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那便意味着,沈明河当年入局之时就知道,孙思醒是一个陷阱。
他却还是只身犯难,义无反顾地入了进去,头也不回。
迟音不知道沈明河这番作为是为了得到什么。只现在慢慢回想,却觉得当年他的种种举动里似乎隐隐透着死志。
就像上辈子他以身诱敌的结局。最终冷了身子,被搬回干清宫,凄凉又孤独。
“你为什么会死?你死了,朕该怎么办?”迟音再也压不住心里的酸意,眼里泛着泪,带着哭腔道。
这人怎么就那么狠心,说得轻轻巧巧,不以为意。可命只有一次,他要再去哪里祈求上苍,让他好好活下去?
脸上的眼泪似是滚落断线的珍珠。一滴一滴落在沈明河的手心上。
沈明河似是被烫到了一般,猛地坐起身子,半睁开着朦胧醉意的眼,一动不动道:“皇帝,你哭了。”
“你若是死了,朕该怎么办?”迟音不依不饶,抖着唇重复问道。狠狠捏着沈明河的手,似要将他牢牢嵌进自己手里。
“人总会死。”沈明河迷迷茫茫道。似乎是不理解迟音为什么哭。想要去帮他拭泪,却又抽不开手。只能讷讷道。“我怕你伤心。”
沈明河似乎有些头疼,闭着眼躺下继续道。“我会努力,不让自己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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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尔尔(二更)
“本王昨日可说了什么?”沈明河第二日过来绷着脸问他。
“嗯?”迟音沉着脸懒得理他,谁知道他自己却专门跑来问,只能假笑着,阴阳怪气的。“您自己不知道您说了什么?”
“本王昨日喝醉了。”
“所以?”
“找人办事,推脱不得,喝了几杯。”沈明河说到这里眼神一闪,皱着眉道。“本王轻易不肯喝酒。因为以前喝醉后跟沈落说过话。说完自己却不记得。”
说罢又瞥他一眼,不确信道:“不过也不是见谁都说。当年沈府人员众众,不得不喝的应酬也不少。却唯只对沈落说过。不过跟他说过一次后沈落便再不让本王喝酒了。除非他亲自在身边盯着,喝完酒就能把本王带回去。”
那可不,这喝完酒就任人施为问话的习惯,在沈府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要是让人都知道了,不用别人努力就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何至于让沈明河蹦跶到现在。
“原来摄政王还知道自己有这习惯?”迟音听着心里冷笑,面上却是装糊涂,反问道:“倒是不知道说的什么话?”
沈明河便沉默了,盯着迟音那欺霜赛雪的脸,怔了良久。脸上便有些勉强,沉沉低语道:“胡话,皆是当不得真的胡话。”
迟音的眼泪一下子就忍不住了。憋了一晚上气的心里有如团了一团云,软到一塌糊涂,被风一吹便散了。
这人哪怕心思千回百转。和人斗狠杀伤连命都不要。却唯独在自己面前垂眉落眼,连说了实话都不敢承认。
昨日说的又怎么会是胡话,若真是胡话,又何必如今紧张?
“我当真说了什么?”沈明河看到他这个样子脸色一变。清冷的脸上眉梢一紧,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无措地蜷着手。
这次却轮到迟音沉默了。眼里含着水蕴着雨望着他。想要说出来又害怕一语成谶。只能嗫嚅着唇,将脸埋进沈明河的怀里,狠狠擦干净了眼泪。才吸了吸鼻子,讷讷道:“你当然说了。朕与你说,朕昨日看到了状元郎,果然俊逸非凡。你是不是对这样的温文尔雅的人格外偏爱些?”
“本王如何说的?”沈明河忙不迭问道。蜷着的手霍然一松,又马上一紧,悬着心解释说。“本王自然不是这等肤浅的人。”
“朕本来相信你的。因为你昨日也是这么说的。你说周熙来自持自重,又析情讲理,日后定能担大任。倒并不是因为他丰神毓秀。”
“可你今日就告诉朕,你昨天说的是胡话。”迟音边说着,又硬生生地挤出泪花来,抽抽噎噎的。“你果然~”
“我不是!”沈明河慌忙打断他,深吸一口气,脸色变了又变,才强笑道:“本王说的是胡话又不是假话。不过是喝醉了随口由心,不似平时顾虑重重,倒是太过轻率了。”
迟音一怔,忽觉得他说的也有些道理。心道不愧是沈明河,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实在是一绝。
“那您若是平时说他,会如何评价?”迟音面无表情,嘴上却是好奇问道。
“周熙来?”这就回归到正常题了啊。这题堂堂摄政王他会!
沈明河这才将心里的石头放下。耷拉着眼皮,似有若无地沉吟了一会儿。才淡淡道:“不过尔尔。不及本王。”
迟音:“……”您知道您有多闷骚自恋吗?
迟音复杂地望了他一眼。到底是没把心里的腹诽说出口。
倒是不再因为这件事刁难他了。沈明河既然不想让他知道,他就权当不知道。看得破才忍得过,沈明河哪怕心存死志,他也要将人从地狱里拉回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到时见招拆招罢了。
只是还有一件事迟音倒是想问问。
“何方神圣敬的酒,连摄政王您都推脱不开?”迟音想到便问了出来,想到最近沈明河格外忙碌,只觉得还是有事是他不知道的。
“处置孙家一事,有人帮了本王大忙。他昨日派人来京,本王不喝杯酒聊表谢意,倒是说不过去。”沈明河知道眼前的人素来心思活络,倒也不瞒他,坦率说道。
“谁?”迟音一挑眉,眨眼间一个名字浮上心头,脱口而出道:“顾行知?”
“顾行知。”沈明河和他异口同声。
迟音心道真是他。眉宇一轩,感叹道:“他而今倒是越发能耐了?”
“是呀。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离开京城,再不必束手束脚,他这才算是物尽其用。”沈明河眯着眼,轻叹道。“只不知道,潜龙在渊,能发挥到什么地步。”
迟音觉得他话里有话。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能抿着嘴巴巴望着他。
“陈太傅早先被请去了白云书院执教一方。”沈明河颔首跟他相携站着,平静道:“顾行知这次借着疆王的手打压信王处置孙家。转身却找本王讨要了书院院首的活儿。”
“嗯?他要干嘛?”迟音觉得顾行知是真的厉害。上辈子只在京城长袖善舞,都能风生水起。这次被沈明河放到应城,更是如鱼得水,这步步路走得都透着不可说的玄机。
“干什么现在倒看不出来。只本王知道,这人总会回来的。那个时候能拿多大的筹码来跟本王叫板,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结果迟音没多久就知道顾行知在干嘛了。
他收到了陈怀恒千里迢迢托京中门生带给他的一封书信,里边洋洋洒洒一篇文章,罗列顾行知种种罪行。小作文写得极尽才情。痛陈顾行知去了白云书院后结党营私,教唆学生拉帮结派,让他们组团文斗。滥用酷刑,月月考校学生,不合格者皆被赶了出去。还有以学识定束脩,厚此薄彼等等等等诸多罪状。写得椎心泣血,让人不由动容。反正迟音看完后就觉得,打死都不能让自己落到白云书院那种地方。简直严苛严厉又严酷。
狠,还是顾行知狠。
可感叹完了又不能不解决问题。迟音怕老头远在应城气得背过去。只能抖抖嗖嗖地拿着信去找沈明河。
沈明河却是眼皮都不抬一下,不紧不慢地又递给迟音一封信。
这封信是顾行知写来的。和陈怀恒的截然相反,信的内容十分简洁明了。不过区区几条名言,所显示的文学水平十分有限。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冲天破地,两年而已。”
“老而不死是为贼。”
迟音自动忽略了骂陈怀恒老不死的最后一条,摊开信纸让沈明河解释第一条。其实第一条也不需要解释,迟音只是怕自己想错了。
谁知沈明河却是会意地慎重对他点了点头。
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迟音只是怕顾行知这边自顾自地明修栈道了,可陈怀恒那边知不知道自己是要暗度陈仓的人呢?
若是不知道,该多尴尬。
“顾行知而今和疆王交往从密。疆王定然不想让陈太傅在他的地盘上风生水起。所以这白脸顾行知他必须唱。毕竟,谁都知道他攀上了疆王这棵大树。而今既能花着疆王的钱,还能在书院借着打压之名,把寒门学士们越挫越勇,也算是做了好事。所谓宝剑锋从磨砺出。只要他们这白脸红脸唱得好,白云书院不会差。”
“顾大人为人刻薄狠辣。这白脸唱出来的效果倒是不担心。就是怕陈太傅能不能唱好这红脸。领着那帮苦其心志的寒门学士们暗度陈仓,两年之后出人头地。”
“陈太傅不需要和顾行知密谋,他老人家跟你一样素来不喜顾行知,他只要正常发挥就好。”
迟音寻思今日沈明河说话也没有什么水平。什么叫自己不喜顾行知!有那么明显吗?自己那只能算是厌恶至极。
“再说这件事不急。”沈明河不置可否。“顾行知既然说了两年,那便等两年。”
所以陈怀恒那洋洋洒洒的小作文算是白写了。倒不如顾行知那寥寥几个字好用。
迟音只能写信回去苦口婆心安慰他。写得好不如写得少,下次可别那么多字了,看得人眼疼。学学人家顾行知,人狠话又少。
只是这些安慰大抵是没有效果的。有如脱裤子放屁。迟音料想陈怀恒日后在书院里日子不会太好过。毕竟要跟他杠上的是顾行知。
顾行知说他需要两年出人头地。其实是谦虚了,这人他还没到两年就声名赫赫了。
成长的速度比迟音长个子的速度都快。
迟音长个儿的速度倒是也不慢。王小五月月给他量身的时候每次都说他长了。
不过迟音自己倒没什么感觉。因为日日在他眼前晃的沈落和沈明河个个比他高。
所以实践出真知,靠身高来达到英伟的效果是有限的。顾行知定然耍了其他手段。
迟音听说江南地界,有人不闻天子,但闻白云书院院首-江南按察使-疆王座上宾-顾行知。
这就耐人寻味了。迟音第一时间听到的想法就是有人在背后造势。倒不知道,这造的到底是谁的名声。看似是顾行知,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顾行知他要这么大的势干嘛?
不过疆王这两年可谓是得意至极。在顾行知不遗余力的辅佐下,将信王和韩王打得头都抬不起来。
迟音跟沈明河说这回事的时候这人却不以为意。只定眼认真看迟音确实长高了些的个子,还让迟音在他自己的胸膛上比了比。漫不经心道:“大势底定之前莫要评论。鹿死谁手,可不一定。”
第46章 生气
两年时间,倏然而至。
迟音到底是没长过沈明河。想想也是,这人龙章凤姿,上辈子都比他高了不少。这辈子又哪里有长过他的道理?
顾行知的名声倒是大过了沈明河。沈明河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迟音的耳提面命,还是在等着伺机而动。这两年在干清宫里优哉游哉,喝茶下棋,读书养花。完全没了曾经的杀伐样子。岁月静好得让人差点都忘记了这人是比顾行知还要厉害的角色。
迟音为此很欣慰,表达欣慰的方式就是每天在干清宫里主动帮沈明河批折子。还有偶尔上次朝,表现一下自己在摄政王手里唯唯诺诺、安分守己但是也安然无恙的傀儡样子,安抚住朝堂。
虽然有时候觉得自己明明做了傀儡,本该吃喝玩乐,乐不思蜀。如今却还要和沈明河一起处理政务的样子简直可怜卑微极了。
可一想到沈明河似乎在绞尽脑汁地想要摆脱这些俗物,努力不让自己死的人生态度。迟音感觉这点苦又能吃下了。
可惜沈明河这人不识好歹,不仅让他批折子,还要让他勤勉读书。日日盯着他学习,让自己觉得要和一个老夫子一样的人过一辈子实在是人生败笔。
说归说,闹归闹。自己多读了几本书,跟着沈明河修身养性,确实能升华升华气质。
至少喝茶的时候听到顾行知将信王直打到陇西老家后,还记得将茶杯放下再挑眉。
“当年朕问你顾行知意欲何为,你说大势底定之前不要评论。而今呢?”迟音往后,将背靠在椅子上,仰着头叹了口气。心想当年沈明河筹谋布局不过五年时间,而今两年过去三年未满,不知道这天下纷争有了变数后,沈明河他胜意几何。
“顾行知走之前憋了一口气。这口气他不会不撒出来。外边闹得再大,也都是打雷。什么时候下雨,他说了算。”沈明河同样神神在坐在椅子上,呷一口茶,悠悠然在棋盘上落下了一颗子。
迟音算是看出来了,这人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那咱们就等着瓢泼大雨,浇咱们一脸?”迟音听他说话着实觉得牙酸,一把擒住他继续拈棋子的手,宣告自己修身养性失败。
修什么身,养什么性?修身养性救不了风雨飘摇的江山。
“那倒也不是。迎头浇上也太过狼狈了。”沈明河叹了口气,捏了捏他手心示意放开。一下将手里的棋子甩进棋盒,笃定道:“开弓没有回头箭,顾行知既然走了这一步,注定会搅乱局势,让人无暇顾及京城。不若浑水摸鱼,开春闱,行科举。看看陈太傅在应城这两年到底能培养多少个得意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