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无雨却不肯松手,反而搂得更亲热一些,压低了声音,道:“听我把话说完。一会儿我会带你们离开,你没必要和太后、皇上离开,留在我身边安全许多。”
不,你们谁的身边都不安全,我只想带着儿子女儿远遁海外!
岁无雨接着道:“许多事儿我不和你说,怕你想得太多伤了身子,但我都自有后着安排,你信我,好不好?”
本王下意识想要点头,然而想起来女儿的意思是要跟着太后和皇上南下,便有些犹豫。他俩就不能想到一处吗?为何要给我出个这样难选的抉择?!
本王思来想去,拖延道:“先去用膳,饿了。”
得找机会问问女儿的意思。
岁无雨点头:“好。”
岁无雨又问,“真不亲亲我?”
本王拒绝:“不。”
岁无雨失落地叹气,然后问:“那我亲亲你行不?”
哪有差别!
岁无雨进一步道:“我强行亲一亲你,亲完了你再打我两下,不算你同意的,你是被迫的,成不?”
虽然本王着实不聪明,但也不是傻子,OK?
岁无雨黯然低头,用脚尖戳地砖:“算了……”
“啵。”
此事天知地知我知他知,绝不会再有第三人知道!否则、否则本王就吊死自个儿算了!
☆、第 9 章
本王与岁无雨赶去膳厅的时候,太后装聋作傻,低头喝茶。
本王的儿子倒是多嘴,果子也堵不住他的嘴,热情地问:“你们去哪里啦?”
岁无雨道:“王爷身体不适,在偏殿里歇息了一会儿。”
儿子虽不是亲生的,脑袋也比本王还要迟钝,然则到底贴心,忙关切地问:“父王怎么了?中暑了?”
太后跟着虚情假意地问:“宁王怎么了?过了暑气?丹橘,快,多取几块冰来。”
本王只好顺着话说:“是有一些,但歇一歇就没大碍了,多谢太后关怀,臣弟不胜惶恐。”
虚情假意的其乐融融间,膳食都传了上来,食不言在此刻成了最好的幌子,众人都埋头吃饭夹菜。
说起这皇家宴席,即便只是家宴,也向来是足够奢靡。
今日三个大人,三个小孩,吃二十六道菜,已经是时候特殊,便宜行事,颇为节俭。若换在以往,譬如太后前年做寿,那叫一个场面宏大、山珍海味、飞禽走兽、应有尽有,文武百官连一半都吃不完。
自然,太后倒也不亏,因文武百官无不进献奇珍异宝用以贺寿,一派繁华。
唉,皆是取之于民,用之于巨蠹。
若不然古人怎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以本王之胸怀,倒也并非是忧心天下,只是唇亡齿寒,联想自己与一双儿女也不过是这将倒的颓楼下的累卵之三,便无甚胃口了。
岁无雨时时刻刻盯着本王看,此刻关切地大声问:“菜不和你的胃口?”
本王一怔,下意识看向太后与皇上,而他二人则正惊眼看向岁无雨。
太后忙道:“这都是宁王从小到大都爱吃的菜!”
这虚伪的女子。
这些明明都是你与皇上爱吃的菜。
岁无雨不悦地道:“那就是宁王总吃这些,吃腻味了。”
这狡诈的男子。
明明你知道太后在说谎。
太后道:“那、那让御膳房再做,宁王想吃什么?”
本王忙道:“无需多事,菜都很好,只是臣自己胃口不佳。”
太后关切地问:“宁王怎么的胃口不佳?”
本王道:“天有些太热而已,劳烦太后挂心了。”
“于公,宁王乃国之栋梁,于私,宁王是家中的叔辈,何谈‘劳烦’呢。”太后虚情假意地说。
“……”
本王委实有些厌倦了这样的场面,吃龙髓凤胆都没有滋味,不如回家和儿女吃凉面。
说起凉面,岁无雨做得一手好凉面。
不止凉面,岁无雨颇善厨道,即便只是做一碗面,都比寻常人做得色香味俱全些,大约是因为幼年时饿得太多了叭。
岁无雨真的好可怜哦,本王还对他始乱终弃,也太坏了,良心好痛。
一餐饭如同嚼蜡,吃完了皇上还试图进一步与本王的女儿拉近距离,热情邀请她一同去把玩西洋镜。
女儿无甚趣味地道:“没什么意思,皇上以国事为重吧。”
皇上又请她一同去拍照。
这拍照可算是新鲜事儿,西洋那边传来的,照出来比画像更惟妙惟肖。
皇上贴心地道:“鸿妹无需担忧,说拍照是摄人心魂这些话都是假的。只是拍的时候会有些响声,有点儿光亮,你若怕,就离朕近一些。”
女儿面无表情地道:“皇上以国事为重吧。”
母子连心,太后虽不待见本王的女儿,更嫌弃此时此刻的皇上,但仍然试图为儿子挽回尊严,朝本王道:“难得宁王和孩子们都入宫一次,岁将军也在,都不当外人,咱们一家便合个影也好。”
本王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平白无故的,忽然就要全家一起合影了,仿佛有种此后便要各散东西、再聚不到一块儿的征兆之感。
大约是我的错觉。本王嘴上道:“太后都这样说了,便这样做吧。”
只是拍个照而已,岁无雨先前在王府里拉着本王和儿女拍个没完,自然早知道摄魂一说是无稽之谈,因此这时候也不必要为这事儿得罪太后与皇上。
本王这么想着,朝女儿看了一眼。
女儿不情不愿地说:“行吧。”
当天夜里,本王在王府卧房里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是三更梆子都敲了过去,忽然听得一阵异于寻常的吵闹声,门也没敲,便有人推开进来。
本王以为又是史籍那样闯入王府要人参灵芝宝贝的义士,不料定睛一看,却是一位棉布巾包着头的女人。之所以一眼望出那是女人,皆因那双三寸金莲。
这女人的装扮像是民间女子,可当她开口说话时,本王便明了了。
还不如是史籍那样闯入王府要人参灵芝宝贝的义士呢。
“王叔!”女人哽咽着道,“哀家还好是活着见到你了!”
本王大约刚刚其实已经入睡了,现今正在做梦,噩梦里什么都有。
本王刚要回床榻上继续睡,就被乔装打扮的太后拽住了衣袖:“王叔,同是一源,且不论其他,都不能便宜了那些洋人啊!”
本王艰难地吞咽口水,扭头仔仔细细地打量太后一番,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太后未语泪先流:“哀家怎就不随着先帝一同去了?!”
大约因为皇兄他吸大烟逛窑子得花柳的时候没有带上你?
太后以袖掩面,哽咽道:“王叔,哀家如今也只能依仗你了,到底是同宗同源,血脉相连啊!”
本王忙道:“太后万万不可这样说,太后有何事,直说便可。”
太后道:“先帝去时和哀家说,满宫满朝,唯有宁王心地良善,忠肝义胆,值得信任。”
您倒是赶紧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很慌啊!
眼看太后又要重提本王八岁时说要娶她的事儿,打扮成小太监的皇上皱眉开口:“母后,你让朕来说。”
然而,皇上还没说出口,外头又是一阵响声。
管家推门进来,低声道:“王爷,京城乱了,护城军康述率部谋反,现已经控制了皇城,皇城中四处走水,一片混乱。如今乱党正在搜查京城,百官都被困在各自府邸,他们大约是要寻皇上与太后。”
本王惊恐地问:“你又怎么知道的?”
管家道:“站房顶上看一看便知道了。”
本王“哦”了一声。
管家又道:“洋人与起义军皆有所耳闻,且闻风而动,多方皆在寻皇上与太后。王爷与皇上血缘深厚,恐怕宁王府已成多方窥探目标,最多不过一炷香,便会来人了。”
本王心中又慌且乱,急忙问道:“岁无雨呢?叫他——”
管家打断本王的话:“岁将军被擒了。”
本王大惊失色,几乎跌倒:“他怎么——”
管家道:“据说是出了细作,岁将军中了招,如今正在洋人租界,外头其他人都不知他下落。然而王爷暂且无需担心,洋人向来挟皇室制天下、以国人治国人,想必不会对岁将军动粗,而是会与岁将军‘磋商’。若洋人寻不到太后与皇上,恐怕会扶持岁将军统令天下。”
本王又惊又惑,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管家道:“小的有小的渠道人脉,王爷不要问了,还是请王爷做主该如何走下一步吧。”
好吧。
但你为何每一次都要告诉本王这种本王无法做主的事情啊?!
每一次!
每!一!次!
本王忍你很久了!
本王思忖片刻,忍不住又问:“岁无雨当真无事?”
“王爷担心也是枉然。”管家道。
可不担心却是不可能的。
听闻岁无雨居然被洋人关在租界,本王瞬间心乱如麻。
若说本王前头尚且镇定,那并非是本王本来镇定,而是直觉有岁无雨在,无论如何自己一家都不会出事。如今岁无雨居然第一个出了事——
留下本王与一双儿女,孤儿寡父!无依无靠!可如何是好?!
本王慌如鹌鹑,道:“叫鸿儿来!”
若岁无雨不在,那这世上还有无法解决的事,就得交给女儿。
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更是勇敢的智多星。
主要因为她是勇敢的智多星。
☆、第 10 章
勇敢的智多星·造反爱好者·女儿来到房间,听完本王的话,沉默顷刻,问:“太后与皇上正在府里?”
本王刚要回答,忽然福至心灵,略有不安,斟酌着道:“毕竟我们同宗同源,血脉相连……”
“你以为我要出卖他们的下落给乱党?”女儿犀利地问。
本王闪躲着她犀利的目光:“也不是,我没有,你不要怀疑我。”
女儿望向本王房中的屏风:“他们躲在屏风后面?”
本王道:“自然不是。”
女儿道:“无论是或不是,我们都保不下他们,只会引火烧身。把他们交出去。”
本王一怔:“究竟是同宗同源——”
“他们铲除异己时可没想过谁和谁是同宗同源,若非你天资——”女儿可疑地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善良,他们早将你当作是建王一流,削藩夺权禁足、意外身亡了。”
本王总觉着她原先在天资后面不是想加善良。
但本王琢磨着,些许也因为自己有岁无雨做靠山,太后倒是想找本王的麻烦,找不成罢了。
然而,但是,总归——
女儿阻止了欲言的本王,断然道:“自古以来没有千年王朝,历朝历代皆有命数,我朝气数如今已尽,垂死挣扎是逆天而行。爹,历史浩荡,有去无往,我们都不能做螳臂挡车之举,否则便是车辙底下的僵尸亡魂。”
本王犹豫道:“我也不是要做这挡车螳臂或僵尸亡魂,只是,或许,我们能救下皇上与太后,让他二人如普通百姓一般生活就好了,究竟亲戚一场。”
“乱世无人,爹。乱世皆走狗,没有普通百姓。”女儿抓住本王胳膊,“我们尚且无法自保,遑论他人。”
本王再如何不聪明,也知晓这个道理。
宁做太平狗,不为乱世人。
本王沉痛半晌,忽然觉着不对,犹豫道:“可是鸿儿,你前些日子不还和史义士说,乱世出枭雄吗?”
“那是我,不是你。”女儿残忍地问,“你与枭雄有何干系?”
“……嘤。”至、至少未来之枭雄是本王女儿><!
“情况紧急,你先不要嘤,”女儿问,“皇上与太后究竟在哪儿?你先叫他们出来。”
为今之计,只能听她的,本王便道:“你先答应,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直接将他们交出去……”
女儿点头:“好。”
本王道:“在屏风后头。”
“……”
本王清清楚楚地看见女儿张开了嘴,像是想对本王说什么,神色也很微妙,但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嘴闭回去,腮帮子鼓动了几下。
惟愿她只是换牙了,牙痒,因此才磨一磨。
话已至此,皇上与太后从屏风后头出来,也都欲言又止。
本王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尴尬,只好讪笑圆场:“童言无忌,鸿儿就是个八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呢。”
女儿与皇上几乎同时开口:“你不要再说话了!”
“……”好叭。嘤。
女儿皱眉对他俩道:“来这里是下下策,一会儿叛军必然来此搜查!”又犹豫了一下,不太情愿道,“宁王府有暗道通出去,你们从那儿速速离开吧!别连累我们!”
本王一怔:“宁王府哪儿来暗道?”
女儿没理本王,只顾催皇上与太后去暗道。
太后也不多话,她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地拉着皇上对本王女儿道:“有劳。”
能屈能伸,活该她能从宫女做到皇贵妃做到太后。
女儿淡淡应了声,绕去屏风后头。
本王与皇上、太后急忙跟上去,惊见她搬来一个椅子,踩上去,踮着脚转动书架子上那厚厚的一叠书。
本王依稀记得,都是些春秋时的典籍,本王不爱看,主要是总看得很吃力,因而纯属放着充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