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第一皇子殿下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江河入怀

作者:江河入怀  录入:05-06

  那一刻他再发不出一点声音了,也疲累得不想再逃。他就在精神的恍惚中体味出一种飘飘荡荡的失重感,好像一束天光正从头顶的白雾间现出,冥冥中牵引了他。
  他飞了起来。
  一切阴森恐怖的幻想都被他远远甩到下面,世界变得安宁了,他终于感受到了某种无声的解脱。
  一声焦急的呼喊却在这时突然划破了这生死的交界。
  “康宁!”
  是……是谁的声音?他在说什么?
  “他怎么回事?他没有鼻息了!这是怎么回事?”那人的声音还在吵。
  很奇怪,康宁被吵得有些不耐烦,却又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听起来就让他感到有两分莫名的心安。
  这是……
  戚长风!
  病榻上的小皇子猛地咳了起来,细小的血沫骇人地从他花瓣一样的唇角呛出,他因极度的痛苦而浑身痉挛,面色青白已浑然不似活人。
  但是一殿的人听到这濒死般的咳声反倒松了一口气。
  赵贵妃整个人都软了,此刻已经没有形象地歪倒在儿子的塌边,眼神是懵的,早就哭都哭不出声音来了。
  小儿的惊症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其实也没那么夸张。怕只怕小皇子像方才那样厥过去,这口气不缓过来,大罗神仙这时也要无力回天了。
  好在老天垂怜,到底没舍得收走这条备受亲长疼爱的小命,还是把他放回来了。只是小皇子这一次算是更伤了根基,后面最紧要的就是好生养着,千万不能再有损伤了,那些惊吓刺激总会随着时间慢慢平复,过个三年两载的,今日这场灾祸的影响就会慢慢消弭了。
  王太医已经老迈,他当值的最后这几年几乎就是专为小皇子一人调养诊治,陪着康宁的时间比陪他自己的亲孙子还多,闲暇时也都是捧着医书琢磨那些为小儿调养的偏方旧例有没有可以用在小皇子身上的。这些年下来,早就对这多灾多难的小殿下生出了感情。临到要告老还乡了,小殿下突然遇到这样的灾祸,老爷子难免更有些撂不开手,一边收针一边唉声叹气的。
  戚长风从方才进殿起就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也只有在康宁气息停滞的片刻失声喊了那一句。他身上的伤其实比小皇子要严重得多了,一道浅却很长的刀口从他左肩一直延伸到了后腰,其他细小的伤更是不计其数,此时这些伤口虽然已经自发止血,也在他玄色的衣衫上洇出了深暗的痕迹。他却毫不理会身上火辣作痛的伤口,只是紧盯着老太医慢条斯理收针的动作。
  殿内一时静默的落针可闻。
  还是徽帝声音低哑地打破了寂静,“长风先回去把身上的伤处理一下吧。这件事后面你不用管了,朕会查清的。”
  戚长风却没有答应。他就站在离小皇子五步远的地方,此时突兀地一撩衣袍跪了下来:
  “陛下,小子在京城躲得够久了,如今已是时候该回到南疆了。”
  他这话一出,全殿的人都惊了。
  三年前皇帝刚把戚长风接来时,那时其实只有皇帝和戚长风本人知道徽帝的打算是什么。赵云侠或许猜到了一点,但是这样的聪明他从不会对旁人卖弄。其他的人,包括已经上朝领政的大皇子在内,都以为皇帝这样百般恩宠地把戚长风养在京城,就只是在养一个活着的抗夷符号,养一个抗夷烈士遗脉的名头。
  这些年徽帝的备战动作已经很明显了,大梁要收割掉百多年前太宗亲封的异姓王、甚至要与南夷发生一场大战,这个消息在百姓间早就不是什么秘密。而就像徽帝这三年征兵积粮的军事准备一样,荣宠平民出身、父母因南夷战死的戚长风,就像一个朝廷在抗夷之战中所做出的大义上的准备。
  只不过戚长风尤其对上了皇帝的胃口,又讨得了最受宠的小皇子的欢心,才在宫内宫外格外的引人注目些。
  但无论如何,没有人认为戚长风还会回到南疆去的。南疆——大部分梁朝人心里只觉得那是一片没开化的蛮荒之地,湿热的瘴气和蔓延的疫病让那里充满了恐怖不详的气息,难懂的方言和不同的风俗让中原的百姓自觉在商贸和文化上都与南人隔离,更遑论自梁朝开国以来,南疆世代都由奚南王统治着,在梁朝百姓心里与南夷早都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若不是这几年朝廷一直潜移默化地宣传南疆也是大梁国土、南疆人也是梁人同胞的概念,又时有南夷人在边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消息传播,百姓们是很难理解皇帝为什么非要大动干戈地收回那穷地方,又要跟有南疆隔在中间、与大梁八竿子打不着的南夷打一仗的。
  故而戚长风此言一出,因为这场变故对他多少有些迁怒的赵贵妃都愣了,“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本来还有些怪戚长风把儿子带出去的赵贵妃下意识反驳他,“什么叫躲在京城够久了,要回到南疆?难道陛下养你几年,如今还会把你赶回去不成?京城难道要放不下你了,你还要跑到哪儿去?”
  戚长风深深看了一眼床上苍白昏睡着的小孩子,神色依然没有任何的动摇:“今日这一场刺杀,小殿下这一场病,还有——”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某种一直隐藏着的、尖锐刻骨的仇恨在他眉宇间一点点浮现了出来,“还有京郊林中那些无辜丧命的普通人家,都与奚南王脱不了干系。他的狗命在他脖子上寄了这么长时间,我不想再继续这样等下去,让更多的人因此受难了——我知道陛下原也准备在明年春天时开战。小子愿请为军前一小卒,只盼能亲手将这大逆之人斩于马下。”
  皇帝沉吟着没有说话,只审视般地紧盯着面前他宠爱了三年的这个边疆少年。
  可赵贵妃是个做母亲的人。此刻便是一个不熟识的少年人站在眼前,她也不会忍心看他去生死由天的战场上拼命。何况殿下跪着的这个是整天跟她儿子玩在一起的英俊小郎君,他丧父丧母地跟着她不靠谱的弟弟来了京城,皇帝虽然多有恩宠,到底跟亲妈比不得,这三年里她算是代了半个母职一样照料他,心里未尝不多对他心疼几分,真论起情分来,别说宫里别的那些个皇子公主,恐怕就连她亲大哥所出的赵家侄儿侄女还差上几分呢。
  现下她亲儿子遭了大难病倒在床榻上,戚长风又在这时候跳出来说要去南疆的战场上打仗,她听得那股伤心劲儿都不由去了几分,一股怒火顺着后脊梁猛地就窜了起来:
  “戚长风,你发梦呢!你以为仗是这么好打的!跟着武师傅操练几年就能取奚南王的首级了?”贵妃一对美目圆瞪,那一刻竟跟戚长风记忆里他亲生母亲的形象微妙重叠了,“陛下这几年早就为战事做足了准备,哪里会缺你这样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你是不是以为自己长足了个子就行了?你这个年纪,你去征兵人家都不会招你!”
  戚长风在那一刻眼眶微微湿润了。
  他没有说话,也说不出话来。他伏下身,把额头贴在皇子寝殿的地面铺设的厚毯上,只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愿和坚持。
  在那一瞬间,他脑海中飞驰过了许多场景,一时是他阿爹阿娘笑着的面容,一时是发生刺杀的树林中那平凡人家冰凉的尸体,一时是家乡白河的阿凤姐把新生的小女儿放在他用身体挡住的竹筐里、抄着刀出门杀南夷人的背影,一时是春日里赵贵妃倚在塌上慵懒地指挥嬷嬷为他和康宁量体裁衣。
  而最后的最后,那折磨他一路的画面又在他眼前闪现了——康宁一口血呕出,面色惨败地从树杈上跌了下去。
  戚长风闭上了眼睛。他听见了皇帝沉声地询问:
  “长风,就像贵妃说的,京城如今也是你的家。你若留下,朕也会好好的养你一辈子。你可真的想好了?”
  我想好了。


第22章 阴霾 你没有死啊,我在做梦吗
  徽帝骨子里确实有帝王那种开疆扩土的欲望,只是他会为了一场实力差距原本就悬殊的战事做足几年的战争准备,尽量把征战对民生的影响降到最低;愿意秘密把心爱的小舅子千里迢迢派去南疆,救回戚家夫妇的孩子,而不是张扬地派去一队使节,一边宣扬南夷与奚南王的不义、一边用些华丽无用的名头昭示对烈士遗孤的重视和荣宠——这样和异姓王撕破脸的做法,估计戚长风的小命没等到皇帝的人就会断送了。
  他是一个总体来说还比较有人情味的皇帝,虽然确实有将南疆出身的戚长风培养成一员征南大将的打算,但他并没准备在明年春天开战时就把戚长风放出去的。开玩笑,他精心培养了这小子三年的时间,在他身上用的心思快赶上他用在二儿子三儿子身上的了,难道是为了在甫一开战就把他送去做炮灰的吗?
  便是脑后天生长了反骨的赵云侠,当年也是被皇帝在京城拘到了十八岁才终于舍得放出去的。
  在皇帝和诸位主将这几年反复的推算设想中,朝廷与奚南王的战事想是两年之内便可以结束。但是对于更加辽远偏僻、神秘复杂的南夷,这一场民族之间跨山跨海的战争绝不是三五年内可以有结果的,在那个时候,才是皇帝所计划的熟悉边疆风貌的戚长风能派上用场的正确时机。
  这些年里,徽帝一直也在策反和培养能够熟悉边疆风俗地貌、同时愿意为朝廷效忠的人,只是有几乎已经跟朝廷明着撕破脸的奚南王和极度排外的南夷小国从中作梗,效果并不理想。梁朝人在那里潜伏本来不易,便是南疆本地被策反的武林人士,也经常会在和异姓王沆瀣一气的南疆众门派的排查之下快速暴露。
  在这种情况下,当年皇帝收养戚长风时隐约埋下的念头,如今竟变得至关重要了起来。只是就像皇帝自己说的那样,戚长风仍然可以自己决定,若他愿意在京城安定平淡地过一生,皇帝也会好好地养他一辈子的。
  而戚长风却比皇帝原计划更早地提出了要随军南下。如果说燕归的暴烈是流于言表之外,那么戚长风的血性就燃烧在他脊梁骨髓之中。京中的生活再安然美好,在他做完他想做的事之前,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镜花水月,是他不配也不能沉溺进去的梦幻泡影。
  戚长风在皇帝的清河殿前跪了半日,直至康宁从昏迷中醒来,徽帝才终于松口答应了让他在前锋将军温丹麾下做一名亲卫兵。
  距离戚长风离开京城只剩下一个冬天,但他很快就顾不上这件事了。
  醒来的小皇子吃不下任何东西,连喝一口清可见底的白粥都会很快连咳带呕地吐出去。康宁看着眼都哭肿了的赵贵妃,勉强自己把端上来甜汤羹一勺勺强吞下去,但是他忍了又忍,还是哇地一声将刚喝下去的汤羹吐了一被子,到了后面他甚至就是在干呕,整个人陷入了无法停止的痉挛中,吐得连呛带喘,赵贵妃哭着用帕子给他擦嘴擦脸,却擦出了巾上缕缕血丝。
  请来看诊的太医俱都对此束手无策,连王老太医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只说要缓一缓,等小殿下自己愿意吃下东西才行。
  只是这样虚弱的小东西,汤喝不下药喂不进,他还能活几天呢?
  到了这一日夜里,宫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甚至都纷纷前来探望了。虽然哪个也不会在面上表现出来,但他们的意思就是不看好这位勉强活到十岁的小皇子这次还能大命不死挺过去了。小殿下虽不是药石无医,眼下却药石不进,难道这样一个虚弱多病的小孩子还能凭着仙气儿活下去不成?
  赵贵妃根本不许这些人进她儿子的寝殿里,在永春宫的前殿就把人都给拦住了,她甚至都不愿过去虚情假意地看这些人的殷勤担忧,只留了浣青在前殿陪着众人支应。贵妃的泪这时已经流不出来了,她就待在康宁床边,待了一整夜,端详着床上孩子那不甚安稳的睡颜,心里飘飘忽忽的都是康宁从小到大围在她身边的样子。
  “绝不会有事的,”做母亲的心里生出一股无来由的笃定,“康宁小时候,前前后后请过来的那些疾医都是怎么说的?可我一个字都不信。我的儿子,我难道还不知道吗?后来怎么着,他还不是好好地长到这么大了。”
  皇帝牵着儿子的小手,已经没有力气去回应贵妃的话。他在那刻不知怎么的竟生出一个奇妙的念头来——是不是康宁原本该是天上一个无忧无虑的小仙童,凡尘配不上这样一个孩子,所以他和贵妃才怎么也留不住他呢?
  殿内的惊呼声打断了皇帝已经飘得太渺远的思绪。
  消失了一晚上的戚长风竟然在子夜时刻牵着一匹马走进了这华贵广深的殿里。那画面过于离奇,众人都惊住了,甚至一时都没有人对此提出质疑。
  帝妃倒是认得这匹有点脏兮兮的小马。这匹有点弱有点傻、原本要被京郊侍马场丢掉的小马是儿子的心肝宝贝,康宁给它起名叫玉宝,是被小皇子像养怀里的小猫小狗那样宠爱着养大的。
  前日戚长风二人出事后,宫中一直是乱糟糟的,众人围着小皇子忙前忙后,又哪有人想得起回去事发之地找这匹小马。
  戚长风这两日也被太多的事冲的大脑一片空白。在康宁醒来前,他全副心思都放在对奚南王和南夷人的仇恨之上,多年的血仇终于要着手解决了,他又开始像刚失去父母那段时间那样频繁地想起自己亲人和敌人的面容。
  而小皇子清醒后,戚长风的全部注意力又回到康宁身上,为他的痛苦症候焦躁着急,直到太医也给出无能为力、要小皇子自己能咽下食物才行的回复,他才想起当时被他们留在原地的玉宝,希望能找回这匹小马,让康宁的心情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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