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营,裴印堂在坐在地上摆石头。
前些日子北边来了封信,说是小容宛已经会开口叫爹爹了。
小丫头片子白白胖胖的,长的像极了她娘亲。
容瑰是个美人,这丫头长大一定也是。
等她长大了,一定要给她好好挑挑夫郎。盛京里没什么好东西,得放眼整个燕国仔细地去挑。
容煜和太后那么疼她,一定不会让她去和亲。
想起这个,裴印堂的心又回到了当下。
容煜……
都多少天了,这人怎么还不回来。
从前一同奔赴沙场,容煜能单枪匹马杀个来回,还从来没有这样让人担忧的时候。
果真这黎国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耳畔突然传来这么一声。
原是裴印堂想的入迷,把心中所想也说了出来。
裴印堂心下一惊,一抬头正看见了容煜的脸。
这便更惊诧了,狭长的眼睛,一时圆了起来。
“陛陛陛……”
“嘘——”容煜示意他小声一些。
薄唇微弯,是熟悉的神情。一如容煜在盛京时的模样。
这个男人突然消失,突然出现,实在是太……岂有其理了。
“陛下……”陛了半天,也没说出其他话来。
容煜拍了拍他的肩膀,顺便接受了裴印堂对他从头到脚的打量。
“回来了,没有受伤。”
容煜道了一句。
“回来就好。”
江逸白的按兵不动最是让人焦心,裴印堂虽然表现的十分稳重,但心底下还是慌乱的。如今看见容煜平安回来,才真正放下心来。
这下,看宫凌那小子还怎么猖狂。
几人进了帐中,又见过了樊将军与梁相,大家伙的精神气儿才都真正回来。
容煜对燕军来说,不仅仅是皇帝,更是军心所向。
有容煜的地方,将士们才能无所畏惧,一往直前。
营中没有容煜的住所,为了掩人耳目,容煜便住在江逸白的帐中。
军情紧急,一刻不容耽搁,一直到天将入暮,几位将士才各自散去。
几日来连夜赶路,如今又议了整整一天的事,容煜一身的力气都要脱去。
晚膳是干粮和米粥,容煜一连喝了几碗才活过来。
江逸白静静看着眼前的人,手中的米粥未动分毫。
容煜瘦了,脸上的棱角也越发明显。这些日子,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前些天,宫凌在城楼上说的十分难堪。如今容煜虽然回来,一定也受了不少苦。
“陛下当真落在宫凌手上……”江逸白问了一句。
容煜闻言,放下手中的碗点了点头,“当了几日的阶下囚,没什么,不过皮肉之苦。”
挨饿罢了,除了这些宫凌也不能怎么他。
容煜愣了愣神,发现江逸白的目光落在他的腕上,忙将袖子往下拽了拽。
“怎么了。”江逸白按住他的胳膊。
“无事。”容煜说罢,江逸白已经将容煜的袖子挺起来。
红痕在久未见日光的腕子上格外醒目。有黑色的血脉沿着胳膊一直向上。
“你……”
这蛊虫是宫凌设的,那样钻心的东西,容煜去了这么些日子,不知会疼成什么样。
“臣一定会杀了他。”江逸白道了一句。
容煜看着胳膊上的痕迹,略略垂了眸子。
这些日子蛊虫一直没有发作过,不知是不是宫凌没有再催动的关系。得尽早祛除这东西,不然会让大家为难。
容煜看向江逸白。
江逸白眸中的狠戾一闪而过,在容煜看过来后又恢复如常。
不会太久,容煜曾经体会过的痛楚,他一定会悉数还给宫凌。
“辛苦你了,没有朕在你们也做得很好……”
这么些时日,若不是江逸白按捺着,只怕宫凌早就得逞了。
江逸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容煜。
按兵不动,这是多么无奈的举动。等待实在过于痛苦和煎熬了,只此一次,不会再有下一次。
没有容煜的每一天,他甚至不知该如何睡觉,如何吃饭,又怎么会好。
眼睛有些发涩,江逸白把这些话,融在滚烫的蜡液里。
容煜用过膳,又问了问宫中的情况才打算休息。
江逸白拿了药酒帮容煜擦脚踝上的伤。
有外衫罩着还好,除了外衫,容煜身上便愈发得瘦。
脖颈处,脚踝处,手肘处仿佛没有一块儿地方是好的。
这些痕迹有些是他与宫凌打斗时留下的,有些是锁链勒出来的。
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心惊胆战。
里衣的系带被打开,有团黑乎乎的东西掉出来。
“这是……”江逸白看了一眼,是被揉的乱七八糟的一团干草。
容煜把掉在榻上的东西捡起来,道:“是在南岭买的草蚂蚱,原是想送给你的,如今都坏了,要丟掉了。”
眸中有些许惋惜,这东西他一直装在怀里,就等着再见到江逸白的一天。
他居然连一个草蚂蚱都没保护好。
“不……”江逸白把容煜手上的东西拿过来,低声道,“臣很喜欢。”
这是容煜给他的,哪怕是一抔土,一捧水,他都视若珍宝。
“你呀……”
容煜弯了弯眼睛,静静看着江逸白。
烛火微晃,人心也跟着晃。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96章
不知不觉间,原本坐在榻边擦药酒的人挤到了榻上。
容煜看着江逸白,对上他的是一双很清澈的眼眸。
“不知是怎么样的阶下囚,会像陛下这样狼狈。”江逸白的目光沉了一沉,擦了药酒的手落在容煜的脚腕上,十足的轻柔与细致。
容煜顿了一顿,道:“绳索无情,落下伤也挡不住。”
“是么。”
墨色的眸子微敛,已然知晓容煜的心思。
宫凌设了局,千里迢迢把容煜擒过去,仅仅是囚在宫阙之中,再用个冒牌货挂在城楼上挫燕军的锐气。这个解释,江逸白是不会相信的,但有些事容煜不告诉他,他也不打算再问。他相信容煜所做,皆有自己的原因。
“夜深了,陛下歇着罢。”江逸白说罢,收了手,正要下榻去,容煜突然拉住他的衣袖。
江逸白回头看着容煜,眸中有些不解。
容煜对他道:“朕觉得还有些事未做。”
“是么……”江逸白看着容煜,思量了片刻,俯身在容煜耳边落下一个浅浅的吻,“好了。”
蜻蜓点水,却在心下翻起了不小的涟漪。
“朕……不是说的这个。”
容煜的面色未变,耳垂却红的厉害。
烛火印着人面,好看的很。
江逸白舍不得离开,但他知道经过数日劳累,容煜需要好生歇息。
容煜沉默了许久,才道:“顾云说宫凌将与我相似的吊在城楼之上,那个人会是谁呢。”
能叫内院派出去的探子真假难辨,必然是与自己十分相似的。
江逸白闻言,眸子暗了一暗,将被子撑开,盖在容煜身上,道:“或许是黎国的死囚,咱们的人上不去城楼,不能靠近,必然不会看的太仔细,只凭衣裳身形,才会真假难辨。”
“可……”
“陛下好好睡一觉,明日将士们还等着你。”江逸白说罢起了身。
眸中情谊,温柔远胜灯火与月色,见人再难辜负。
容煜此刻也再问不下去,只点了点头,乖乖躺下去。
帐外,等在冷风中的人在看到江逸白出来后,立刻走上前去。
“小……西云王。”周围站着守卫,人前阿四得改口叫江逸白“西云王”。
“何事?”江逸白压低了声音,唯怕惊动了帐中人。
阿四道:“几个巡视的将士从河边捡了个人回来,人还活着,如今昏迷不醒,不知该如何处置。”
“昏着……”江逸白的眸子往阿四身上瞥了一瞥,很快又落在前方某一处,“收到无人的帐中,找人在外头守着,眼下疫病肆起,等明日张太医看过再行决断。”
“是否……要通禀陛下。”阿四知道这句话问出来不合时宜,但这是他毕竟是皇帝亲信,而非西云王的人。
江逸白闻言,略略静了一静,道:“且待明日。”
“是……”
阿四便知道是这样的回答。这些日子在容煜不在,他是跟在江逸白身侧的。江逸白这个人很是奇怪,容煜在的时候,温顺乖巧的厉害,容煜不在便像是换了人,换了心思一般,冷言冷语的。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人前人后,像是两个人。
.
江逸白离了自己的军帐往远处去。
手中的草蚂蚱被捂热,在月色下泛着些光泽。
阿四站在外头守着容煜。
一旁的若水看阿四仍旧闷闷不乐,凑过去问他道:“四总管怎么了,陛下这都回来了,还不见个笑脸。”
阿四呵了呵手,叹道:“咱们这小殿下越发古怪了。”
若水闻言,抬眸看向远处江逸白缓缓远去的背影,道:“怎么会呢,他一直是他,从未变过。”
“以前也是这样么,我瞧着倒不如往日随和。”阿四知道江逸白刚来的时候脾气不好,可再怎么不好也是从前的事,怎么近日越发回去了。
若水听他这么说,思量了片刻,道:“这不是在军营里么,大战即发,留着好脸色难道给黎人看么。陛下待人一向好,上了沙场也该是另一幅模样罢。最好的样子,难道不该只留给亲近的人么?”
若水的眼睛亮亮的,就那么直勾勾看着阿四。
他是阿四一手提拔上来的,心底下有什么话,也总喜欢说给阿四听。
阿四被这过于直白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他偏了偏头,避开若水的目光,道:“你的话倒是多了起来。”
嘴上这么说,心底下却觉得若水此番话言之有理。
若水见阿四不再看他,也就没再说话,只站在一旁静静站着。
两人各自都沉默着,时不时看看月亮。
天越发冷起来,原本还能看见月亮,不多时便是一点都没有了。
“不去陪着你的主子?”阿四见若水还在帐外傻站着,遂提醒了一句。
若水笑了笑,道:“不必,陛下在哪儿小殿下就在哪儿,等着就是。”
话音落下,就见远处手中提着炭盆的人往这边走来。
果真是江逸白。
阿四正打算过去帮忙,若水突然一把将人拉住。
两人仍站在原地,阿四动不得便只低了脑袋,以作行礼。
江逸白是谁也没看的,就那么直接走了进去。
就仿似,眼中只能看见那帐中的人。
阿四看着帐中露出来的光,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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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冬日里并不暖和,虽没有雪,一场雨落下来,也足以让人觉得刺骨。
夜里又下了场雨,耳边的雨声时断时续。
容煜这一觉睡得算是踏实,眼睛闭上去,夜里就没再睁开过。
翌日醒来时,一眼看见了在一旁添置炭火的人。
江逸白穿着玄色的袍子,袖子挽起了半截。
火钳翻着木炭,溅出些许火星来。
“怎么能劳驾西云王做这种事。”容煜起身时故意调侃了一句。
江逸白略略勾了唇角,没有说话,只将容煜的衣裳递过去。
添衣加被,调试炭火。
平常小事,亦是心中乐事。
昨晚容煜只喝了几碗米粥填肚子,干粮未动分毫。
前些日子在地宫里素着,坏了脾胃,如今食不知味,唯有清粥能喝进去不少。
今早再用膳时,容煜发现白粥里多了谢切碎的菜叶和肉沫。
必然是江逸白吩咐人做的。
他的琐事,这个人一直是当做大事来看的。
容煜强忍着不适,喝了不少粥,才道:“黎国起了疫病,城中百姓过的很是辛苦。”
一路走来,随处可见拉着死人的牛车。即便如此,宫凌仍只顾着两国交战,可见平日里对百姓生死,亦是置若罔闻。
江逸白道:“民心背离,陛下的意思,是不想打这一仗。”
容煜思量了片刻,道,“也不是不打,是换个法子。”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97章
“换个法子?”
“嗯。”容煜点了点头,用筷子沾了一点水画在桌面上,道,“往年打仗总是战先行,疫病后起,如今黎国民不聊生,如若再动干戈,恐怕黎国会成为一座人间炼狱。”
手在桌上画了个圈。
江逸白仔细看着这个圈,不大明白其中的意思。
“陛下这个圈是黎国?”
“不,只是随便画的。”容煜放下手。
江逸白望着这个圈,心下若有所思,倘若这个圈真的是黎国,最后破圈要不费吹灰之力得从里头想办法疫病,贫苦,流离失所……这些最能使人丧失意志,也最能激起人的斗志。
若能再等上一等,百姓也许会为了活着而冲城。
江逸白想到此处,眸光微黯。
“朕想见见神医,往后的安排大概少不得他。”
“神医……”
江逸白回过神来。
这位神医便是张龄太医的师父。上次在南岭寻得之后,那人便同张龄一同留在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