总是夸赞小皇帝,原是他们都小看了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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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于是便由孙平在先示范, 刘协扶犁翻地一行,而后长公主刘清学着孙平的样子,弯腰播种。阳安大长公主以年事已高, 由其长子伏德代行。余者百官, 按照官职高低, 高者如王允、士孙瑞等人得半行,低者只分得三个坑填埋种子。
  濯龙园就这么大的地方,此举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效果。所以刘协会说,待来日城外荒地登记在册、誊清明细,再分给百官。
  长公主刘清跟在皇帝身后, 洒了一行种子, 却瞧着皇帝用的手扶犁新奇, 笑道:“陛下, 我也要试试这个。”
  刘协让出地方来,接过汪雨捧来的茶水, 笑道:“你可仔细,别瞧着轻省, 得有力气才能扶得稳。”
  刘清脆生生道:“我有力气。”
  孙平帮衬着,将在前的那头牛转到另一行。
  刘清在后握住手扶犁, 前面的牛一动, 带动插在泥土中的犁头。泥地中软硬并不均匀, 刘清只觉手臂一颤,几乎按不住那木柄,她咬牙不肯松手, 身子也随之一翻,眼看就要摔倒在泥地上。
  此时孙平在牛侧,刘协在低头喝水, 蔡琰留在另一头记录此时盛况,而刘清原本随身的宫女还没资格下地。
  “殿下小心。”忽然旁边隔着两行地,冲过来一位青年男子,伸手拽着刘清胳膊,几乎是把她提溜了起来。
  这人正是被贾诩几句话说得意动,因此格外留意着长公主的张绣。
  只这片刻之间,周围的人都反应过来了。
  汪雨与孙平忙都上前。
  汪雨弯腰拿手帕擦去长公主挽起的裤腿上沾着的泥。
  孙平站的位置则刚好隔开了刘清与张绣。她扶住刘清,助她站稳,笑道:“这等粗笨的活原不是殿下这样的精贵人做的。”
  刘清方才险些摔倒,当众出丑,此时惊魂甫定,脸色涨红,也不知是羞是恼,低头抚了抚裙面,忽觉食指刺痛,转过来看时,却见指尖扎了一根纤细的木刺。
  汪雨忙道:“奴婢死罪。这犁备的粗糙,伤了殿下的手。”
  孙平自己满手老茧,见刘清十指粉粉嫩嫩,扎了这样一根细木刺,不禁也叫道:“哎唷,这可怎么好?殿下别动,我给您夹出来。”她动作利落,当下一手两指掐紧刘清受伤处,另一只手捏住木刺尖端,一瞬间便将那木刺拔出来了。
  刘清低头看着微微红肿的食指,原并不如何疼痛,然而身边人都这样紧张,倒又像是出了大事一般。她眼里夹着羞恼的泪,一时没想好要不要任它流淌出来。
  刘协此时润过了喉咙,见状失笑,道:“你们都散了。皇姐又不是三岁小儿,就是真跌一跤,这泥地松软,还能伤了不成?不过狼狈些罢了。”
  刘清便也破涕为笑,撵走汪雨与匆匆赶来的宫女,仍叫孙平赶牛,重又握住犁柄,道:“你们别都围在这里,倒像出了什么大事儿一般。”她这才看向还站在一旁的青年男子,见他灰衣短打扮,也看不出身份,浓眉黑眸,长得倒是挺精神,道:“我方才就算摔一跤,都没你拎我那一下拽得我胳膊疼。”
  张绣一愣,没料到长公主非但不谢他还要怪他。
  他忙垂首道:“臣唐突……”心中连道,坏了坏了。
  刘清不以为意,一摆手道:“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你来帮我压着犁柄,别叫它再翻起来。”
  张绣又是一愣,快步趋前,道一声得罪,站在长公主侧旁,伸手,与长公主一前一后按住了犁柄。
  刘清原是个自来熟,一面犁地,一面同张绣说话。
  一行地犁完,张绣姓甚名何,年龄职务,籍贯来历,可有婚配,性情大概,便都给刘清摸清楚了。
  刘协见张绣向刘清献殷勤,只远远看着,隐有思量。
  阳安大长公主刘华带着柔夫人等女眷,备下麦饭,见众人忙完,便呈上麦饭。
  从前人都是用羹饭,后来面食传入中原,人们学会了将麦米碾成细面,再做成美食,饮食也就精致多了。在这之前,如小麦之类的食物,都是像做米饭一样,只脱了外壳,便蒸熟了吃的,滋味可想而知。
  如今虽是乱世,然而此时能入濯龙园的官员,在家总能吃些汤饼,用的仍是精米细面。
  这等粗糙麦饭,自然有些难以下咽。
  刘协先端起碗来,底下人只好跟着扒饭。
  刘协看众人皱着眉头、伸直脖子往下咽的样子,虽然自己也觉口中麦饭粗粝,仍是细细咀嚼后咽了下去。
  一碗麦饭用完,刘协将空碗递给汪雨,道:“朕与诸君,说起来尊贵,然而究其根本,原是不事生产之人,全凭百姓供养。我等每日用的精米细面,还要挑剔饮食,多好远方之物。供养我等的百姓,每日能有这样一碗麦饭,却已殊为不易。多的话朕也不必再讲,诸君都是饱学之士,圣人的书里也都写着的。”
  众人听了,心中各有思量。
  伏德见母亲皱眉细咀,知她牙口不好,因悄声道:“母亲,给儿子吧。陛下不会怪罪的。”
  阳安大长公主不语摇头,慢慢将一口麦饭都咽了下去,才轻声道:“难道我是怕陛下怪罪么?”
  伏德望着母亲。
  阳安大长公主望向皇帝,感叹道:“祖宗都看着的。”
  她原是桓帝长女。桓帝驾崩无子,才有了灵帝继位。灵帝崩,而有少帝刘辩。董卓入洛阳,更立新君,而有刘协。
  阳安大长公主这一生,经历了太多起伏,才等到一个刘协,以继先父之志,以承大汉天下。
  一时用过麦饭,众人散去,伏德要跟随在皇帝身边。
  阳安大长公主刘华起身迟缓,柔夫人与刘清忙一左一右扶住她。
  刘华左右一望,道:“你们年轻,还能看到好时候。”
  刘清笑道:“姑母这是怎么了?十八岁的人说这等话作甚?”
  众人都笑了。
  刘华又向柔夫人道:“听闻温侯不日启程,你我相交一场。我设宴送你,你来不来?”
  柔夫人忙笑道:“大长公主给妾身设宴,妾身何德何能?只明日将军要带我出城,别的时候只要殿下发话。”她很愿意离开长安,离开这个掩埋了她亏心事的地方,因此神情雀跃。
  “出城?”阳安大长公主笑道:“这就要离开了长安了。怎么还赶着这两日出城?”
  柔夫人粉面含羞,在阳安大长公主耳边低声吐出两个字,“求子。”
  阳安大长公主了然,笑着拍她手背。
  刘清见她俩笑得神秘,不解追问道:“怎么啦?我没听到——柔夫人你也告诉告诉我呀!”
  于是阳安大长公主与柔夫人笑得越发欢快了。
  柔夫人笑叹道:“还是我那婢女告诉的好地方。从前原是我误会她了。”
  阳安大长公主听在耳中,心神一凝,仍是笑着,没有再说什么。
  另一边淳于阳揽着马超肩膀,指着在前面与皇帝同行的吕布道:“瞧见没?那就是温侯,你不是一直想会一会么?”
  马超抬眸,看向小皇帝身旁那健硕男子的背影,道:“他就是朝中第一猛将了?”
  淳于阳笑道:“你好大的口气。”
  马超年少勇健,困在长安走不脱,也不甘只做一员小将。在羌地,要成为最强勇者,最快的途径便是打败原本的最强勇者。
  两人正在说话,张绣从旁过来,笑道:“淳于校尉,马小将军,换了衣裳要去哪儿?”他在朝中没有根基,便要先与年龄相仿的武将们交好。
  淳于阳看他一眼,笑道:“原来是张小将军,今日好一出英雄救美。”
  张绣不好说什么,只腼腆一笑。
  淳于阳想到皇帝的交待,便道:“我们俩正要去东山野猎,输了的人出一匹好马。你敢不敢来?”
  张绣正愁不得法融入,闻言忙笑道:“走走走。我若输了,愿出两匹西凉好马!”
  三人便出了皇宫,张绣与马超各领亲兵十数人,淳于阳独领精兵百人,同往东山而去。
  王允却还在宫中,不是他走得慢,而是他换完衣裳出来,就给众人围住了。
  尚书掌百官万事。
  一应大小事务递到朝廷,没有尚书首肯,都无法定夺。
  等围着议事的百官终于散去,王允扶着廊柱,望着擦黑的天色,有些疲惫。
  闵贡上前道:“大人,再不走,宫门可就下钥了。”
  王允微愣,道:“温侯可出宫了?”
  闵贡道:“温侯去了未央殿,还没出来。大人要等温侯一起?”
  王允又是一愣,皇帝竟留吕布到入夜时分。他慢慢往宫门外走去,道:“不必。我原想着温侯外地赴任在即,同僚一场,送一送他。陛下与温侯师生一场,自然有许多话要说。”他顿了顿,看向闵贡,道:“你在我这里,怎么不去皇帝身边伺候?”
  闵贡觑着王允面色,小心道:“陛下身边,如今有汪雨。”他已不再是皇帝身边,内宫第一人了。
  王允望着暮色四合的禁宫之内,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半响迟缓道:“原来如此。”他独自慢慢走出了宫门,瘦削的身影略显佝偻,竟有几分老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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