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说得迟音心潮澎湃的。迟音这才恍然想起,上辈子沈明河也是提前开了科举。
那个时候还以为沈明河这人将朝中人杀得杀,砍得砍,实在是没有人用了,才如此作为。
现在想想,可能天真烂漫的只有自己?
迟音不由得为自己的智商叹了口气,转眼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么,才盯着他幽幽问道。“开完科举之后呢?”
“之后?”沈明河突然笑笑,和煦道。“皇帝,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迟音心里一跳,忽然就觉得不太妙。想想这几年来突然肉眼可见增加的课业,不禁站了起来,脸色凛然,深深吸了口气。
自己怎么就那么傻?
上辈子沈明河也是在科举之后放权的。只不过那个时候他们之间势同水火,沈明河将这一切做得悄无声息。
迟音那个时候还以为能在摄政王眼皮子底下能行此惊心动魄的大事,定然是自己天资卓越,天生就是当皇帝手握乾坤的料。
现在想来,怕是地主家养大的傻儿子都没那么傻。
果然,沈明河淡定望着他,带着期许,恬静道。“你已经十七了,在本王身边浸淫许久,这权谋文略,学得够多了。而今风起云蒸,正该你大鹏展翅,扶摇直上。”
“那你呢?”迟音面色渐冷,不知想到了什么。直站在那里,既茫然又带着可怜。直绞着自己的袖口,小心问道。
迟音这两年是真的长高了,却被沈明河养得极好,像是抽出来的笋尖嫩竹,显得高挑却又匀称,一点没有初见时候可怜巴巴,瘦瘦弱弱的孱弱样子。可哪张脸望着沈明河的时候还是带着被宠着了的稚气,有如杏花团香雪,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捏啃一口,然后放在怀里好好护着。
“本王在你身边。”沈明河望着他,目光温和,神情认真。“这江山本就是你的。本王来时,你尚未到本王胸口,而今已然及肩。当年一腔意气,在姜松剑下一味授本王君令的天子已然长大了。懂得了审时度势,从容按节。”
“说着,这几年摄政王可真是劳心劳力,辛苦坏了。”迟音面色越来越冷,听着沈明河拿那饱经阅历的语气说话的时候就想到了那曾经孤然萧索的尸体。
这么能,怎么不把自己的命好好顾着?想到心里的怒火腾地升起来,急赤白脸地冲沈明河怒道。“朕如何又关摄政王什么事?哪怕朕日日上朝,你也得在这干清宫里画诺点卯,别想脱开了去。实在不行,朕就把你日日锁在宫里,哪儿都不能去,每天只能坐着等着朕回来宠幸!”
“皇帝!”沈明河脸色变了又变。不知道迟音怎么一听到这个就那么激动。听到最后连手都不稳了。直望着他被自己气到气喘吁吁的样子,幽幽问道:“最后一句是不是早就想这么做了?”
迟音:“……”
有一说一,沈明河讲冷笑话的时候,可真特么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混蛋。
迟音气得在心里骂娘。奈何被沈明河一搅和,再说不出什么发狠的气话了。只能憋憋屈屈地坐下,狠狠瞪着沈明河。
“本王从没想过离开。”沈明河见他不炸毛了才缓缓道。替他倒了杯茶,继续道。“还政于你,本就是该做的。这件事情,哪怕本王不提,在朝堂之上的安国公也会提。而今不提,不过是因为他还没把握让满朝文武都答应。可,本王若是提了,那便没人敢置喙。你若是嫌公务繁累,本王只呆在干清宫里陪你一起处理。”
“所以别怕好吗?”沈明河轻轻晃了晃他袖子。眉睫之下,一双凤眸里的柔情几乎要溢了出来。
可惜哪怕再聪明的人,也不会窥探到迟音的那份害怕的由来,不知道,它并不是来自皇位或者政务。而仅仅来自沈明河本身。
既怕他妥善布置一切后,仍然选择舍身去死。又怕他什么都不准备,淡然等着死期来临。
即便他们朝夕相处到这个时候,迟音仍然不知道,当年让沈明河选择突然死去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因为不知道,所以才害怕。和前世相似他害怕,和前世不同他也害怕。这些害怕萦绕在心头,说不出吐不出,哽在迟音心里,时时作乱,让迟音不得不打起精神,一点一点剖开沈明河所作所为背后的用意,哪怕一点不对劲都不能掉以轻心。
“有时候,真觉得。”迟音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了。突然低垂着头,气馁道。“若朕不是这皇帝,你不是那摄政王多好。不需要规行矩步,不需要步步为营,不需要为这江山殚精竭虑。明明朕所求不多,明明只一个你。为何就如此艰难。”
这件事情到底是没谈下去。也暂时告了一段落。
倒不是因为迟音发了大脾气。不过是因为沈明河发现这摊子自己暂时还甩不掉。
顾行知出现在京城的时候是所有人万万都没想到的。
没人知道,那传得沸沸扬扬,正在卯着劲儿,以稳固边陲朝韩王下手的顾行知怎么会就那么有闲情逸致地出现在这里。
若是再准确一点,是出现在安国公府的后院里。
迟音和沈明河赶到安国公府的时候,吕谦正站在门口等着。朝着迟音点了点头,连话都没怎么说就低头进了门。
想着吕谦刚抬起头时那有些泛红的眼角,迟音心里一凛,倒不知道这二位到底是唱得哪一出儿。
不过在吕谦带着他们直进清风院的时候这心又悄悄地放下了。
清风院是吕谦的院子。偌大安国公府,哪怕顾行知身份特殊,可把顾行知安排在哪里不行?非要安排在这里。
看来这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年前的事情,并没有让这二位从此分道扬镳。
怎么说呢,怪可惜的。
迟音有些失望,心里叹着气,面上倒还是保持着成年人的良好素养。喜怒不形于色,脸一绷,比沈明河都还要凝重几分。
不过,待看到顾行知本人的时候,迟音就知道吕谦为什么一副哭了的样子了。
时隔两年,院中的人仍然斯斯文文,一副安闲自得的样子。唯有那曾经温文尔雅的脸,突兀地现出一道狰狞的疤,那疤一直咧到脖根,在顾行知笑的时候一动,像是一只活着的爬在脸上的蜈蚣。
“别来无恙啊。二位。”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毁容。就像有评论友友说的那样。甜文不会有怨偶。帅哥不会被毁容的,下章就回来了。还有这章有点压抑。我已经尽量不那么悲痛地写了。主要是要发展到新阶段了,需要点铺垫。今天三更写完了。(‘’)祝大家看文愉快,么么哒。
第47章 还价(捉虫)
迟音吓得身子动都不敢动。慌忙望向吕谦又赶紧望回顾行知。目光在二者之间来来回回不知道多少次。才重重叹了口气。
时乖命蹇,造化弄人。本来好端端的人模狗样,竟然弄成了这个样子。吕谦若是和他旧情已断还好。若是对他不离不弃,日日对着,倒也惋惜。
许是迟音的眼神太过于灼热,顾行知率先对迟音指着自己脸上的疤笑道:“皇上,边陲战事激烈,杀臣的刺客前仆后继。这一刀直扑面门,若不是臣运气好,今日也不会站在这里跟您班荆道故。”
“爱卿,辛苦了。”迟音收回了眼神,咽了口口水,艰难应道。
“既然您知道臣辛苦。臣有一事相求,倒不知道皇上能不能答应。”顾行知敷衍笑一声,盯着迟音道。
迟音寻思这人果然非常极其特别的讨厌。怎么动不动就要求这要求那的?还这么义正言辞。
不过看人都这么可怜了,迟音倒是不太好说什么。还在斟酌着怎么回他。沈明河却敛着眉先说出了口。
“一派胡言…”
“怎么?”顾行知脸上仍旧挂着笑,不笑还好,一笑起来,脸上的蜈蚣一咧,传神极了。“摄政王想要卸磨杀驴,连着最后的体面都不顾了?”
沈明河却是没理他,反而对着吕谦说道:“他可是拿着这张脸跟你卖惨?”
什么卖惨?,这难道不是实惨?迟音叹了口气,狠狠拉了把沈明河的袖子,提示沈明河不要闹得太令人难堪。
谁知沈明河充耳不闻。一甩袖子冷笑道:“安国公可要慧眼识珠,好好看看他那伤疤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莫要被人灌了迷魂汤,偏听偏信。这等程度的伤还是要揪着脸狠狠拽下的好。不然忽悠我们是小,忽悠了您,要的可不是“一事相求”了。”
沈明河许是被气得狠了,说的话直白又露骨。只差点就要把“骗身骗心”的标签贴在顾行知身上。唬得迟音一愣一愣的。
“看吧,我就说他果然知道。”谁知顾行知听了沈明河的话后闷闷笑了起来,一把将脸上的红色伤疤撕掉。露出原来那完好的皮肤。
两年不见,顾行知的脸没什么变化,只略微黑了一些。不过周身那温文尔雅的气质倒是淡了许多。虽说看着仍旧是平易近人的,可眼角微垂,注视着你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如坐针毡。一双眸阴晴难定,似有若无在你身上打转的时候,就像是一条盯着你正掀开獠牙的眼镜蛇。
顾行知正在拿这样眼神盯着沈明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面上却意味深长道:“应城有一位能人,极擅给人改头换面。莫说给人做条疤,连您整张脸都能换成别人的。臣觉得有意思,倒是去拜访过几次。倒不知道摄政王您当年在应城的时候,听没听过这个人的名头?”
沈明河却是不言语,纤薄的嘴唇紧抿着,无视顾行知那跃跃试探的样子。站在原地,凤眸凌厉。“哪里有顾大人神通广大。什么都感兴趣,什么事都能面面俱到。千里之外留名,却在这里神出鬼没。看来是哪里的热闹都不错过。”
“摄政王倒是不必谦虚。信王比其他两王差了太多,更不及您胸有丘壑。他不过是苍蝇腿上的一点肉,不需要臣紧张盯着。”顾行知说到这里倒是轻轻一笑,眉头轻挑,继续道。“说到这里,臣倒是想问问,臣和他们狗咬狗,在京城外乱作一团,您在这京城坐收渔翁之利可还舒坦?”
迟音吓得心头一跳,眼角狠狠一抽。顾行知什么时候在嘴头上吃过亏?哪怕吃亏,也要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而今连“狗咬狗”都自己说出来了,怕是不太妙。
“你什么意思。”沈明河不虞问道。“但说无妨,安国公这院子僻静清幽,容不得吵闹。”
意思就是有事赶紧说完,说完赶紧闭嘴。
喋喋不休地在那儿扯东扯西就是不扯正题,简直让人焦虑烦闷。
“既如此,那臣就说了。”顾行知目光一沉,丝毫不在乎沈明河的态度,幽幽道。“以往藩王同仇敌忾,同进同退,让朝廷无力回圜。皇上您动不了藩王是自然,可而今有两王已经不成气候。微臣是来提醒下你们,而今可是一鼓作气的绝好机会。”
“怎么,削藩削到本王头上了?”沈明河哼一声,冷笑道。
“您倒是不必担心。沈家一日不倒,谁碰您都是以卵击石,除非您碰您自己。”顾行知反讽回去,对着迟音道。“至于疆王,臣在他手里已成了气候。看似庞然大物,其实远不如沈家那般树大根深。所以。”
“所以。”沈明河背着手,眼睛微眯。眼里寒光一闪,冷冷看着他。
所以顾行知这是在外边浪一圈之后回来要报酬来了。迟音面上含笑,心里在骂人。心道这人养不熟,指不定狮子大开口,要出什么惊天价码来。
“所以,”顾行知嘴角含笑,毫不在意道。“臣,想要一个王位。”
“你想得美。”迟音想都没想,直白道。
给顾行知一个王位?顾行知这人脑子那么好使,给他个王位他能上天!何况这藩都没削完,再给一个出去,倒不知道顾行知是觉得谁傻。
要么,迟音眼珠转了一转。突然意识到顾行知不可能那么傻。怕是顾行知现在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要王位干什么?”沈明河倒没迟音那么激动,安抚住迟音,淡淡问道。
“按察使身份不够。”
“不够给你升官便是。”
“再大的官,也收不住藩王的领地。”顾行知脸色一变,咬着牙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谁的领地不是皇帝的?你拿着皇帝的圣旨去收。”沈明河面色不改,直接道。
“是让臣去收吗?”顾行知却突然笑了。轻飘飘叹一口气,阴晴不定地望着沈明河。
“那是自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本王既然用你,便不怕你捅破了天去。封你为定西侯,等你凯旋。”沈明河仍旧施施然道。
迟音有些呆怔地看着眼前讨价还价的场面。不知道该钦佩顾行知不骂人的定力,还是该感叹沈明河不要脸的魄力。
“不过一个爵位,让臣舍生卖命,拿下三王?”顾行知颔首低眉,却笑得得意。
沈明河却不说话了,身姿如松,端肃着脸,眼神一转,眼里清光一闪而过。却久久不动。
迟音片刻就明白顾行知的意思了。
一个爵位,平定三王。顾行知既然已经如此敞开了说了,那说明这价码并不令人满意。
可到底什么是让他满意的?这人居功甚伟也野心勃勃。迟音不怕顾行知功高震主,迟音只怕他功高震主之后变成第二个徐徐图之的沈家。
若是如此,那他们费心走到这里。不过是刚杀狼便逢虎。削藩只是饮鸩止渴,不过而已。
“你到底想如何。”沈明河眉眼深深,定定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