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沅被珠珠大眼睛盯着,委屈、愤怒、大约还有一点想要揍那白妄的冲动,但最后总觉得自己学的那点儿皮毛大概还不够打败白妄,让珠珠知道这个白妄就是空有皮囊的小白脸,便在心里对自己说‘忍一时海阔天空’,含泪起来,换了个位置坐下——坐到了表哥顾炙的身边。
顾炙身为二十岁的大好青年,从还没开窍就被关进了佛堂日日苦修忏悔,没什么朋友,也不懂断袖,然而却是天生的学习苗子,什么都是一看就懂,一点就通,光是看自己小叔叔跟表弟还有那位叫做白妄的小少年之间的表情,便明白了些什么,对气塞塞坐在自己身边的表弟说:“表弟吃东西。”
尉迟沅恶狠狠盯着白妄,语气不大好:“不想。”
顾炙想了想,凑过去尉迟沅的耳朵旁边,轻轻说:“表弟之心,不必急表一时,书上曰才子佳人,又说金玉良缘,只要是你的,便一定是你的,过程如何,那都是不必挂齿的小事,用这些时间来充沛自己,日后强过他人,哪里换不来一句好话?”
尉迟沅当场恨不得一巴掌跟这个顾炙扇过去:“真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尉迟沅耳朵通红,在桌子地下狠狠踩了顾炙一脚,不会说话就别说话!什么才子佳人、什么金玉良缘,生怕没人知道他、他对珠珠……
——尉迟沅现在立刻马上,就想去死。
……
顾珠一见阿妄,眼里可就看不见别的什么人了,整个人乖乖巧巧的坐着,也不愿意剥瓜子,就眼巴巴地跟阿妄说自己喜欢吃,然后满意地看着冷清好看的阿妄伸手抓了一把放在面前,然后动作很是优雅地帮他剥开。
“这几日你在做什么呀?”顾珠捧着大脸,笑眯眯地有一堆问题,“对了,你怎么看出来是我的?”
白妄今日依旧是一身藏蓝色的袍子,发冠简单,腰间陪着万年不离身的五福金钱坠子,一面将剥好的一小碗瓜子仁都推到珠珠面前,一面垂眸说:“这几日无事,只是假装四处闲逛,实则寻你。看出你也不是多么难的事情,只一眼就知道了。”
“这么厉害吗?”
“不厉害,只是知道而已。”
“可惜了,这往后也不知道还能跟阿妄你见面多少时日,爹爹说今日过后我又要去庄子上住,住到什么时候也没有个下文,庄子上可无聊了,除了每天看雨看花,什么都做不了,斗地主都少个正常人,铁柱是个傻子,庄子上的侍卫不敢擅离职守,农户们跟他们讲了规则依旧不明白,糊里糊涂的,哎,更别说搓麻将了。”顾珠认认真真的跟阿妄抱怨。
白妄眼底闪过笑意,面上依旧无甚表情,口中则说着有点怕被拒绝地话:“不若我陪你一块儿去庄子上过?”
“这个……也不知道行不行,你一个人跟我走?”
“恩,我一个人。”
“就不怕我把你卖了?”顾珠故意调皮问道。
白妄点了点头:“随便卖。”
“可你家里人呢?不担心吗?”顾珠是有些心动的,他知道自己如果去求爹爹,百分之百能把阿妄带去庄子上一起玩,可是白妄不是六月份就要跟船去了吗?
“现在不过三月底,还有两月呢,这段时间我哪怕就是死了,也没人管,只要六月又活过来就行了。”
顾珠听白妄说得有意思,一口一碗小瓜子,腮帮子鼓鼓地好奇道:“你这话像是哄人的,怎么可能人死了,又复活呢?”
“江湖上既然有那‘易-容术’自然也有‘假死方’,你能知道其一,怎么不知道其二?”白妄颇宠溺地说罢,便不必顾珠再开口询问,就解释说,“我同跑船的很多老师傅提起过,早年间有人就会那假死之方,只是这药方极为难得,又恐被坏人利用,所以一向不外传,只用那假死之方救过一个被株连九族的孩子,那孩子喝了药,当场在牢里暴毙,也就不必被砍头,拖了出去随便丢了。”
顾珠从小便爱听故事:“哦?然后呢?”
“然后那小孩自然是假死的,半夜突然来个口气,把一肚子的汤汤水水都吐了出来,就趁着夜色离开了。”
“真的假的??那小孩家里犯了什么罪,怎么就要诛九族了?”顾珠不解,但直觉这个故事是确有其事的。
白妄摇了摇头:“不知道,只是故事而已,传说有这么一个药方,能够瞒天过海,真假就不知了,我觉得,应当是真的。”
“我也这么觉得。”顾珠又端起阿妄推来的一小碗瓜子,一口倒入嘴里,说,“不用给我剥了,你也吃。”
白妄依旧是摇头,说:“我喜欢给你剥……”
顾珠立马红了红脸颊,哪怕有部分被易-容的皮遮住,却依旧可见三分羞涩:“我喜欢吃。”
“我知道。”
……
顾珠坐着的地方,可以看见堂上所有状况,远远的瞧见王家人鼻孔朝天的丧着一张脸坐在高堂上,顾珠就觉得无语,又见四伯麻木的跟下人抱着的一只母鸡拜了堂,没有出什么幺蛾子,便满意的点了点头。
一场婚礼,进行的有惊无险,顾珠想象中四伯大闹礼堂,当众宣布他绝不跟死人成亲的状况并没有发生。
王家气急败坏不愿意过来坐在上头完成礼数的情况也没有发生。
只是他那位三皇子三表哥,顾珠却死活还没有见到,不知是个什么模样,是高哇还是矮呀?跟自己的冒牌货相处得如何呀?听阿妄说是有些肉麻,可怎么个肉麻法子呢?真是让人好奇。
顾珠珠吃席的时候,眼睛一直滴溜溜地到处看,虽然自己没有夹菜,但是碗里的好吃的是一点儿也没有被他吃光的时候,阿妄跟顾炙一直在帮他夹菜,直到后头他实在吃不动了,碗里的东西还跟小山一样冒尖。
正当顾珠珠准备中场休息,喝点茶水,过会儿再继续战斗的时候,不远处终于是来了两个疑似表哥和自己冒牌货的家伙!!!
他眼睛登时目不转睛盯着那边,可以看见表哥身为皇子,可以说是非常的哇塞,颜值方面自不必说,气势也是有的,眼睛格外好看,是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只是吧,自己的冒牌货怎么是这个样子?!跟他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吧,只能说是毫不相干啊喂!
顾珠:???好哇爹爹,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顾珠嘛?!
“……”顾珠沉默片刻,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跟阿妄说,“那个我跟我爹爹还真是很有父子相呢。”应该是因为父子相,所以大饼爹才用的这个小朋友吧。
白妄对此没有什么表示,顾珠说什么都点点头。
顾炙则没有看小叔叔关注的那三皇子方向,而是看着那边同自己年岁上下差不了多少岁的一桌人,看见那桌上有个黑脸的瘦子摇头晃脑大放厥词,指着一个顾家人便道:“我敢断言待今兄今年又要落榜了,哎,待今兄年年落榜,虽我等也不落忍,但赌场年年还有个专门为待今兄开的局,待今兄,不好意思得很,我今年还是投的你不中,毕竟赔率是一比一千,傻子都知道投你不中才是稳赚不赔的啊。”
“是啊是啊,待今兄,今年你爹还给你娶了个小妈回来,我去算过,这算是招魂进来,很压人运势的呀,待今兄今年要自求多福了。”
“不不不,你们怎么能这么说?今天可是待今兄父亲大喜的日子,提科考做什么?那东西在待今兄这里提了也只是伤心,咱们不如换个题目,说说待今兄家里今年还了朝廷六百万两款项的事?这事儿早就闹得沸沸扬扬了,到处都有人在夸待今兄家里富贵滔天,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六百万两银子,也不知还有没有剩,不如借小弟一两个,也好叫小弟家里也还上一还?”
顾炙晓得顾待今是谁,是四叔的长子,是自己的长辈,同小叔叔是一辈的,得喊一声待今叔叔。
这位待今叔叔其实跟他差不了多少岁,却是在他出事之前就开始考秀才,没想到自己都出来了,依旧是没能考上,还在自己家里被如此挖苦。
顾炙看着,抿了抿唇,那鬼手一样被烧伤过的右手被他藏在长长的袖中,握紧,瞳孔微微颤了颤,不解自家现如今是什么情况,不是堂堂将军府吗?不是父亲引以为傲的将军府吗?怎么成了这样好似任人践踏的地方?
顾炙晃眼了一瞬,突然却见小叔叔顾珠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自己的身边离开,走到了那桌嚣张之人的身边,张嘴就是故意压低了几分的嗓音,问那黑瘦的学子,说:“敢问这位学子名号?怎么顾待今考不考得上跟你有关系?你是他儿子还是孙子?这样在意?”
“你!”黑瘦的学子一听是个小孩儿没大没小的竟是把自己骂成别人儿子,“你这泼皮!你又是谁?!我是茅山先生的弟子,学的是正经的文章,平时都在长安求学,是南山书院的学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徐州李氏,李望远李老爷子是我太爷爷,我叫李昌司,你是谁?!”
在场只要是稍微有点儿世家大族印象的,应当都知道徐州也有个将军府,正是李家。
李家在徐州便如同顾家在扬州一样威风,只不过跟顾家不太一样的是,李家人丁单薄,代代单传,不如顾家这样枝繁叶茂。
李氏太爷爷还活着的时候就跟顾家不太对付,似乎是因为抢媳妇儿没能抢过,总之是结下过梁子,后来进入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如今李昌司则特意前来恶心顾家,是自告奋勇要来跟顾家宣战的!
——谁叫这顾家干什么不好?非要做那恶心人的还债之举。自己成了忠臣,表了忠心,那他们这些还不起债的,你叫皇帝怎么看他们?!好在老相爷是不追究的,被皇帝讨厌也就讨厌了吧,不打紧,但这气,是一定要出的!
李昌司今日是跟着扬州的好几个同窗一起来参加这场婚宴,势必要来压一压顾家万年不中举的顾待今的脑袋,让顾家当众丢脸。
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李昌司从未想过这世上还有个顾珠。
顾珠小朋友甚少听世家族谱关系,他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哦,没听过。”
李昌司一口血差点儿没直接从嗓子眼儿里喷出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黄口、黄口小儿!这是谁家的小孩儿?快快带走,连我李家都未曾听过,也不知道是多贫贱的门户,大抵是高攀不上,所以才不知道。”
顾珠从善如流地低了低头,说:“我是顾家的迷途小书童一只,素日在府上,只听说过尉迟家跟皇家,李家的确是从未听过,倒不是高攀不上,似乎是无足轻重,所以懒得提的。”
李昌司手抖了抖,听见原来是个小小书童,冷笑着坐下,说:“我还当是什么大人物,待今兄,你家小小书童见了做主子的,这么没有规矩吗?”
顾待今听出珠弟弟的声音了,奈何又因为五叔的警告,暂且不敢相认,又不知道如何维护珠弟弟,急得满头大汗,哪怕是自己被嘲讽都不觉如何,但珠弟弟却还小,又身份贵重,怎么能随便任人谩骂?
“我小主人说,是李公子先没有规矩,所以小的也不必有规矩。”顾珠余光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桌子的顾炙,虽然说炙哥儿还没有答应要跟着他学做题,但应该是板上钉钉了吧?
“哦?你小主人?谁?”
顾珠指着那边的顾炙便说:“顾家族长之子顾炙是我小主人。”
“哈哈哈哈我当时谁?原来是他?”和李公子一伙的紫衫公子顿时哈哈大笑,“原来是那个来赎罪的恶人,他怎地出来了?当年他是我前座,一同学过音律,当年先生还说他是不世之才,结果呢?先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不过是个只能成日跪在佛前赎罪的假和尚,被关了十几年,一步房门也没有踏出来过。”
李公子听了介绍,便生出轻慢之心,笑道:“原来是这样,你小主人派你过来,难不成也是要考科举的不成?”李昌司有意继续羞辱顾家,“想来你那小主人既然是族长之子,肯定很不得了吧?他既然想要为待今兄出头,应该是有些真才实学的,是要高中状元的吧?厉害厉害!”
“可是不对啊,听说殿试绝不会选样貌丑陋之人,你家小主人小时候被火神撩了脸,听说是丑陋不堪,可惜了,你小主人怕是当不了状元,只能中个进士吧?”李公子忽地又笑道。
“又或者进士也悬啊,不是日日抄经吗?也不知道现在三字经还能不能背下来,怕是都忘光了哈哈哈!”李公子的同行人也笑。
顾珠真的是从未见过如此标准的炮灰反派,就是那种用言语来羞辱主角,激怒主角,最后被扮猪吃老虎的主角反杀打脸的那种炮灰,真的,这李公子绝了,世上原来真的有这种把脸伸过来让他打的人,小说诚不欺我。
“公子们笑早了,我小主子绝对能高中!我愿意去赌坊开一局,赌我家小主人能中举,赌我一年的月钱。”老子一年月钱就是一年俸禄,一万两银子哦!
一个小小书童开了个绝对会输的赌,李昌司等人巴不得号召全城百姓都来看今年顾家双份丢人!连忙加注:“好得很,既然有人愿意开顾炙的局,咱们也不能让场子冷了,干脆帮忙加注,改日邀请同窗好友还有亲朋们都去买一手?”
顾珠看他们这吃屎怕赶不上热乎的劲头,很满意,待今大哥迂腐是迂腐,但绝不允许别人欺负他!
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后,顾珠就有些不好意思地跟顾炙侄儿说:“怎么办?你必须中举才能帮你待今叔叔挽回掩面,哎,是我的错。不过炙哥儿,晚上跟我去庄子叭?咱们集中复习的考题我都准备好了,你放心,跟着我学,妥妥过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