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姜炎青的叙述中的确刻意模糊了时间,只道是羡宗在林溪辞死后为曾牵连的叶随风等人正名,可具体他是何时官复原职,又是陪着哪位皇上围猎却没有说明。
萧君泽毕竟还是个孩子,突然间接受太多真相未必能及时察觉到里面的坑坑洼洼,跟这群老狐狸斗心眼儿,他还是嫩了点儿。
“林大人死后的第二年,先皇从悲痛中走了出来,黎三思进言劝他翻了当年的案子,也算是还了林大人的清白,直到那个时候,叶随风才被放出来。不过他受过严刑拷打,腿伤落下了严重的残疾,在家养了三年才能回朝,身子又差又虚,也没人敢让他操劳,一直到死都是,所以他参加了围猎一直是我最想不通的。”
说着,他又咂巴咂巴嘴,“况且围猎前夜下了一宿的雨,湿气渗入骨缝,受过骨伤的人最受不了这个了,假若是你,你会忍着剧痛,担着瘫痪的风险去取悦皇上吗?”
“不会,除了王爷,还没人值得我这么拼命。等等……围猎前夜下了雨,你是如何知道的这么详细?”
“当年为叶随风诊病的姜雾寒姜大夫,是我爹。继林大人死后,又接二连三出现了丧命者,他想为枉死的黎相讨一个说法。不过他毕竟是个大夫,能查到事情少得可怜,若不是那天刚巧发生了件怪事,时隔多年他也记不起那时候的事?”
“时隔多年?你们是什么时候收到了叶大人的死讯?”
姜炎青挑了挑眉,表情有些僵硬,“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十四年后。”
君子游听他这话手一抖,盏里的茶泼出来大半,他看似平静的擦去了腿上的茶汤,思索着这几件事之间的联系,让他震惊的并不是一个大臣的死在十几年后才为人周知,而是“十四”这个年头刚好是“七”的倍数。
巧合?怕是没那么多的偶然,难不成叶随风的案子也有人在暗中操控?
“你方才说有人接二连三的丧命,除前相与叶大人外,还有什么人?”
对方眯着眼睛思索一番,摇了摇头,“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那些人与此案有关,他们死的离奇,在那之后也无人胆敢深究,我觉着甚是蹊跷才将他们一同归为了受害者,只是主观臆测罢了。”
“有一位姓宋的大人,他年纪不小了,一身老病,每天总有那么几个时辰神智不清,会说些胡话,当时皇上看他年老体衰,难以继任,念在他从前的苦劳,给了他赏赐便要他告老还乡了,结果人准备离开京城的前一天就没了,这事儿怎么也说不通吧?”
“死因呢?”
“家人说是不甚吃错了药,大夫来得晚,没救回来。这事儿就离谱,那一大把年纪,说他是天命将至蹬了腿都没人觉着奇怪,偏偏是吃错了药……什么药能直接送人一命归西啊,毒耗子的砒霜吗?眼神和脑子再怎么不好,他也不会赶在离京前把自己药死吧,怎么,舍不得皇上与一众老同僚,所以先走为敬?”
好端端的案子,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躺在君子游怀里的“喂嘿”翻了个身,朝人蹬了蹬腿,似乎也被他这骚话给逗笑了。
“如果是离京前夜自然死亡这更讲不通吧,”君子游说,“换作是我,就借口说是他要回乡了,一时高兴多吃了俩枣,不小心把自己给噎死了。”
姜炎青看着他的眼神一变,嘴角抽动着,笑得难看,“你……怎么知道在他之后,有个姓郑的宦官就是……咳!”
“宦官?”君子游心中疑惑,“宫里的太监也和这案子扯上了关系?不应当啊,太监地位低贱,还会有人在乎他们的死活,深究他们的死因吗?”
“所以说,他是宦官,不是太监。”
姜炎青斟酌了一下措辞,随手捞了把杏干,分给了君子游几颗。
“这老东西以前在二皇子宫里侍奉,把主子伺候得好不说,还很有手段,能勾住人心,以至于后来二皇子被分封临沂做了慕王还念念不忘,时常跟他有书信往来。”
“这慕王就是咱们的皇上,继位后就放这姓郑的阉人出宫去,还给了他一官半职。不过老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跟振德赌庄狼狈为奸,做了不少恶事,所以他死了是大快人心,可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也会和老宋头一样,死于非命。”
姜炎青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干燥的口舌,稍微喘了口气,又继续道:“别看老东西的东西没了,可他养了十来个小妾来侍奉他,琅华阁玩的都不见得有他野。他这人心狠手辣,为了尽兴,什么下流的手段都用,所以接到报案的时候,顺天府都觉着是他那几个小妾受不了他的虐待才齐心弄死了他,好去分他的财产各自另寻活路。”
“不过去人查了之后也没找到什么疑点,仵作判断就是他吃了枣子不慎滑入气管,咳不出也咽不下,就这么呛死了,许是什么追求刺激的野路子,也没人敢深究,就这么草草了了,毕竟他又不是第一个……”
君子游头疼欲裂,把脸埋在掌心,缓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眼里多了几道血丝,已经被这起案子折腾得晕头转向了,“难不成还有什么人也是相同的死法?”
“差不太多,不过另一个是被玩死的。就……南风阁,你家王爷的小馆,前身就是明燕楼,从前是林大人的产业,他死了之后就落到了一个姓吴的年轻官员手里,当时他也就二十来岁,算新秀了,自从接手了明燕楼,他整天泡在里面寻欢作乐,还有个见不得人的癖好,就是……嗯,你懂吧?”
姜炎青挤眉弄眼的,君子游都懒得多看他一眼,死气沉沉地应道:“不懂。”
“就是……那种癖好,喜欢被吊着打一顿,虐舒坦了再干点儿刺激事那种。这事儿当时就传的沸沸扬扬,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罢了,那段日子刚好明燕楼去了个他喜欢的类型,他便把自己和那新人关在一起七天,七天啊喂……出来的时候,他就不行了。”
这还不算完,姜炎青又凑到君子游耳边,小声强调了一下重点,“……被人活活干死的!”
这倒是有趣了,勾起了君子游的好奇心,他终于抬眼看了看姜炎青,然后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呵欠,眼角边挂着两滴生理的泪水,问:“那把他干死的人,现在在哪儿?”
“我可记不清他埋哪儿了,不管被害人是不是自愿的,闹出人命都是事实,加害人没两天就被拖到菜市口砍了脑袋,你要是想从他那儿问出些什么,只能扎小人烧纸招魂了。”
这狗东西,嘴里就没有一句正经话。
君子游梳理了一下案情,“所以,林大人死后,叶随风并不是第一个死去的被害者,在他之前有宋、吴、郑三人身亡,死因存疑,并且是草草结案的,你怀疑他们与此也有关系。”
姜炎青点点头,“不过这只是猜测,或者说是我爹的猜测。他只是个大夫,在江氏地位不高,没法把话问到朝廷去,想深究也没那个能力,便把当时追查到的所有细节记录在了留给我的书册里,我想,他既然留下这个悬念就是想让我替他查出个结果,难得有这个安他在天之灵的机会,我自然不能放过不是?”
“见缝就钻,你是泥鳅吗……”
单凭萧君泽这小崽子的请求与姜炎青的三言两语,君子游绝对不会想深查这一桩会让自己减寿的鬼案子,他为数不多的余生浪费在这种事上简直是毫无意义,他宁可抱着美人多睡……
“等等,那小崽子今天说什么来着,我家的小美人为什么会被扣在宫里?”
“哦,你说缙王?”姜炎青不以为然,“南风阁涉-x,被仪鸾司请去喝茶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卑微王爷,在线约谈。突然有点好奇,这种百口莫辩的事王爷要怎么狡辩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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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证人
宋柏伦在世时官至中书令,算是林溪辞尊敬的前辈之一,尤其是在病后就任侍中那些日子,门下与中书二省的工作大多要靠二人对接,少不了接触。
宋大人在朝中已久,资历颇深,不似旁人那般忌惮林溪辞,也不怕与他走得太近会惹祸上身,逢年过节还会亲自去给他送些好物补身,自己也曾亲口承认过:“林大人就像老朽的儿子一样,年轻有为,命却不好,实在惹人心疼,该多给他些关怀才是。”
连他的夫人煲了补身的汤品也会多带出一份来,让府上的腿快的家丁送去,给他趁热尝个鲜。
不过这位夫人命薄,没能与宋柏伦白头到老,才过半百就得了场急病,撒手人寰,那时林溪辞还亲自为她守灵三天,后来身子支撑不住,倒在灵前才被带了回去。
宋柏伦早年丧子,后又痛失至爱,一把年纪经受不起这样的打击,也大病一场,恨不能跟夫人同去。
黎三思听闻此事登门安慰,劝他多想想林溪辞,他没了妻儿,林溪辞也没了父母,他们相互扶持,假装是对父子走下去也未尝不可,如今林在朝中受人欺凌,皇上不肯为他撑腰,总得有个人护着他,要是宋大人也去了,谁还能为他遮风挡雨呢?
宋柏伦听了黎三思的劝,为了林溪辞熬过了最艰难的坎儿,过了没几天的安生日子,长公主萧挽情便回了京,作得一发不可收拾,亲手把林溪辞送进了炼狱般的监牢。
他绞尽脑汁想救那人脱离困境,豁出老脸求了不少人,可外人不是害怕林溪辞会牵连到自己,就是从前被得罪过,巴不得他死,没有人可怜这个老父亲般孤立无援的老臣。
被逼无奈,他只得以一辈子赚得的功劳与苦劳在羡宗面前苦苦哀求,可忠良的劝谏到底还是没有高过奸佞的诡言,后来,林溪辞还是死了。
得知林溪辞的死讯,宋柏伦一蹶不振,一场大病烧坏了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疯癫,哭哭笑笑,俨然成了痴人。
黎三思可怜这位孤苦无依的老臣,便以“要为林大人正名”为由,劝老者振作精神。
事实上他的话也的确激励了宋柏伦,为了林溪辞这个与他无名无实的年轻人,他拖着病体,拜访了诸如宦官郑益生、侍御史吴安一干曾与林溪辞关系甚密的官员,但他动作太大,惊动了别有居心者,没多久,皇上便“念在他年老体衰,行事不便”,请了几个好大夫,劝他在府里安养了。
“那么杀了宋大人的凶手就不会是先皇,他都已经把人软禁家中,还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没必要多此一举,就是真的看他不顺眼,非得‘咔嚓’了他,也不必先放他回乡。我总觉着,宋大人老糊涂可能是真的,在他最后的日子,一定是透露了什么不得了事情,才让一些坐不住的小贼忍不住动手。”
君子游捧着手炉,跺了跺冻僵的脚,再次扣动了一处民居的门环,“半天了也没听见动静,是不是你情报错了,人不在这儿?”
姜炎青呼出一口带着体温的气息,连吐了一长串的白雾,就着夜色看了看周围的情形,耸肩摇摇头,“我哪儿知道,我爹的手记上就写的这儿。不过他老人家都已经没了好几年了,可能这里的人也……”
话还没说完,二人都听见了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在地上一步一蹭走近的响声,不约而同闭了嘴,侧耳细听里面的动静。
能感觉到是个腿脚不便的老者,每一步都要挪动许久才能站稳,似乎是脚下绊了什么,一个趔趄撞了上来,震得把耳朵贴在门板上的君子游两耳嗡鸣,连带着头都跟着疼了起来。
他心里着急,很怕是一位独居的老人不慎在家中摔倒,万一出个好歹是要闹人命的,又不敢轻易敲门催促,怕老者一时着急,再有什么闪失,心都跟着选到了嗓子眼儿。
再之后,里面就没了声音,等半天都没反应,君子游一指门里,摆着口型无声地问:“里面是谁?”
江临渊俯下身来,在积雪上写了一字“丫”,复又抹平了去,君子游便知,他们来拜访的就是曾伺候过宋柏伦宋大人的侍女。
“算年头,她年纪应该不小了,可能是出了什么事,快,进去看看!”
君子游作势要砸门,手还没摸到门环就被人拉了去。
姜炎青一脸嫌弃地看着他,往小院矮墙上瞥了一眼,低声说道:“你这少卿怎做得一点儿常识都没有,方才里面的人倒在了门口,他若是死了,你贸然进去就是破坏了第一现场,他要是重伤或病倒,你冒冒失失还可能害人伤情、病情加重,还是让我来吧。”
为节省成本,民房的院墙通常不会修得太高,邻居路人打墙边一过,都能跟家里的人对上眼,像姜炎青这种身材高挑的人两手一撑就能轻松翻过。
他一开始没敢轻易进去,天色昏暗,只隐约瞧见个模糊的人影倒在地上,顺带着往住房里瞥了一眼,见里面还燃着光线暗淡的火烛,没照见什么可疑的人影,这才跳了进去。
他没有急于翻动地上的人,探手大概摸了一下,人是脸着地俯面倒下的,还有体温,脉搏也还跳动着,但心率非常快,他下意识朝人心口摸去,只觉指尖沾了大片粘稠的液体,闻到一股子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他心里暗叫不妙,忙把人翻了过来,顺带着拔了门闩,对门外的君子游喊道:“快去叫人,证人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