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霍钦的心中,比起奢侈浮华的京城,荒凉无垠的西北才是他的向往之地。
在场的百官们纷纷恭贺霍钦,霍钦一一举杯谢过,脸上并未见半分喜悦之色。
裴容瞧着,却从霍钦的脸上看出了一丝落寞。
“娘,我怎么觉得霍小侯爷不大开心的模样?”裴容小声询问着顺王妃。
顺王妃悠悠地叹了口气,爱怜地摸了摸裴容的头:“有时候荣誉更像是枷锁,唉。”
裴容不懂,又想起远在边疆的顺王,问道:“那我们顺王府的荣誉,也是如此吗?”
听到裴容提起顺王,顺王妃心中生出的是万般思念,眉眼哀愁,可她只是柔柔笑道:“小世子长大了,娘很欣慰。”
“娘!”裴容说道:“你还没告诉我呢。”
“的确是你爹数十年在边疆换来我们在京城的安稳,虽说此生不知还能不能再和你爹见上一面,但看到你平安喜乐地长大,娘心中总是开心的。”
“比起让你前去边疆,不知生死,你在京城一生无忧,才是娘愿意看到的。”
顺王妃似乎还有很多想说的话,可她能说出来的,只有对裴容的疼惜,可她心中都明白,自己只是个自私的母亲,她已经失去了丈夫,不能再失去儿子。
裴容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他忽然明白,顺王身上的枷锁不仅仅是那份荣耀,更是他和顺王妃。
霍钦还在一杯又一杯地和人对饮,裴容忽然觉得,这场热闹非凡的宴会,一点也没有进到霍钦的心里去。
也许顺王妃说得对,从霍钦被封为平阳侯的那一刻起,他的身上,同样缚上了一条枷锁。
而皇上在封赏之后,果不其然问起了霍钦婚配的问题。
霍钦放下酒杯,朗声答道:“皇上,臣并无此意。”
“你如今已经贵为平阳侯,府中无主未免太不像话,趁着今天热热闹闹,朕便再赏你一门亲事!”
“皇上,臣并无娶妻之心。”霍钦重复地说了一遍拒绝的话,掷地有声,而后全场忽然鸦雀无声。
皇上的神情看不出是喜是怒,可是这样的神情,更令人捉摸不透。
霍钦的双眼熠熠生辉,闪着坚定的光芒,毫不躲闪地对上了天子的视线。
皇上神情似有波动,霍钦坚决拒绝的态度让他隐隐有了几分怒气,仿佛下一瞬便会治霍钦一个抗旨之罪。
“请皇上易怒,”霍钦说道:“臣……”
“皇上!”裴容忽然站了起来。
谁也没想到裴容会出声打断,众人不禁侧目望去,霍钦也下意识地地看向裴容,眼中满是惊讶。
顺王妃被裴容的动作吓了一跳,低声斥道:“裴容,你做什么?”
裴容此刻也是紧张地攥着衣角,也许是因为那条枷锁,让他脑子一热便站了起来。
这时皇上眼神一扫过来,沉声问道:“裴容,你有什么要说的?”
“臣……”
裴容支支吾吾了半晌也说不出话来,而皇上对裴容也确实是宠爱,竟没有责怪他的失仪。
“行了行了,坐下吧,御前失仪,下次若是再这样,朕可得罚你。”
顺王妃听到皇上的话,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哪晓得却看到裴容死犟地站那,简直是两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气势。
皇上见裴容没动,脸色也沉了下来:“裴容?”
裴容攥紧手心,大声说道:“皇上,臣要说的正是成亲的事!”
第12章
“朕又不是给太子赐婚,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皇上打趣起裴容,惹来满殿轻笑。
而皇上的话让裴容心念一动,顿时生出了个主意。
“皇上,臣要说的正是这个。”裴容一点也没有在意殿中的笑声,朗声说道。
“哦?”皇上似乎来了几分兴趣:“朕倒要听听你想说些什么。”
“皇上,”裴容神色端正,一字一句说道:“当日臣在家宴上曾说过要当太子妃的那番话,是臣的一派胡言,今日趁着太子和百官都在,臣也想借此和太子说明……”
声音顿了顿,裴容忽略掉自己身上的目光,继续说道:“臣对太子只有敬重之心,当日那番笑言还请诸位不要放在心上。”
裴容说着对段景洵弯腰作揖:“从前给太子造成了不少的困扰,还请太子原谅。”
“世子不必如此。”
段景洵神色淡淡,似乎裴容的话并未让他有任何触动,可说出的话又格外冷淡。
百官们的轻笑低语声不绝于耳,裴容身姿挺拔,黑白分明的双眼明亮逼人,一点也不在乎众人的反应。
“哈哈哈——”
皇上还真没想到裴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笑道:“裴容啊,是什么让你突然开了窍?”
“今天听到皇上要指婚,臣就想着,若是再不表明臣对太子并无他想,只怕日后连世子妃都找不着了。”
裴容做出一副颇为害羞的表情,落在众人眼里俨然就是情窦初开的模样。
文武百官纷纷暗想,看来这小世子定是心中有了爱慕的女子,否则哪会如此着急?
“看起来今天世子是想摘得这份赏赐了?”
虽说裴容起先是因为霍钦的抗拒而出头,而后又灵光一闪,想到可以借此机会撇清自己,可若是今天赐婚的事真的落到他头上了,裴容还真的不愿意。
裴容斟酌着说道:“臣想将这份赏赐留着,等臣心中有了人,一定要来请皇上赐婚。”
皇上却问霍钦:“霍钦,世子向你讨这份赏赐,你愿不愿意?”
霍钦马上答道:“臣自然愿意,不过日后也想喝上一杯世子的喜酒。”
一番话听得众人大笑,气氛又活跃了起来,皇上摆摆手命两人坐下,所有人都清楚,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裴容浑身放松坐下来时,才发现自己的手竟在微微颤抖着,害怕和紧张这才后知后觉地涌了出来,若是方才哪句话令皇上不满,裴容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
又瞧见霍钦正对他举杯示意,裴容微微一笑,同样举杯以作回应,可裴容总觉得段景洵的眼神有意无意地的落在自己身上。
裴容忍不住看过去,恰巧对上段景洵的目光,短暂的接触后,段景洵冷冷移开了眼。
裴容:……
顺王妃还在低声和裴容说着话,裴容有些心不在焉,只想赶快结束这如坐针毡的晚宴。
好不容易等到众人离散,裴容提着顺王妃从王府里带来的木盒,正要去找段景洵时,霍钦拦住了他。
旁人都以为裴容今日这一番只是胡闹,可霍钦却看到,在裴容出声那一瞬间眼中的慌张。
有时候做很多事都是不需要理由的,仅凭一厢冲动,裴容就那么不管不顾地站了起来。
霍钦久经沙场,心思缜密,即便皇宫中有许多的弯弯绕绕无法深知,但裴容,他却一眼就能看明白。
裴容就是为了帮他。
霍钦想,若是当时裴容不出声制止,他是否会一意孤行抗拒到底?
“今日,多谢容世子了。”霍钦抱拳,正色说道。
裴容并没有觉得自己帮了多大的忙,何况他也借此将从前的事撇清,因此只不在意地摇摇头:“其实不必谢我,我也是得了好处的。”
“不过,要是可以的话,”裴容小声地打着商量:“能不能免去每日拉弓五百次?”
霍钦爽朗一笑,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反倒卖了关子:“那便东苑再说。”
说完便大步离开了。
裴容摸不准霍钦这话的意思,看着手中的木盒,重重地吸了口气,做好了十成十的心理准备,再四下看寻段景洵时,发现对方已经不见了身影。
段景洵此时必是回了东宫,裴容看着手中的木盒,心想还是尽快送了为好,于是便匆匆往东宫赶去。
走进正殿,段景洵应当是沐浴完毕,他穿着常服,衣领微敞,也并未束起发冠,慵懒地靠在椅榻上,漫不经心地抬起眼。
“世子怎么来了?”
裴容还未曾见过段景洵这般模样,他上挑的凤眼似乎带着些水汽,平日里矜贵逼人的太子,竟瞧着比段月里还俊上一分,不由得看痴了。
“嗯?”没有得到回应,段景洵不耐地重问了一遍。
裴容暗骂自己不知轻重,险些被美色/诱惑,连忙垂头说道:“这几日在东宫多谢太子的照拂,我不知该怎么感谢,上次听太子提起顺王府的芙蓉糕……”
裴容说着又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发现那双好看的凤眼同样在淡淡地看着自己,裴容心头一跳,赶忙移开了眼。
“所以便请娘带了一叠过来,还有些和芙蓉糕相似的糕点,送给太子。”
“芙蓉糕……”段景洵低声重复:“世子还记得这个。”
裴容习惯性地说道:“太子的喜好,我自然是清楚不过了的。”
“哦?是吗?”段景洵反问。
刚说完裴容就意识到说错话了,这不是他以前干的那些事吗,不由得心生懊恼,只能生硬地寻了个理由。
“太子尊贵,所有人,包括我自然都是关心太子的。”
“呵……”段景洵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今晚我才发现,世子原来如此伶牙俐齿。”
这话怎么听都不是夸人的话,甚至还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裴容也不知又是哪里惹得段景洵不快,尴尬地笑一声,企图蒙混过去。
段景洵又问:“世子今晚特意送芙蓉糕来,是为了谢我?”
裴容点头:“是,而且太子也赠过我上好的伤药。”
说着裴容便把手心摊开:“不过一日功夫,便已经全好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和你便是两清了?”
“那个……”裴容干笑道:“太子尊贵,以后更是君臣的关系,我自然愿意为了太子尽心效力。”
段景洵冷笑一声,裴容也不明白段景洵在笑些什么,只是听着便让他心里发毛了起来。
“东西我收下了,世子请回吧。”
好在段景洵没有再说些什么,冷淡地下了逐客令。
裴容临走时忍住了想回头偷看的冲动,等回到昭华殿,终于是长舒了一口气。
关于太子妃的话总算是找了机会说清,以后只要以君臣之礼和段景洵相处,那个预知的结局,一定会改变的。
转而又想到临走时段景洵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裴容裹着被子,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第13章
第二天来东苑的时候,裴容看了一圈,霍钦并不在。
一番询问才知道这几日霍钦都要忙着整修候府,无暇来东苑。
霍钦不在,裴容心里还偷着乐,起码能躲过每日拉弓五百次的酷刑。
不多时段景洵也来了,裴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自然地撇开了头,而后强迫自己稳住心神,迎上去喊道:“太子。”
段景洵看也没看他,径直往前走去。
没想到就要擦肩而过之时,段景洵脚步一顿,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容世子今日看着气色不好,昨晚没睡好?”
裴容下意识摸了摸脸:“是,昨晚睡得不安稳。”
“不安稳?”段景洵似笑非笑:“我还以为容世子会一夜美梦到天亮。”
裴容心里叫苦连天,还美梦,他昨晚又梦见了段景洵。
梦里段景洵穿着昨日见的常服,头发上还带着水汽,俯身贴耳,仿佛情/人那般亲密。
段景洵指尖挑玩着他的发丝,铺天盖地的沉木香让裴容晕眩其中,耳边传来段景洵的低笑:“怎么,看我看傻了?”
然后裴容就醒了,因为过分羞耻。
不过是昨日见到了沐浴过后的段景洵,怎么……怎么他就梦到了这个?
美色难道比命还重要吗!裴容心里暗骂自己不争气。
以至于方才看见段景洵的时候,裴容不禁有一瞬的慌乱,好像生怕叫段景洵发现一样。
“每个人总有睡不好的时候,太子睡好了就行。”
裴容干笑说道,还不忘顺一顺段景洵的毛。
段景洵似是冷笑了声,不再多言,拂袖便走。
裴容撇撇嘴,又隐约听见有人在喊着自己的名字,顺着声音看过去,盛渊正站在武场旁挥了挥手。
“盛渊?”裴容赶忙跑过去,问道:“你怎么来东苑了?”
“我们今日上午没事,便来看看你。”
盛渊一边说着一边偷摸看了一眼段景洵:“昨天你回东宫之后没事吧?”
裴容有些莫名其妙:“我能有什么事?”
“你没事就行。”
盛渊也不明说,又从怀里掏了个油布纸包着东西出来。
“这是我在味香楼买来的香酥饼,你尝尝。”
“香酥饼?每次排队可都得排好长时间呢!”
裴容一听眼睛就亮了,再闻到油布纸中的阵阵香味,冲盛渊一个挑眉:“谢了。”
“跟我客气什么。”
看了一圈后只发现东苑只有段景洵和裴容二人,盛渊不禁问道:“怎么没看见霍小将军?””我就说怎么今天过来了。”
裴容抱胸打量了盛渊一番:“你是想来看霍小将军的风姿吧?”
盛渊自小好武,霍钦更是每个男儿仰慕的大英雄,昨日皇上便说了霍钦在东苑的事,盛渊自是要寻个机会来看一看的。
虽说盛渊的确存了这个心思,但也不全然因为霍钦,正想解释一番,就听裴容说:“小将军这几日要整修候府,你怕是在东苑见不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