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些日子以来,江逸白只打探到南边的百姓唤他他玄亦,其余的竟再探查不到。
一个人的痕迹怎么会如此被藏匿的无影无踪。
“昨儿晚上巡逻的在外头捡了个人,这会儿张龄与他都在为那人诊治。”江逸白答道。
这个神医,江逸白总觉得来路不明,按年龄来算,这人原是该比容煜的父亲都要大上许多才对,如何满头青丝,就连音声也不见老。
事有蹊跷。
“在想什么?”容煜见江逸白想的出神,忍不住问了一句。
江逸白摇摇头,只道:“既然陛下要见神医,臣与陛下一同前往就是。”
“好。”
两人说罢,收拾了东西,往帐外去。
晨间的露珠还挂在梢头,凉风钻进脖子里,让人一激灵。
未待容煜有什么动作,江逸白已为容煜披上了斗篷。
短短的绒毛覆在脖子上,暖和的很。
容煜略略弯了弯眼睛,先一步往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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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放杂物的帐子,地方很大,人很少。
容煜走进去,只见一个着青衫的人坐在塌边的箱子上。
纯白色的面具,唯露出一双眼睛。这双眼睛很特别,像是似曾相识。
容煜低头,在见到榻上的人时,略略愣了一愣。
宫钰……
即便满面都是脏污容煜还是认出了这个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城西距此处虽不太远,但要走到这里,不会太轻易才对。
江逸白见容煜的眉头微蹙,便知榻上的人并不简单。
张龄走上前,行过礼道:“陛下,此人身上的病未有定论,还是不要太走近。”
话闭,榻上的人动了一动。
宫钰的眼睛缓缓睁开,在看到榻边的人时突然抬高了手。
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宫钰突然喊起来。
江逸白把容煜挡在身后,容煜仔细听着宫钰口中的话。
“太傅!”宫钰高喝了一声。
玄亦缩了缩手,缓缓站起身来,道:“此人神识不清,已然到了谵语的地步。”
“师父……”
张龄正要上前护着玄亦,宫钰蓦地抓住了玄亦的衣袖,高声道:“太傅,太傅不要钰儿了!”
这一次,容煜听得清楚。
宫钰的脑子不大好,但认人尚清,眼下这帐子里这么些人,唯独拉着玄亦喊太傅,实在是让人心下生疑。
“玄神医。”容煜唤了一声。
玄亦看着容煜,一双清眉微凝。
良久,玄亦重新坐在榻边,抚了抚宫钰的额头,沉声道:“你病了。”
“是……”
这一声很委屈,宫钰撇了撇嘴,竟像个小孩子一样快哭出来。
这一幕,在军营中着实诡异。
“陛下可否稍待片刻,我有话与他单独言说。”玄亦道了一句。
“自然可以。”容煜会意带着江逸白出了帐子。
“这玄亦难道真的是黎国的太傅?”容煜站在帐外,低声道了一句。
江逸白静静看着远处,没有说话。
他对故弄玄虚的人没什么好印象。
二人站了不到片刻,张龄也从帐中走出来。
看来即便是亲徒弟,也是与外人没有区别的。
“张太医怎么出来了。”容煜见状,随口问了一句。
张龄叹了口气,道:“家师有私事。”
“不能说于你听?”
“嗯。”张龄点了点头,木然道,“师父云游四海,不止臣一个徒弟,想来那位也是师父的弟子之一。”
“燕宫里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你的这位师父,可真爱收徒弟。”容煜不由叹了一句。
江逸白闻言,突然抬眸看了容煜一眼。
说起收徒弟,容煜大概也乐在其中,只可惜当局者迷,容煜看得到旁人,却看不见自己。
帐外站了这么些人,显眼的很。往来巡逻的将士们看到容煜,精神都振奋了许多。
容煜能回来,是这十数天来最好的消息,比打胜仗都要好上许多。
“将士们在等我。”
容煜在黎国境内,对于这一点从来深信不疑。
“不知这疫病,二位可有什么看法。”容煜问了一句。
原是要请玄亦神医来祛除蛊虫的,未成想要他在军中困了这么久。
张龄道:“臣与师父商讨了些许日子,觉得此病并非一种。乃是数种厉气夹杂而至,易染人不说,更无好的方子去医治。军中将士们体格强健,不宜染病。城中百姓,尤以妇孺老弱,除非闭门不出,否则只要出来便极易染病。”
“闭门不出……”江逸白的眸子沉了一沉。
城中尸横遍野,只怕都要想破头了往外走,闭门不出是妄想。眼下内忧外患,该担忧的是宫凌才对。
容煜看了一眼身后的帐子,问张龄道:“那帐中的人。”
“该是痰火蒙了心窍,才至昏厥。师父说,数月前城中已有此类病,病患皆是一派火热之象,壮年人咳吐脓痰,年老者伤阴耗气。说是用了过了清热的法子,年轻的三分靠药力,七分靠着自己能抗过去,也就无事了,年长的便麻烦一些。”
张龄此言,是此病尚有回还的机会。只是城中人多,这些个病不甚麻烦,必然要耗费不少的药草。
“张太医所说的药方可能透露一二?”
“自然,若是火势正旺,咳吐脓毒,便重用石膏之类,若是年长或是久病耗损,便用换为养阴补益之类。遂不能尽去厉气,但能缓解一二。只是如今所见病患少,这病又千变万化,衍生万千,若是能进城中,能看上一看便好了……”
张龄说罢叹了口气。
医者仁心,大抵如此。
往南不远处是黎国的城门,城门之后如何,是他们如今都说不清楚的。
百姓困锁,再等下去不知要生多少变数。
冷风从耳畔呼啸过去。
几人皆未言语。
“攻城罢。”
许久,容煜望着远处,道了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98章
天际的日头缓缓升起来,一如往日。
唯有人心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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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国。
城墙上,少年束在脑后的头发飘扬在风中。
不远处穿着战袍的人坐城楼上,静静看着远方。
“殿下……”有内侍匆忙登上城楼,低低唤了一声。
“什么事?”宫凌的目光不曾挪动。
内侍道:“城西送来了消息,说有人要强行出城。”
“不是下了令,除非死人,不能出去么。”宫凌道了一句。
内侍犹豫了一下,道:“城西死的人越来越多,想来是那些人害怕了。”
“害怕?”宫凌回过头来,看着内侍,道,“告诉当值的,擅自出城者,凡踏出一步,即刻就地诛杀。”
“这……”内侍的手抖了一抖,旋即俯身道,“奴才即刻就去。”
说罢转身往城楼下去。
下去的阶梯有些抖,许是有些腿软,内侍踉跄了一下,扶着墙一步步往下去。
日头渐高。
站在城墙边的少年回过身,对宫凌道:“接连这么多天,燕营也没个动静,难道是怕了?”
“怕?”宫凌回头瞥了他一眼,道,“怎么会怕呢,只是狗没了主人,一时不知所措罢了。”
“狗?”少年有些不明白。
宫凌冷冷笑了笑,道:“那江逸白不就是皇帝身边的一条恶犬么,没了容煜,他什么都不是。”
那个靠一己之力收复西云的太子,只怕也是人杜撰出来的。没有容煜在后头保驾护航,他江逸白能翻出什么浪花呢。
“那殿下应该杀了燕国皇帝才对。”少年有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说出来的却是如是狠毒的话。
宫凌看着少年,眉眼弯了一弯,道:“去燕国许多年,你这性子越发狠辣了。且看着罢,有的是法子磋磨他。”
人死了一了百了,他不要江逸白死,更不要容煜死。
两位都是年少有为的大英雄。
他要让江逸白亲眼看着容煜身处高位,又跌落泥潭。
登高跌重。
那场面,一定很壮观。
“殿下前些日子与邵倾在一处,可要防着他些。”少年见宫凌许久未说话,开口提醒了一句。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宫凌的语气有些冷。
少年愣了一愣,旋即低声道了声“是”。
这样的温顺模样,宫凌见的很多。这诺大的黎国,没有一个人敢反抗他,可惜都是没什么真心的。
没有真心的人,便最容易变心。
宫凌略略阖了阖眸子,道:“本王安□□在燕国,也费了不少力气,你跟着邵倾一行人过来,实在枉费本王的一片心思。”
少年闻言,眼眶顿时湿润起来:“臣怕那什么王爷不安好心,往您这儿送探子,所以才心急了。邵倾思慕燕国皇帝,依臣看,那邵倾说不定是皇帝的探子。”
“思慕……你在燕国数年,难道不曾仰慕过燕国皇帝么,正儿?”
宫凌的一声“正儿”吓得少年一激灵。
待反应过来,人即刻跪在地上,哆嗦道:“殿下救臣于危难之间,臣对燕国皇帝不过是逢场作戏。况且,这许多年来,臣安居青玄宫,并未与宣华殿有过太多亲近。”
“没有么,我看你是没个本事。”宫凌低低笑了一声,道,“有江逸白在,你没那个机会罢。”
这些年来,黎正藏在燕国确实悄悄送了不少消息过来。只可惜人一过来,就回不去了。
回不去燕国的细作,便再不中用。
不中用的人,留着是个祸患。
“殿下……”
这话戳中了黎正的心事。
很多个深夜不曾入眠,黎正也想过,如果容煜看中的不是江逸白而是自己,是不是就不用如此辛苦了。说不定收复故国的,就是他了。
宫凌抬了抬手示意黎正不必再说。
“去打些水来罢,吊着的那位,别让他死了。”宫凌的语气柔和了一些。
“打水?”
黎正蹙了蹙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宫凌的性子他是知道的,怎么会没有怪罪呢。
黎正抬眸看了宫凌一眼,心下有疑,但也不敢耽误了宫凌的指派,只行了礼,往城楼下去。
城楼上又只剩下一人,多少次登上城楼都是孑然一身,他已经习惯了。
宫凌起身,走到城楼边上,眯了眯眼睛。
不远处,被吊在成楼上的人,已然没什么动静。
他一定很痛苦。
修长的手指点在城墙上,宫凌的眸子染上一层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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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燕国送往黎国的细作死了一个。
内院来报的时候,容煜正在帐内与玄亦神医一处议事。
江逸白与顾云守在帐外,先拦下了这个消息。
“死了?”江逸白看了身侧的顾云一眼。
“陛下不在的这段日子,端王府内动作不小。柳副总领查出来端王手底下有人与黎国来往甚密,便借着那几人的手往黎国送出去几个细作,其中有一个陛下从前见过,是夏国的邵倾公子。”顾云说罢,垂眸看了弓着腰的探子一眼,问道,“死的是哪个?”
探子回道:“已经认不太出模样,只能看出个子不太高,应当是最小的那个。说是去河边玩水,掉进去淹死了……”
黎营那边一口咬定,想来是宫凌对进献的美人起了疑心,便随意杀了一个以儆效尤。
“知道了,你下去罢。”顾云吩咐道。
“是。”
那人应下,即刻离了此地。
脚下踩到枯枝,江逸白问顾云道:“顾总领如何断定,向黎国送东西得,是端王府中之人。”
顾云道:“那些人扮作商队出城,内院从他们身上找到了端王府的腰牌,。”
“腰牌……”江逸白摇了摇头,道,“带着腰牌通敌,端王府难道上赶着提前入驻皇陵么。”
“你是说有人陷害端王殿下?”顾云问他。
江逸白深吸了一口气,道:“前些日子有人从同一批商队的货箱中,发现了一对儿玉雕。那玉料通透十分,触手生温,与小郡主生辰时襄王送过来的,竟然一模一样。”
“除了内院,军中并未调兵遣将再查此事。你如何知道那玉雕的?”顾云蹙着眉头问他。
江逸白虽住在宣华殿,但并不意味着他可以未经允许,擅自调查皇室中人。
江逸白听他这么问,脸上并没有太大的表情,只冷冷道:“内院有人,本王手下也有人。与其计较本王是如何知晓,不如回去查查清楚,是谁一手遮天隐瞒了这些消息。顾总领别是被欺瞒惯了,手底下的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你……”顾云一时说不出话来。
但凡蛛丝马迹,都要告知二位总领的。
这些日子他忙着追寻容煜的下落,琐碎消息一直是柳暮雨在打理,难道是柳暮雨……
“不可能。”
容煜及时掐灭了这个想法。
如果没有容煜,柳暮雨绝对走不到今天。
事到如今顾云都记着柳暮雨来内院第一日时对他说过的话。
“殿下于臣,正如月华之于黑夜,若没有这一缕光,这辈子都没什么盼头。”
“殿下……”顾云重复了这两个字,蓦地,眼睛瞪大了几分。
“怎么?”江逸白问他。
顾云并未多言,只行了礼,道:“多谢西云王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