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公明月误照,何不弃沟渠而就金台呢?”
“奴婢愚昧,敢听殿下教诲。”
“赵王年幼聪颖,仁慈良善,当为良主。”
他怎么知道自己其实是要让赵王上位的?沈行听得心头一跳,面上浮起媚笑,“赵王黄口小儿,不能当此重任,但若是殿下,奴婢愿效犬马之劳。”
冯映摇了摇头,“我啊,对这个王位没兴趣,我也做不了。”他看向沈行,漆黑眸子清若寒冰,“曾为娈宠,兄弟□□,我能不身败名裂就不错了,遑论九五之位?何况……”
他凝视着沈行,慢慢地道,“当年所伤,我不能人道,无法生育,不然为何至今不娶?”
沈行面上的笑忽然就沉了下来,他咬着右手拇指的指甲,一缕血沿着指缝渗下来,他兀自不知,过了一会儿,才极慢地道,“那,殿下要什么?”
“我要鲁王那禽兽死。”冯映冰冷地道,他一张秀丽清绝的面孔上毫无任何表情,“我要他死无葬身之地,碎尸万段。他怎么杀害我的家人,我就要他怎么死。”
沈行定定看了他片刻,嫣然一笑,道,好,奴婢全依了殿下。他笑吟吟地道:“是啊,他们所有人都要死。那些欺辱过我们的、凌虐过我们的,那些能救我们而没有伸手的,所有的所有,都要死。”
“全部都要死,一个都不留。”他笑着,用天真的语气温柔地说道。
沈行从冯映房中退出来的时候,正看到横波一身骑装,往这边过来,他行过礼,咬着腕上麝串笑道,“大人昨天好无情,可吓坏我了。”
横波只睨他一样,哼笑一声,“流血流汗的都是我,你有什么好累的。”
沈行也不恼,笑吟吟给她让了路,背对着她,柔声道:“大人,接下来,可真就要分开啦。”
“哦,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一趟北齐。”语罢,他嫣然回头,笑看横波的背影,“你看,我就不会问大人要去哪里。”
横波没有转身,她似乎笑了一笑,继续前行,两人错身而过。
沈行看了一会儿,唇角一勾,悠然离开。
当天,横波和沈行各自离了山南关,正如她向显仁帝报备的,向流霞关而去。
冯映也启程,却不是往他王府所在郡城,而是向木错谷的方向急奔而去——
——山雨已至,风摧楼台——
中部黄金台 (完)
中部完结啦,让我歇一歇,中间让我去更几个耽美短篇开凑个数~
第五十一回 断长戈(上)
下部为君死
第五十一回断长戈
十一月初四,有一小队人马离了列古勒,往克衡郡而去。
十一月初五,一支戒备森严的小队从流霞关出发,前往克衡郡。
十一月初六,流霞关整队士兵出关,准备冬训。
同日,一队千人兵马,离开了荣阳浦山关。
“符青主还是上钩了。”接到情报,沈令看着面前大案上的地图,一挑眉,面上一股锐利森然。
他料对了,他这个饵故意抛得又快又急,符青主根本来不及请战,没有虎符,他能调用的军队只有自己的部属。最多不过一千五百人的人数,符青主只能集中兵力一次斩首。
鹰扬关乃是叶骁旧部,沈令可以凭叶骁虎符让他们装作戒备荣阳。流霞关不听沈令调配没关系,反正他们这个时候确实要进行冬训,沈令就顺势制造了“流霞关假借冬训之机,实则要出兵克衡郡”这个假象。
而此时,符青主的情报里“沈令”和“叶骁”一个在流霞关,一个在列古勒。他们必定要先行汇合,那,最适合他们汇合的地方,就只有——
“——北齐临河。”符青主看着面前巨大的沙盘,指向了介于北齐与塑月边境的一个小点。
“沈令先到,随后叶骁,然后是流霞关士兵。根据回报,他们两个加在一起只带了百名左右兵士,意图装作剿匪,让我们放松警惕。”沈令行在沙盘上挪动着棋子,“机会只有一次,我们需要悄悄穿过塑月领土,在他们抵达临河,并未与大军汇合的时候截杀,一击即退,这样没有把柄,还可以嫁祸北齐,让他们和塑月边衅再开。”
符青主点头,转身要出去,却被沈令行叫住,“青主,你留下。”
“元帅?”
“我去。”老人昂首挺胸走了出来,“我的侄儿,又在北齐,我去吧,该了结了。”
符青主神情复杂地看了看面前的老者,犹豫了一下,最后微微躬身,应了一声,“是。”
十一月初八,万事皆宜。
天还未亮,叶骁就精精神神地爬起来,兴高采烈地——开始穿裙子。
沈令在旁边牙疼地看着他。
这次引诱土匪,需要有人穿女装扮做女眷,除了灿灿,还需要一个,然后叶骁就表示,穿裙子这事儿非我莫属。
沈令一边听着他嘟囔着“裙子真好看啊,一直想穿一次啊”这样的话,一边觉得哪里不大对……
正系衣带的叶骁一瞪眼,表示哪里不对了?纯爷们才敢于毫无芥蒂地套上裙子。
粗鲁地把牙色长裙往上拽,他得意洋洋地看着沈令,“再说了,孤王男人都艹过了,还算不得真汉子么?”
“……”沈令瞅了他一眼,冷冷笑了一下,闪电一般飞快出手,拉住他裙上衣带,用力一抻——
“哎哟我艹!沈令你松手!勒死老子了!”
折腾一早晨,里头软甲,外头女装的一套行头总算给他穿好。头上戴着顶云髻假发,沈令给他上妆,给他描了入鬓的黛色长眉,绘了鹅黄斜红,点上正色口脂,两颊花钿,他一身牙色长裙、白色襦衫,外头罩着胭脂色半臂,这一身娇艳女装与华美妆面衬着他那张俊美面容,居然毫不违和,反而有一种以女子来说英气,以男子来说婉丽的艳色。
他服了暂时变声的药丸,转过头来对沈令嫣然一笑,眉眼眯起,小袖掩唇,刹那之间眼波流映,妩媚艳丽不可方物,沈令心中一荡,忙扭过脸去,叶骁却硬把脸凑过来,一把柔嫩声音撒娇似的道,郎君,奴家好看么?
……这玩意儿能好不能好了?沈令面无表情,心内咆哮,要把他推开,但指头绵软,充分展示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叶骁婉转一笑,腻在他身上娇滴滴扬起面孔,沈令以为他要吻过来,不自觉地把脸转回来,哪知叶骁只在他脸上柔柔地吹了口气,点了点自己娇艳欲滴地红唇,笑道,污了妆就不好了。
被他小小地戏弄了一下,沈令定定看他片刻,忽然俯身在他耳边道,“你怎么都好看。阿骁,你若是个女子,这幅样子在我怀里,既算我是个宦官,我费尽心机,用尽手段也要娶你回去,守着你,不让人看了去。”
他声音本就好听,现下在他耳边呢喃,低沉诱惑,让叶骁浑身一紧。
正所谓老实人调情,要么特别蠢要么特别撩,很显然,沈令不是前者。
看叶骁耳根微微泛红,沈令略略起身,指尖从他嫣红欲滴的唇上轻轻掠过,沾染艳色的指尖轻轻按在自己唇上,沈令一笑,复又俯身他耳边柔声呢喃道,“先欠着。回来还。”
……不能随便招惹老实人。叶骁想。
语罢,他起身,端详了叶骁片刻,摇摇头,把他发上金簪拔了,换了支白玉簪,鹤羽形状,簪头云纹,玉质温润,毫无杂色,宛若羊脂,极是雅致清逸。
他低声道,这样才好,伸手把叶骁扶起来,亲手给他罩上猩猩红的羽缎面狐狸里大氅,扶着他的手,向门外走去。
叶骁对他一笑,眼波婉转,面带薄红,对他娇嗔一声:“沈郎,奴家去也……”
第五十一回 断长戈(中)
沈令行四十五岁之前,有一个令人钦羡的人生。
他是北齐百年名门世家嫡出长子,出身将门文武双全,十九岁上中了二甲进士,娶了座师的独生爱女为妻,一举得男,授了外官,整季斐然,三十岁不到当了刺史,总揽一州民军大权。
独子中了武举状元,做了军官,娶了上司的女儿,转年便给他添了个孙儿,他总制边关,国主许他五十岁回京,再拜为上卿,真真应了出将入相四个字。
胞弟同朝为官,他把弟弟的孩子当做自己的疼爱,两个侄儿聪明清俊,侄女高嫁,做了国公的儿媳,沈家满门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然后这一切在他四十五岁那年戛然而止。
国主侄儿汝南王杀良冒功,他的儿子看不过眼,准备上本弹劾,却被汝阳王知晓,汝阳王上门威胁被拒,一怒之下,屠灭满门,轻轻巧巧报了个盗匪灭门。
他刚满两岁的孙儿被摔成一滩肉泥,只有老仆拼死逃出报信,妻子听闻此噩耗,心疾发作,不治而亡。
他正在京中叙职,得到消息,什么都顾不得,直奔入王宫要给自己死去的妻儿讨一个公道,却看到国主驾前赫然站着汝阳王,国主笑眯眯从座上下来,牵了他手,道,少年人置气,罚酒三杯也就罢了。
他声音都变了,嘶声惨然说到国主,我的妻儿、我的儿媳、我的孙儿,都死啦!
国主不以为然,说固然凄惨,但盗匪灭门与汝阳王无涉啊。
沈令行木然地看着国主,他慢慢移开视线,看着汝阳王,后者一脸委屈,捧着酒杯,骄矜地站在国主身后。
沈令行闭了一下眼,他接过酒杯,喝下去,出了宫。
他问弟弟,我该怎么做?胞弟忠厚,只皱眉让他节哀,需先查清事实,是不是真是汝阳王所为。
沈令行像是看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一般看着自己弟弟,良久,他点点头,再没说话。
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离开了京城。
三个月后,他率大军献关投了荣阳。
他的弟弟满门抄没,出嫁的女儿被夫家所杀,两个儿子阉割籍没,入了掖庭。
这么多年,沈令行唯一后悔的,便是当年应该带了两个侄子走——被沈令一□□穿的时候,他这么想着。
他在临河设伏,却反被沈令从后包抄,全歼于此。
沈令骑着一匹纯金色的马,雪甲银枪,立在中军黄牙旗下,清绝眉目间带着一股白梅色泠泠的寒意。
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弟弟,也是这个年纪,也是这个模样。
他嗬嗬地倒着气,唤了一声模模糊糊的:“阿令……”
沈令冰冷地看着他,没有表情,抽出□□,擎出腰上长刀,一刀斩落——
老人花白头颅飞起,落到地上,滴溜溜打了个旋儿,朝着沈令,睁着一双眼。
沈令平静地移开视线,留下五十人清理战场,剩下人等立刻回归鹰扬关,全关戒备,警戒荣阳。
对沈令来说,唯一遗憾的,是来的是沈令行,不是符青主。
不过算了,他曾说过,他若与沈令行见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他终究没有食言。
天上落下了雪,大片大片毡子一样,北疆的冬天,真正地来了。
十一月初九,沈令在临河袭杀沈令行的时候,叶骁这边离了驿站,顺利的、在预定的时间和预定的地点遇到了土匪,按照预定计划地和灿灿被抓了回去。
沈令的这次作战计划基本沿用之前打羊头山土匪的策略。
唯一的区别是因为地形差异,要取木错谷,需要有人先行入谷施放迷药,所以才策划下县令家眷这个由头,让灿灿和叶骁被劫入谷内。
迷烟是滇南那时从南庄那里得来的,黛容改良过配方,起效快覆盖广,没有味道。沈令的计划是,待迷烟生效而土匪还有大半滞留在通道的时候,精锐快速拔掉岗哨,控制大门,留二十人在通道上方清掉外头的土匪,剩下人等入谷与叶骁和灿灿汇合,擒杀土匪。
到土匪把两人劫走这里都很顺利,在靠近木错谷的时候,开始出岔子了。
快到的时候,听着外头装作鸟鸣的暗号,叶骁从马车暗格里取出一柄□□,轻轻一扭,散成三段,他往腰上一插,灿灿擎出两柄唐刀裹在斗篷里,两人相视一笑。
叶骁舔了舔嘴唇,似乎已经闻到了鲜血的馨香。
他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脚,但是甫一动弹,脑子一沉,他人激灵了一下,灿灿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只说不知为何,从刚才起就一直困得慌。
又累又困,身子沉甸甸的,就像是背上背了个看不见的人一样。
灿灿皱眉看了他片刻,从荷包里掏出一丸薄荷裹着茱萸、山葵汁的醒神丸往他嘴里一塞。
叶骁龇牙咧嘴地皱着脸含了,悄悄把车帘掀开一线,外头清寒空气渗进来,叶骁忽然意识到,他们现在已经踏入北狄的土地了。
他想起永夜幽告诉的他的话,北狄,讨厌他。
叶骁不自觉地垂头看去,左手上四只镯子暗淡无光,全然不似平常一般流光溢彩。
叶骁慢慢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同样缓慢而深的吐尽,然后一张脸又皱起来——妈的黛家谁想的往醒神丸里兑山葵的,他回去保证一定不打死他。
然后被押近谷内的时候,出了第二个岔子——叶骁看见了弥兰陀。
当时叶骁和灿灿被带进谷内主屋,他一眼就看到了弥兰陀。
弥兰陀坐在大屋上首,对面是个四十岁上下,一身斯文的男子,应该就是阿衮河的大当家陶复。银帆男人裹着一袭雪裘,淡淡瞥了叶骁一眼,两人眼神在空中一错,叶骁可算知道当时弥兰陀约他木错谷再见几个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