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黎三思是如何说服了林溪辞,数日之后,他便到门下省就任侍中,结束了他长达半年的病假。
没了御史大夫的权柄,那些个看人下菜碟的官员难免刁难他,其间黎三思因公事去过几次,总能见到那人干些下人才做的粗活,累得直不起腰来,也旁敲侧击提醒过他身边的人,说林溪辞是皇上重用的人,身子虚,病也还没好利索,得注意着点儿分寸。
毕竟从前那人得罪了不少人,现在又明显失了宠,想让那些心怀不忿的人不动他还是难的。
就连那五六品的小官都敢梗着脖子叫嚣:“他是活该啊,害人的事做了那么多,遭白眼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他有病,病死了才好,世间少个祸害岂不是件大好事?”
这些人敢骑在脖子上欺凌他,只说明这事是羡宗默许了的,如此一来,天子的目的就很明显了,无论是勉强他回到朝廷工作,还是让他遭受同僚的排挤,无非是想逼他妥协。
林溪辞这个人自尊心太强,他的宁死不从让万事万物唾手可得的羡宗十分恼火。仅仅是得到身体并不能满足他的征服欲,他要让林溪辞低头,心甘情愿地跪在他面前,成为他的奴仆他的禁脔,从里到外彻彻底底地侵占他,把他变成自已的东西!
看着任人欺凌的林溪辞,黎三思不禁叹息,“你还不如死了,我真想大发慈悲掐死了你,让你解脱算了……”
碰巧这话让秦之余听了去,也不知是打趣,还是真的动了心思,“那相爷何不动手?”
黎三思白他一眼,“我还有妻儿老小,可担不起这罪名。我不杀他,侯爷你也不准,再心疼也给我憋着,我不准!”这一句说得严肃而正经,根本是命令。
说完,黎三思紧绷的神色稍微好转,拍拍秦之余的肩,语气有些沉重,“我听说侯府夫人有了身孕,您现在不是孤身一人,得顾念着自已的亲眷,不能像从前一样任性妄为。皇上是逼得紧了些,可他不会真想林溪辞死的,而那人忍到了极限,也就会如皇上所愿低头的,根本没外人插手的余地,您担心太多也是无用。”
不过很快,黎三思就改变了主意。
短短半月而已,林溪辞就被召进宫中,扣在了御书房。
钱多多忧心他的状况,连夜去到相府求援,黎三思心里也是焦急,多方打听,才知是太后听闻林溪辞病愈,请他去品了些江南新贡的龙井,回来的时候不知怎么就被绑进了御书房,一直到深更半夜都没出来。
有了南巡时的经历,黎三思觉着不妙,先好言劝说钱多多不必忧心,遣人把她送回了府,又亲自入宫去打探状况,心里还想着那人没做什么会激怒圣上的事,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才是,结果赶到御前的时候,黎三思的心都凉了。
听着殿内已哑的虚弱哭声,仿佛有千根细针刺在心上,几乎窒息。
他只觉一口气滞在胸中,头晕目眩,险些跌倒。
有宫人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待眼神清明,他第一句话问的便是:“谁干的?”
“相爷……”
“我问你谁干的!!”
“我。怎么,相爷不爽?”桓一悠哉悠哉的走到黎三思身前,拉着他的衣襟,强行将人扶正,强逼那关心他的太监放了手。
他理了理混乱中那人被蹭乱的领口,凑近了,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干的,相爷犯不着动怒吧?还是说,看似高高在上鬼神不侵的天子也栽在合-欢散上这种事,让相爷恼羞成怒了呢?”
“你!你怎么敢……”
“怎么不敢,为毁了林溪辞,我什么都能做。一死未免太过轻描淡写,我要他余生都被痛苦折磨着煎熬着,就像我一样,永远挤在地狱的最深处,苦苦求生。”
桓一放手了黎三思,一掌拍的那人脚下不稳,险些摔了去。
后者终于意识到,这个人远比他想的还要可怕。林溪辞曾是个天真无邪,毫无城府的年轻人,他的一腔抱负都在这深宫里化为乌有,与此人难脱干系。
当年他所有的谋划都是那般青涩稚嫩,若无桓一在背后推波助澜,他怎可能走到如今被人唾弃生不如死的这步?
“桓一……”
“看来相爷没对皇上撒谎,你的确肖想过林溪辞,直到现在都是动心的。可是现在,他就在龙床上被□□,痛苦又愤怒,你却什么都做不得,只能静候于此,是不是很难过啊……”
“你到底想怎样!他活不了几天了,放过他不好吗!他……罪不至死。”
“放过他?那谁来放过我呢?”桓一目光一冷,俯下身来,拇指勾勒着黎三思苍白的唇,猛然用力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他抬起头来,直视着自已。
这么多年了,这还是黎三思第一次正眼瞧过桓一的长相,这个永远卑躬屈膝,低眉顺眼的太监,竟让他不得不仰视。
桓一低下头,周遭的宫人们极其自觉地背过身去,就在黎三思疑惑众人的反应时,那人竟贴上他的唇,轻轻吻了他。
受了惊吓的黎三思在震惊之下只知推开他,混乱之中,对方狠狠咬了他一口,血腥气弥漫在口中,这滋味……
“你瞧,就连素以温和闻名,最和善最体贴的相爷你,都会推开我。想当年,我也真心爱着什么人,可就因为我姓林,就因为我是林皇后的外戚,年仅七岁的我被净了身,被迫服侍这群将我打入人间炼狱的禽兽。请问相爷,那时的我做错了什么?”
桓一放手了黎三思,用指腹擦去了他唇上所残留下的自已的痕迹,力道逐渐加大,由轻柔变成了粗暴。
“相爷你很干净,干净到我弄脏了你,都会觉得于心不忍。我是个有良心的人,但萧鹤延不是,他想玷污他、毁了他,一忍就是九年啊……现在不肯放过林溪辞的哪里是我,分明是你最信任,最敬爱的……渊羡宗。”
黎三思永远也不会忘记,备受折辱,改变了林溪辞一生的那日,是他的生辰。
作者有话要说:相信我!关系没有很乱,公公只是为了让前相感同身受才会强吻他,没有感情没有感情没有感情,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而前相对林爹爹也没有喜欢,只是作为朋友和同僚想拉他一把,所以才对羡宗说了他也肖想过林爹爹这种话,也是没有感情的!!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81章 银镯
次日,林溪辞是被抬出宫的,一张白布从头盖到脚,好似死了一样,被送回林府的时候,钱多多心疼得扑在他身上声嘶力竭地哭着,听得人揪心得很。
所有人都当他是触怒龙颜才得了这样凄惨的下场,林府家仆都张罗着准备后事了,唯有黎三思嘱咐君思归:“好生照料他,最好……不要让夫人陪侍。”
起初君思归还不懂他这话的意思,将白布掀开一角,看到那人手臂上青紫的痕迹,便知进宫这一遭,那人是彻底丢了尊严。
他小心侍奉着那人,用温水擦去了那人身上的污渍,下手稍重了些,惊醒了昏睡中的人。
林溪辞睁眼便将君思归推了出去,哑着嗓子低吼:“出去!滚出去!”
他就像只受伤后反应过激的野兽,用被褥缠住身子把自己藏了起来,抗拒任何人的接近,会龇出利齿逼退所有对他不轨或是关心的人。
“少爷,是我,是我啊,您别怕,现在已经没事了。”
“滚……让你滚你听不懂吗!!”
“少爷!”
君思归算是为数不多了解林溪辞的人,他没有退出房去,而是一步上前,掀开了林溪辞遮羞的厚被,令他暴露在自己眼前,然后……俯身拥住了他。
“少爷,不管你遭遇了什么,不管旁人如何看你待你,你都是我的少爷……不要推开我好不好,你那么害怕,那么痛苦,让我陪陪你,帮你承担一部分伤痛也好,别自己一个人扛着……”
林溪辞悲愤交加,奋力挣扎试图挣脱他的怀抱,力气却是不敌,最终筋疲力尽瘫在那人怀里,张口咬住那人的肩头,以此发泄内心的不满。
即使吃痛,君思归仍未退缩。他把那人抱得更紧了些,似要将他融入血肉,任林溪辞发了疯一样撕咬着他,哪怕鲜血淋漓,仍未放手。
他不想再后悔了……
“少爷,我喜欢你,跟我一起逃走吧。”
怀中人终于停下了挣扎的动作,松了口,闭了眼。
他将口中残留的血沫咽了下去,喉结上下滚动,哑声质问:“连你也要戏弄我吗……你们看中的都不过是这具皮囊!滚开!!““哪怕你死后都朽在土里,只剩骷髅脓血,我也愿像现在这样抱着你……尘世太脏,容不得你这样干净无瑕的人,他们染黑你玷污你,哪怕将你撕碎也要生生毁了你,但我跟他们不一样……他们为一己私欲,不择手段让你活下去,而我只愿你平安长乐……你若想逃,我便带你走!”
相持许久,对视间,林溪辞颤抖着叹息,将君思归落在剑柄上的手按了下去。“我不逃,也不要你殉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能逃的,无非一条黄泉路。
若真能轻易逃离桎梏,他又何须隐忍至今……
林溪辞抬起枯瘦的手,擦去了君思归肩头流下的血痕,伤感地看着他,轻声问:“很疼吧……”
“不。”
“很疼的,我知道。”他掀起衣摆,露出遍布伤痕的双腿,最惹眼的就是大腿根上那渗血的齿痕,遭受过虐待的他,怎会不知这样的伤有多疼。
他又挽起衣袖,举起莲藕般苍白的双臂,腕上扣着一双纹龙刻凤的银镯,碰在一起,叮当作响。
“昨儿个……是我二十七岁的生辰。他送了我一对镯子,说……十年了,他终于驯服了这条性烈的恶犬,让他再也不敢反咬主人了。”
“少爷……”
“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痛惜那两个女人的死,我这条命赔给他就是,为何要这般□□我……他却说,他只想看看,我爱他究竟能爱到什么程度……真可笑啊,假戏真做赔进了自己,我简直就是个荒唐的笑柄!”
他不堪重负的垂首,将头抵在君思归的胸口,一腔悲愤化作泪水,夺眶而出。
这是他从入朝……不,也许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哭得那么放肆,那么尽情。
可他的身子已是不堪重负,即便号啕大哭,气息也微弱得犹如重喘,沙哑的喉间溢出的哭声也是虚乏无力的,只能啜啜哀吟。
他不知的是,此时钱多多就在门外,见证了他所有的不堪,心如刀割。
她止不住浑身的颤抖,只觉羞愤一并涌上心头,连掌心的温度也凉了去……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那么好,为什么会遭到这样的对待?”
她冒雨出门,失魂落魄地跪在侯府前。暴雨冲刷了她脸上的泪痕,她声声哭的凄厉。
“侯爷!侯爷求求您救救溪辞哥哥吧,这样下去他会死的,他真的会死的!”
得知林溪辞昨夜的遭遇,秦之余心如乱麻,听闻钱多多在外哭求更是焦虑,不肯见人,更不肯回应。
“求我做什么……我又帮得了他什么……”
他攥着枚薄薄的刀片,利刃划破手掌,鲜血从指间溢出,可他却像无感一般,任由倾盆的大雨洗去掌中血痕。
黎三思就在他身后不远处撑着伞,黯然垂眸道:“我没能帮他……当时我就站在门外,却什么都做不了。没能保护好你的人,是我无能。”
“这不怪你。”
“听说他对此早有防备,每次进宫都会在舌底含上这样一片薄刃,只要有人对他不利,他立刻就会……可是昨夜……”
“他玩不过桓一的。”
“一直以来,人们都把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根本不知真正在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是谁。不白之冤,他受了太多,也许……”
“接下来,该怎么做。”
“动不了皇上,还动不了一个阉人吗?”
定安侯府与相府几乎是拼了全力限制东西二厂的实权,然而在此之前他们各自分管军-政,几乎不可能对桓一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这个惹人恨的老特务依旧逍遥法外,乐得快活。
“总有一天我要杀了这个狗东西!”
黎三思气得直跳脚,反而是林溪辞态度淡然。
他小口抿着苦药,好似一点也不在意罪魁祸首是否能得到严惩,木然仰首张口,老老实实任君思归拿木片抵着他的舌根,去看他红肿的喉咙是否有所好转。
“这些日子苦药喝得你舌头都尝不出味道了吧。我听府里的老嬷子说,病中不能多吃甜食,嘴苦,尝也尝不出什么味儿,就得吃酸的。这不,前些日子我家侍卫回乡探亲,便让他带了些青梅,还都脆着,就给你送来了,你也尝尝鲜。”
其实黎三思心里隐隐感到不安,以林溪辞的性情,他宁可死也不肯让人看到他落魄狼狈时的样子,可他偏偏在身子未好的情况下点名见了自己,他可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能配得此殊荣,除非……
有什么事是非自己不可的。
君思归礼貌地代人婉拒,“相爷,实不相瞒,我家少爷一向不喜酸物,平日连搁了一点儿醋的东西都吃不得,梅子更是碰也不碰……”
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人打断。
林溪辞拈了颗翠绿鲜脆,头上带着一点红的梅子,凑在面前端详许久,眼神有些迷离。
黎三思心道这人该不会……喝药喝得连眼神都不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