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猜,这幅画像是谁的手迹?”
“先皇,萧鹤延。”君子游叹息着摇摇头,“我认为林大人是个能管得住嘴,管得住心,更能管得住下半身的人,他不会对除爱人之外的任何男女表现出随意放荡的一面,而这幅画就创作在他表白心意敢向先皇昭明爱意之后,悦妃入宫令他们离心之前的这一段时间。”
看过了画像,亲眼见识过了亡父生前的风华,君子游心里也算落了底,面无表情将画卷丢到了炭火盆里。
此举吓坏了江临渊,他忙去抢救林溪辞为儿子留下的最后念想,还没来得及将东西从火舌中捞出来,就被君子游一扇子不轻不重地打在了手背。
“我说过了,死去的人,死去的事,就该安息了,念念不忘还指望能得着什么回响。算算时间,投胎之后的他都比我还大了,有什么好追忆的。”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我才不稀罕那个人为他留下的痕迹,想来他泉下有知,也会觉着肮脏又恶心吧。”
火苗蹿上画纸,从画中人的脸部开始燃烧,逐渐蔓延,将褪了色的笔墨尽数吞噬,最后只留下一团触之即碎的灰烬。
君子游并不惋惜,用拨火棍搅散了,才沉下心来,继续问:“朝中如何了,你今天来,该不会只是为了给我送一幅二十多年前就该烧毁的画像吧?”
江临渊轻轻耸肩,摸不透他到底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强忍着心痛断去了自己所有的念想,不管哪者,都让人心疼得很。
他定了定心神,深吸一口气,“众臣自然对您做了太子太傅感到不满,却因您那颗‘定心丸’不得不忍气吞声。相比之下,他们还是更加不满于皇上立了二皇子为太子,虽说这事早就板上钉钉,可在这个不当不正的时候提出来,不免让人怀疑皇上此举是为了给您铺路,您得处处谨慎着些。”
话刚说完,君子游都还没来得及怼上一句难听的,就听看门的小厮来禀:“大人,太子的车驾到了,已经候在门外了,您要去瞧瞧吗?”
江临渊一听这话先紧张起来,他根本没听说太子今天会出宫走这一趟,惟恐有诈,先出门去探了虚实。
相比之下,君子游就显得过于平静了,稍稍挪动了他金贵的屁-股,扯张绒毯盖在身上,被门缝间吹来的冷风刺得一激灵,牙齿都跟着打颤。
“这个江临渊,尾巴也太长了些,门都不知道关……阿嚏!”
十分应景地打了个喷嚏,姜炎青装模作样把炭火盆往他那边踢了踢,悠哉悠哉喝着茶水,毫不在意那昨日才得圣宠成了储君的尊贵皇子。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的心意就已了然,一个是仗着自己成了太傅,哪怕是太子也得恭恭敬敬朝他低头喊上一声“老师”,而另一个就是实打实地看不起宫里这些个娇生惯养的花瓶子。
君子游翘着腿,用帕子擦鼻涕的工夫,太子就已经到了,还没见面,就在门外行了三拜的大礼,“学生萧君泽,拜见老师。”
招呼打过了,太子跪在地上,迟迟没听见里面的动静,心下疑惑,又怕这是入门的第一道考题,还不敢轻举妄动。
又跪了一会儿,萧君泽这胳膊都举酸了,也没见自己这位恩师给出什么回应,连屁都没放一个,更是摸不着头脑,求助地望向了江临渊。
后者也猜不透那人究竟在搞什么花样,只道是:“大人身子一向不好,最近精神头不足,有些嗜睡,也许下官出去这片刻工夫,他又……”后面的话没有直说,不过他口型所指,明显是“晕了……”二字。
萧君泽对素未谋面的老师有所耳闻,知道他是那种三天小病,五天大疾的身子,用民间一句不好听的话来形容,那就是豆腐渣掺屁做的,一碰就散架。
起初他还困惑,不知父皇为何要选这样一个随时蹬腿就没了的丧气东西做他的老师,后来从母妃处得知,数年前那个解了后宫疑案,救了他们母子的就是这位君少卿,心里的顾虑才稍稍打消。
可今日初见,他仍是觉着这人不怎么靠谱,“这……老师身子,不要紧吧?听闻老师体虚,今日母妃还让我带了御赐的山参来为老师补身,小辰子,快让下面人把东西送去膳房,炖碗鲜汤来给老师缓缓。”
说了这话,屋里才有了动静,“不成!喝不得!”
大门蓦地被人推开,贴着萧君泽高挺的鼻梁擦了过去,里面的人如一阵风般横冲直撞跑了出来,一时没注意到脚下,绊着了他的腿,结果二人双双栽倒在地。
萧君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当事人还没反应,底下的宫人先慌了,手忙脚乱把人扶了起来,就见君子游脸上挂着两行鼻血,迷迷糊糊地摸了一把,也不知是不是摔昏了头,居然把手上的血迹蹭在了萧君泽那件压箱底存了好几年才得见天日的蟒袍上……
作者有话要说:明狱,我怀疑你在内涵王爷不行,并且证据确凿,出来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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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叶父
“该!让你补,拿鸡汤当水喝,活该你七窍流血,简直大快人心!”姜炎青嘴上骂着,身子却很耿直地按住了君子游,将他放倒在软榻上,抬着下巴,用帕子给他擦着鼻血。
戏是作给外人看的,没人比他更清楚君子游这血是因何而流,病情拖延到了什么程度,剩下的寿命还有几天,究竟有多凶险。
可他半字也透露不得,哪怕是对君子游自己。
他用余光瞟了一眼角落里的某人,初次见面,君子游就给了太子爷一个下马威,萧君泽是彻底被他吓怕了去,站的老远,生怕他弄个不好又出了什么岔子,可别赖上了自己。
他那一身血极易引人误解,不明真相的还当是他把君子游打成了这副德行,好在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人来多事……
姜炎青还没想完,就听屋外传来一阵木轮转动的“咯吱”声响,扭头一看,宫人们纷纷撤后几步,黎婴就停在门前,打量着屋内心事各异的几人。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萧君泽身上,气氛在二人目光相触的瞬间冷至冰点,后者很快移开目光,瞧这反应……似乎是在害怕这位才刚官复原职的相爷。
他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还未接触过官场上的脏事,不知道怎么隐藏自己的心事,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让这些成了精的老狐狸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君子游这会儿止了血,对黎婴的不请自来也没感到意外,用浸湿的帕子擦了擦脸上干掉的血迹,鼻子下面红了一小片,疼得他直哼哼,“见红好,见红好啊,大吉大利……”
黎婴不着痕迹地白了他一眼,知道有人并不欢迎他到场,也没有费力越过面前那一道门槛,只从宽袖中取出一只狭长的锦盒丟给了左右为难的江临渊。
“只是路过,来送份贺礼,不会久留。太子大可放心,您往后的日子鲜少能遇着我,就是真的不巧碰了面,我也会远远躲着你走。拜师是件好事,不必苦着脸,你该庆幸,成为你恩师的人是如今朝中最有能耐保住你储君之位的君少卿,抱紧他的大腿,你以后就能太平顺遂。”
丢下这句意义不明的话,他便转身走了,不用君子游提醒,江临渊把那盒子交到萧君泽手中,道了声“告退”便追了出去。
而后者端着锦盒,就像捧着块烫手的山芋,拿也不是,放也不是,一时慌不择路,便想让小辰子接过去。
“黎相一片心意,太子都不想看看里面是什么吗?”君子游稍稍转动了身子,侧卧在软榻上的模样颇有些女子的妩媚,朝着不知所措的萧君泽弹了声响亮的舌,后者头上的冷汗都滑了下来。
“我……不稀罕他的东西,不要也罢,老师若是好奇,便拿去看吧。”
“啧,又不是给我的东西,我拆开看了算什么事,你小子可别陷我于不义啊。”
他这才慢悠悠坐起来,朝那涉世不深的少年勾勾手指。
萧君泽不想落个不尊师重道的恶名,在这个节骨眼上,绝对不能给人把他从储君之位上拉下的机会,所以即使内心抵触,还是强忍着不适迎了上去。
若说君子游一把扯住他的领口,迫他靠近的举动出乎他意料,接下来那人所说的话简直算得上是震惊了。
“我知道拜师这是非你情愿,说实在的,我也不想整天陪着个小毛孩子背孔孟之道,有这时间,我出去逍遥,找几个年轻好看的小公子陪玩岂不快活?既然咱俩都是一样的心思,那咱们就是一路人,你没必要把我当成阻你自由的恶人,我也不想跟着你人前人后的作戏,太累,所以来做个交易吧?”
萧君泽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毕竟此人可是以狡猾、心机多而闻名朝堂,看似简单的一句话里可能藏着十八个暗弯,逼得他不得不谨慎,因此根本不敢贸然点头。
不过君子游放手后却是一脸诚恳,眼巴巴看着他,居然透着一丝无辜可怜的味道。
“我没什么能教你的,不杀人放火,不作奸犯科这些涉及道德底线的道理,是宫里那些太监嬷嬷翻来覆去都快嚼烂了的东西,你耳根子都该听出茧子了,用不着我再絮叨。”
他顿了顿,复又继续道:“孔孟之道,庄老之理这些东西我也不甚了解,刀架在脖子上也编不出什么像模像样的经验之谈,因为我就是个不按规章行事,不讲规矩礼法的人,所以我是看明白了,皇上让我做您的太傅,不是要我教你如何做人。”
萧君泽心思单纯,哪里玩得过他?三言两语就被骗了去,板着脸抿了抿嘴,显然是动了心,“那父皇的意思是……”
那人松了手,顺带着抹平了他衣襟上的褶皱,故弄玄虚地凑近了些,萧君泽似乎都能感受到他睫毛在自己脸上划过的细微触感。
“所以皇上是想让我教你……鬼混。”
闻听此言,萧君泽咽了口唾沫,看着他一本正经的神情,一时竟分不清这人到底是胡诌几句拿他取乐,还是真有这么回事。
不过君子游与从前教过他的少傅、嬷嬷不同,并没有硬往他脑子里灌输些为人上者当遵当知的道理,反之,似乎……一直在把他往歪路上带。
萧君泽自小天资聪颖,就是被渊帝当作储君来培养的,诚如君子游所言,学识也好,德行也罢,到了他这年纪也都学得差不多了,放在过去,就该摄理政事,替渊帝分忧了。
但不巧的是,他这个父皇心眼儿太小,好不容易坐稳的龙椅还没捂热,才不舍得分他,为了再多快活几年,索性就把这小子扔出去跟着君子游胡闹几年,有这么条逢人便咬,旁人都不敢招惹的恶犬在,他的太子也不至于被人觊觎。
等玩个几年,君子游寿命到了,驾鹤归西后再让太子爷化悲愤为动力,收几个月心,也就差不多能成事了。
到时候渊帝自个儿差不多也爽够了,把手里的烂摊子往外一推,自己也就采仙草,炼仙丹,寻座仙山长生不老去了。
这如意算盘打的,简直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啊。
不过君子游之于萧君泽也是个新鲜的存在,以往身边接触到的各路货色都将他视为皇位的继承人,或是巴结,或是拉拢,都挂着一副令人作呕的谄媚相,与那为了口吃的跟在他身后摇尾巴的饿狗并无不同。
但君子游这人眼里并没有贵贱之分,不会主动与他亲近,对他也没有利用的心思,与他混在一起纯属是为了扯鬼淡,给自己添乐子。
萧君泽觉着,即使自己在东宫时他不温不火,不亲不近,若有一日不幸沦落,他也会看在昔日的情分,在最不堪落魄的时候拉上自己一把,不会弃他于不顾。
这就是君子游的“情”与“义”,不畏生,不惧死,但求对得起良心。
只可惜,他不能长命百岁。若非看在他没几年好活的优势,父皇也不会将他安插在自己身边。
萧君泽想叹气,这口气才刚出了一半,猝不及防被君子游戳了下巴,不得不给憋了回去。
他抿着差点被咬破的舌头,望着面前这个从骨髓到皮囊都与旁人不同的男人,有些拿不定主意:“这是父……”
“你要是什么都肯听他的,也就不会被发配到我这儿了。说吧,犯了什么事儿啊?跟我不必见外,我又不能害你。”
不会害你……这是世上最虚伪的话,尤其是在萧君泽听来。
他自小长在深宫,身边无人可信,就连血缘相连的父兄也是如此,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永远挂着和蔼笑颜,与你至亲至近的人在什么时候现出一口挂着血肉残渣的獠牙,为了生存与利益将你吞噬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但在君子游面前,萧君泽觉着自己就是个被剥了皮的橘子,从外到内,他一览无余,就连身子上挂了几根细丝,他都瞧得一清二楚。
太子缩在袖中的拳头握紧,须臾后又放松了力道,知道在这个人面前,自己将不会有任何秘密,于是垂下眼眸,轻叹道:“我……的确有事相求。”
君子游一挑眉:“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