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子默默在内心感叹了番,又很是复杂地抬眸看了眼那位站着的五皇子。
平微感受到身后探究的视线,转身向后望,正巧与那位臣子对视,不禁冲他微微一笑。
过于姣好的面容,臣子毫无防备,怔了好一会才回过神,然而上方平微早已挪开视线,转回身面向崇帝。
陛下没留意到他的动静,不过旁边一直没说一句话的皇后倒是看了过来。
平微冲她微微点了下头。
对方同样愣住,眼底似有异样的表情,可惜掩饰得很好,看不出是什么。
正事说完,又吃得差不多,崇帝移驾去外面,登上高台——看底下歌舞生平、万民同庆的景象。
“谢绪,”他挥挥手,把平微叫过来,“你看下面。”
“海晏河清不过如此吧?”
他仍记得那日对方说的话,天下很大,不公之事每日都在发生,但在天子居住之地,却一副安定祥和之气。
平微看着底下,笑道,“确实是很热闹。”
——用的是这样一个词。
崇帝的脸微微沉下,“谢绪,朕叫你过来,不是让你来膈应朕的。”
“儿臣不敢,”平微温声细语地道,“只是儿臣到过炎热的南端、也去过极冷的北边,在危险四伏的边疆生活过,也在与世无争的余安小镇长大,我见过很多人,幸福的、饱受折磨的…都有。”去的地方多了,看的事多了,就不会因为现下临京城这派歌舞升平,觉得哪里都是太平盛世。
崇帝明白他什么意思,他眼神闪烁,里头明暗交替,却没说话。
两人走到一边交谈,大臣们没了顾忌都在随意闲聊,平微看着底下盛况,突然心中微动,转头道,“今日上元佳节,儿臣在这祝陛下万寿无疆、享尽荣华富贵。”
崇帝很淡地笑了下,“荣华富贵....朕不都有了么。”
“那就祝您.....得偿所愿?”
平微轻声道,他没有用尊称,反倒是用了个寻常人家父子间的称呼。
崇帝愣了下,似乎没料到对方会这么说,他看着平微,答非所问地道,“你真的很像沈清如。”
说的是明嫔的名字,两人已经不合很多年,但今日对方会亲口提起。平微不由得好奇,当年两人为何会突然决裂。
正这样想着,远处礼炮声突然响起。
烟花绽放在一望无际的黑夜里。
底下万民惊叫,并传来欢呼。
“你现在,有什么想立刻拥有的么?”
四下放炮声嘈杂不断,崇帝模糊不清的声音传来。
“现在吗,”平微专心看烟花,轻声道,“很想把我家侍卫叫来,和他一起看这场烟花。”
“不是什么国泰民安的想法?”
“嗯?”
数十个烟花在同一刹那炸开后有个短暂的平静,趁着这空荡平微转过头,笑着望向旁边人,“陛下,要先和重要的人在一起,自己幸福了,才能想别人啊。”
第10章
结束这场宴席,回到别院时已是亥时七刻,一下马车平微就直奔厨房——中午时说要吃羊肉面作宵夜,这话他记得,贺洲也记得。
后者现在就在厨房和一碗面斗争,旁边站着个徐伯。
贺洲没和平微一起去望月台,一来是他进不去,二来是怕引人耳目,毕竟今夜过后就有很多人开始注意他家平微。
还是别节外生枝了。
准备好羊肉和面,青菜、生姜之类的佐料也都有,贺洲清楚自己什么水平,把徐伯请到厨房内,让他来指点。
徐伯见贺侍卫这般认真,便答应了,并信誓旦旦说做碗面而已,不会太难。
不料.....
失策了。
贺侍卫来到厨房,就像个无形的灾祸制造器,把四周弄得一团糟,堪比鸡飞狗跳。
两人忙活到现在,也仅仅只是将羊肉煮熟,汤底熬好。
但快了!徐伯安慰道,“等下将面和青菜放开水里煮熟就行。”
贺洲背对他在盯着那锅汤,答非所问地道,“平微快回来了。”
“什么?”厨房内没漏刻,徐伯抬头望了眼外面漆黑的天,正想出去看现在是什么时辰,却意外看到自家殿下的身影。
平微脱去身上厚重的外袍,走进厨房,扫了眼凌乱的四周,好整以暇地问,“进行到哪个步骤了?”
他看着背对他的贺洲——对方迅速转过身,走到他面前将人抱住,像累极似的趴在平微肩上,闷声道,“才刚熬好汤底。”
“我还以为你只切好了食材,”平微和贺洲生活很多年,对方的厨艺怎样,他很清楚,中午不过随口逗了句,不想他会这么用心。
“切东西对我来说很简单,”贺洲擅长用刀,不管杀人还是切肉,都一个手法。
平微笑了笑,拍拍他背,“好了,我想出去走走,要一起吗?”
“好,但我的面怎么办?”
“回来再做也行。”
平微拉着他走出厨房,又突然停下,贺洲问,“想回房换件衣服?”
“嗯,这衣服太碍事了。”平微又转身和他一同走向房间,贺洲给他找了件同样是红色的衣裳。
“这个好看。”
平微挑眉,目光落到对方深蓝的衣服上。
“和我很配,”贺洲又悠悠然补了句。
平微笑着把衣服换上,他很适合红色,穿上后容貌显得更为艳丽。贺洲看得挪不开眼,抱着人亲上好几口后才懊悔地道,“早知道让你穿黑色了。”这样才不会被人注意到。
“再好看不都是你的,”平微一句话将人安抚好,和他一同走出院子。
现在是深夜,街上没先前这么热闹,人也减少许多,两人明目张胆地牵着手走在街上,也不怕引来异样的目光。街道两边挂满灯笼,上面写有各家各户的愿望,有说希望接下来文试能高中状元的,有说希望今年夫人生下个可爱闺女的,也有说希望能在赌铺赢钱的。
看得平微摇头直笑。
“今晚宴席还顺利吗?”贺洲侧头问。
“挺顺利,东西很好吃,还见到两位皇子。”
“他们如何?”
“意料之内的受到惊吓,”平微看向他,眼里有浓浓笑意,“不过陛下好像不太待见大皇子,想来是因为去年官员千金被杀一事。”
两人在回京前有对朝堂上每一个人都做过调查,贺洲点头,“他现在应该会比谢连铮着急,本身就和陛下关系僵持,突然多出个五皇子难免会.....”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狗急跳墙?”
平微被他逗笑,“怎么说话的你。”
贺洲也笑了下,温声问,“饿吗?是不是在那边没怎么吃饱。”
“还好,”平微道,“现在小食摊都收起来了吧?”
贺洲看了眼远处,确实是没摊口摆出来,“那我们回去?或者我去隔壁街上看看。”
“不要紧,”平微道,“难得晚上出来闲逛,今后这样的日子或许就变少了,我没有很饿。”
贺洲点了下头,没说什么,但心里已经决定要一直留意街上还有没有开着门的食肆。这会刚好有对男女拿着两个灯笼在路边,似乎是要把它们挂上去。贺洲心中一动,问,“要去买个灯笼吗?”
“好啊,”平微应下。
贺洲在不远处一个小摊上买下两个灯笼。
平微在街口等他,那里有张专供人们写下愿望的桌子。
“是只能许一个吗,”他站在桌前望着手里的灯笼,上面被人很有心思地画了几朵梅花,纠结地道,“我好像有很多愿望。”
贺洲已经低头在写,头也不抬地道,“我只有一个。”
“是什么?”
贺洲没回答,等他写好后平微凑过去看了眼,写的是希望平微开开心心长命百岁,和我白头到老。
“你这是三个愿望了,”平微勾起嘴角,眼里似有星光。
“都只关于一个人,怎么算三个,”贺洲道,“要去再买几个灯笼吗?”
“不用了,”平微想了想,挥挥写下“民安君乐”四个字。
——希望今后百姓安居乐业,边境不再常有敌国来犯,官场上的人都能少些私心,这样坐在最高位的帝王,也能舒坦些。
贺洲皱起眉,“我以为你会提到我。”
平微侧头亲了他一下,“你不是都许下了吗?”
“......”贺洲在两人的灯笼里点上蜡烛,将其挂于街头。
平微抬头望着它们,心里一片柔软。
贺洲看着他的侧脸,火光映得美人绰约多姿。正看得出神,突然有个小孩神色慌张地从旁边深巷里钻出,撞在平微身上。
贺洲目光一凛,将小孩拉开看清她的脸后,才发觉是个女孩。
“怎么了?”平微蹲下身与她对视,女孩低着头,发丝凌乱,支支吾吾不肯说一句话,身上衣服很破烂,不像是家境好的姑娘,也不会很受宠。
这么说不是和家人失散,这么晚了,莫不是看到些什么事受到惊吓。
平微抬头看了眼贺洲,对方立即迈步走向女孩刚跑过的巷子。
半刻钟后,他回到平微身边,踩在石板地上的鞋印竟染上血色。
“有人死在了巷子里。”
他道。
晚风轻轻吹过,带动街上灯笼。
大概是挂的不好,那个写着“民安君乐”的灯笼“啪嗒”一声掉到地上,里头蜡烛打翻。
——被烧得一干二净。
第11章
齐正今年二十八岁,十九岁那年参加文考,在殿试上一举夺得状元,从此开启自己的仕途。从翰林院院士、监察御史,再到现在的临京城府尹,只花短短九年,顺畅得仿佛有神明相助。
但现在他却觉得自己第一次的仕途危机要来了。
今夜他也有被陛下邀请去那个上元佳宴,觥筹交错好一阵终于回到家,在上床歇了不够一个时辰,外面便传来震耳欲聋的敲门声。
齐正翻了个身,想装作听不见,但那敲门声愈发放肆,隐隐有破门而入的架势。
齐大人赤脚走下床,披了件外衣后拉开门,没好气地问,“怎么了?!”
那下人在见到他后脸上多出几分怯意,但随即又被浓重的慌张取代,道,“大人,外面有人找,他说他是......”
“谁?”齐正眉间的烦躁愈发浓重。
“他说他是五皇子谢绪的人!”
平微蹲在巷子里,端详地上尸体。
贺洲不在他身边,跑去找临京城的府尹了,先前那女孩倒是还在,一动不动地躲在角落盯着自己。
平微和她说要是害怕的话可以先回家,或者实在没地方去,贺洲送她到自己别院里住一晚也行,但无论怎么劝,女孩都没说出一句话,只低头不断发抖。
平微注意到这点,又看到对方过于单薄的衣服,便脱下自己的外袍裹到女孩身上,做的很小心,因为他发现当自己靠近时,女孩总会下意识往后躲,仿佛怕极了别人触碰。
这个反应......
平微之前见过类似情况,心中一颤,望向女孩的眼神立刻变得不一样,他温声细语地问,“冷吗?夜里凉。”
女孩依旧没说话,但飞快地瞟了他一眼。
“我帮你披上?”平微又问了次,并小小往前迈了一步,确定对方不抗拒后将温暖厚重的外袍披到她身上——刚好能把人从头到脚裹住。
“我要去那个巷子一趟,要一起吗?”
平微向她伸出手。
女孩面露迟疑,藏在衣袍下的手握成拳,仿佛是在做个极为艰难的决定,最后轻微应了声,“嗯。”
平微把人牵到离尸体三丈外的地方,“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先看看情况。”
他刚想走向那片血地,衣角却被扯住,女孩抬头望进他的眼睛,“我不认识她。”
“我知道,”平微摸了摸她的头,“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没来由的一句话,带着心疼,女孩全身一颤,震惊地望向对方。
然而平微没管她,转身走到尸体旁边。
死的是个年轻女子,约莫二十四五岁,脸上的妆很浓,眼尾画有一朵娇艳的牡丹,头发凌乱像是被人曾用力拉扯过,身上未着寸缕,但赤裸的四肢上都有几十处伤口,可以想象死得很痛苦。
尸体周围有大量血迹。
平微皱了下眉,在出血量最多的地方,也就是她的脖子上找到了一个比银针稍微大一些的洞,应该是被什么尖锐物从中穿过。
他站起来,望着外面漆黑无人的街道——这是临京城一条主街旁的小巷,今晚街上很多人,但却没一人发现有人在此处被杀,他刚摸了摸尸体,还有温度,这说明凶手是没多久前动的手。
那么,这女子遇害的时间便大概是在子丑一刻到现在.....
“你从家里跑出来大概是什么时候?“平微转身望向一旁的女孩。
“子丑四刻,”对方声如蚊吟地回答。
那就是最多到子丑六刻,他是杀完人成功逃离后再被这女孩看到尸体的。
“殿下。”
平微低头想得入神,突然听到旁边有声音响起,不禁抬头,看到有个人站在自己面前,向他行礼。
“府尹大人?”他又看到站在自己旁边的贺洲,立刻明白过来,望向那人。
“正是下官,”对方应声抬头,平微挑了挑眉,这不是他在今夜宴席上看到的那位臣子么。
“原来是大人您,”平微似笑非笑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