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欢沉思,李怀玉亦是。安阳郡主不知道他们打有什么算盘,反正该说的也说了,安阳郡主转身就要离开,长欢冲李怀玉眨了眨眼赶紧跟了上去。
“母亲,您说,嘉善太子真的死了吗?”如果说那个辰鹤能从那次山洪中脱身,会不会有可能是太子的金蝉脱壳之计。
“死了。”
死了,是真的死了,如若不然,先帝怎会抑郁而终,怎会把天下交在一个无知孩童手里,致大晋飘摇。
她是见过的,太子的遗体,她是第一个去证明是太子本人的证人。当时,太子病逝,朝堂上下流言四起,他们和长欢想的一样,这是太子金蝉脱壳的计谋,可是,尽管那是布满了青斑的冰冷尸体,她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龙血凤髓,温婉如玉,袭贵生隽,堂堂大晋储君,最后暴毙于乡野,由一口棺材千里迢迢运回故里,最后葬入皇陵。
她后来才知道,他哪是病逝,而是自戕。
太子嫡出,但为幼,甚得先帝喜爱,如视珍宝,可是,那份爱是禁锢,他想尽了一切办法才得以从那牢笼里逃走,可是,陛下却以东宫妻子的身家性命要挟,在异乡数月,身体每况愈下,却讳疾忌医,有了轻生的念头。可能他真的是对这个世间不抱有期待了吧,所以才会丢下弱妻幼儿自堕黄泉。
他开心吗,他可能没有她开心,她会因为先帝的宠爱而沾沾自喜,而他却避之不及。他那一生,向往着五湖四海,大千世界,天涯海角,每个能自由出入禁宫的人,都成为了他倾慕的对象。他会时常一个人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静坐一整天,然后疏于功课。
有一次,他故意放飞了国庙里祈福的白鸽,被先帝斥责,他却不以为意。她还记得他望着那群鸽子的眼神,眼里满是钦慕,恨不得化身飞鸟随它们远走高飞。
他说,鱼浅池塘不知海阔无际,唯有飞鸟方知天大地大。
那时候,她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再问他,他却只是说,皇姐,我喜欢长着翅膀能飞的鸟儿。
他喜欢的哪是飞鸟,而是飞鸟能自在翱翔的地方。
有人说太子无德,无能,无才,无治世之能,也不尽然,他只是生错了帝王家。可能,他是唯一一个不愿做帝王的太子,和翟霄,截然相反,一个费尽心思爬上权利的高位,一个却只想卸下所有束缚,自由自在,问遍世间每一角落。
她以前不懂,宫里锦衣玉食,他为何要愁容满面,宫外险恶,他追求什么。后来当她走出了那个地方她才体会到了那种想要冲破束缚的欲望,宫外有的宫里没有,那是自由。
说实话,她是感激他的,要不是没有他去和陛下求情,说不定自己没有可能嫁给谢厚远。他对自己,是真的有世间最纯质的感情,一声皇姐,属他叫的最好听。
也是因为他,为自己下嫁而求情,让她恨极了他,厌恶了他。后来啊,又得知自己与翟霄的所有遭遇都是拜他所赐,让翟霄痛失爱子,而她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亲生骨肉,而那人却可以花好月圆,依旧享受着无边荣耀。
她恨陛下,也恨他,恨他们毁了自己。可是,有了长欢后,她也都释然了。
他其实活得比自己还难。
他的死,出乎她的意料,可以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朝太子,英年早逝,随着他的死,埋葬了晋平的一切不堪入目的旧事。
郡主望着桃树,陷入了回忆,久久不能自拔。宫里的一幕幕在她脑海浮现,那时候,他们是年少不知愁,度日总伴欢笑语。问天下之尊,唯有他们姐弟。
他们三兄妹,都走上了坎坷不平的路,然后渐行渐远。有人机关算尽妄想一飞冲天,有人不问世事,试图安宁无危,也有人,兜兜转转煞费苦心后把自己留给了不可触的回忆,永久封存。
那是一年春燕来巢,红莲睡粉,金桂沁鼻,白露歇寒的年季,后来再听燕鸣,赏莲红,嗅桂香,苦冬寒,却没有了当初的意境。
光阴似箭,这一年转瞬即逝,年头雍南大水,年末天子收权,以巩固皇权。这风雨欲来最终如排山倒海之势倾覆所有。
皇城风雨莫测,一如局势的不明朗,各派人人自危,天子拿翟霄下手,杀鸡儆猴。
翟霄中饱私囊、外加结党营私、以权谋私之罪,经李怀玉查证,物证如示被天子当众问审。
最终,能安下的只有脱不掉的中饱私囊,什么结党营私被强势否认,倒还被倒打一耙。
“听闻御使大夫孙大人前几日里以孙女百日之名宴客会宾,其中往来皆是朝中中流砥柱,不知,孙大人,要说些什么。”翟霄明白今日无论如何翟聿都要给他扣个罪名,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拉几个垫背的,顺便给翟聿敲响警钟,让他知道,自己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最让他不解的是,翟聿手里的那本账册是怎么到的他手上,李怀玉是主命官,他有什么手段能从他戒备森严的王府里悄无声息的拿走账册,难不成是府里出了奸细。有此肯定后,他便暗下决定,回去后,是时候清理府中的钉子了。
翟霄泼脏水的手法一如既往,气得孙正庭吹胡子瞪眼。
“王爷这顶帽子扣在下官头上,下官实在是不敢当。”说完又蒙冤叫屈上禀天子。
“陛下圣明,家中幼儿百日宴不过是图个吉利与祝福,却被摄政王扭曲成是结党营私,实在是冤枉。老臣在朝多年,与众位大人相交甚笃也是情有可原,老臣兢兢业业,往来共事者无不是朝中各员,难不成要老臣与他们形同陌路才好么!”孙正庭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如遇避嫌,连一起共事的官员都不能私交过密,谈何人□□故。
翟霄是反咬一口,翟聿如何不知,但他明白,翟霄这不是垂死挣扎,而是欲盖弥彰一损俱损。孙正庭是保皇派,先帝临死前才提拔他为御使大夫,为的是给翟聿开路,是以,才会被翟霄攻击。
“朕知孙大人清流,大人勿急。”翟聿安抚孙正庭,
翟霄甩袖冷哼。
“既然如此,本王也当不起结党营私之罪!”
“这证据确凿,摄政王还要狡辩么?”其他官员纷纷表露态度,指责翟霄。
“本王也不过是会友宴客,尽地主之谊,岂能任由尔等污蔑!”
“这……”
大殿之上,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如罗雀叽喳,烦不胜烦。
“肃静!”魏公公尖着嗓子替翟聿喊了声,下面的人才停止私语。
翟聿初生牛犊不怕虎,可姜还是老的辣,玩不过翟霄,本来妄想让翟霄罪无可恕,临了却不得不从轻发落。
“摄政王以权谋私证据确凿,罚俸半年,回王府闭门思过三个月,其职务转由丞相与太尉接手。”
“臣等领旨。”李怀玉与太尉领旨。
“领旨。”翟霄不过举了下手就敷衍了事了,这是在向翟聿表示他的态度。今日被翟聿揪出来治罪让他心有不快,如今算是,彻彻底底与他撕破脸皮了。
“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翟霄暴怒一脚踹开荻苼,可见狠绝的程度。
荻苼毫无防备地被踹开老远,匍匐于地久久不敢动弹。翟霄正中他的小腹,疼的他脸都白了,小腿一阵痉挛。
如今他被暂时夺了权,闭门思过,说的好听,还不是冲他的兵权来的。笑话,翟聿小儿,一个毛头小子,难不成还妄想翻了天去!
翟霄怒指荻苼,眼中如待下士仆从,毫无怜悯之心。“说!你是受了何人的挑唆!”
荻苼捂着肚子,生怕翟霄还会动手,蜷缩着身子,防备着翟霄。他知道翟霄其人,阴狠毒辣,要不是他是他唯一的子嗣,他万万不能活到现在的,可他又不是无情无义,他能真心对待的唯有安阳郡主与他去世的嫡世子罢了。
“父王息怒,是……是谢长欢。”
谢长欢,又是谢长欢,好一个谢长欢!他翟霄精明了一世,如今倒被一个毛头小子摆了一道,真是欺人太甚!
“谢家竖子,欺我不敢动你么!”
翟霄恨极了谢长欢,杀了他的心都有了,可是却又偏偏动不得,真是恼人恼恨!
“我以为你会告诉陛下,荻苼的存在。”又是一个让李怀玉□□的日子。尽管有了郡主的退让,可李怀玉还是习惯了□□,用他的话说,就是□□省事又保险,他这般隔三差五的来,总会遭人猜忌的。李怀玉习惯了飞檐走壁,长欢看惯了他的意外现身。
这天也冷了,转眼间一年又要过去了,自己也在故里混得风声水起,不仅如此还送走了秦颂雅,幸好的是迎来了自己一生挚爱。
“现在时机未成熟,就算荻苼身世大白,也不能把翟霄怎么样,谁没个私生子了。”荻苼的身世只有对翟聿翟霄自己有用,其他人屡见不鲜。
原以为翟霄也是个后继无人的,不过还有个荻苼在,可惜了谢厚远,一生光明磊落,却与郡主无所出,而自己又是这样,生生的断了他的香火。长欢惋惜,要是他们有自己的孩子就好了。
“我父亲这一脉怕是要断在我这了,可惜谢二家也没人继承香火。”谢锦亭也是这样,还同覃子衿私奔了,至今下落不明,谢家这一辈里,没有盼头了。不过听说谢二有私生子,不知道是否属实,到底身世不佳,怕是入不了族谱,算不上谢家人。
“真决定了”李怀玉反问,哪一个人愿意守着一个人,没有妻子持家添衣,没有幼子承欢膝下,没有儿孙满堂。自己受父母影响,如不遇合适的人,更不会误己误人,只谢长欢待他至纯至深,自己定不辜负。
“我是这么决定的,你呢”
“难不成还要背着你养外室”李怀玉揶揄,不过也只是说笑。
“有君长情,定不负相思。”
长欢其实初尝□□,像李怀玉这些甜言蜜语又是喜欢又是羞涩,明明喜欢听又要装作波澜不惊的样子,其实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李怀玉看见了谢长欢抿着唇角,想笑不敢笑的样子,那蠕动的唇瓣就像有什么吸引着他,想要一亲芳泽。
李怀玉仿佛被控制住了一般,没有了自己的意识,缓缓倾身。长欢发现李怀玉的异样,先是不解,但见他的倾身而来想跑却又不敢动,眼都不敢眨一下,硬生生的看着李怀玉靠近自己。
他温热的呼吸吹在了长欢脸上,不仅热了他的心更热了他的脸,而自己却屏住呼吸不敢吐气。
近了,更近了,然后,属于李怀玉的唇与自己紧密贴切。
过分亲密的接触,长欢不觉得怪异,反而很贪恋,很享受,贪恋这种暧昧,享受这情愫。
像什么,就像是裂开了冰,注入暖流,是温泉,灌入全身,温暖又舒适。又像是看见漫山遍野的山花,齐齐绽放,流连贪忘返。还像什么,什么都像,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述出来,反正,这种感觉,很喜欢,喜欢,不想结束。
属于他的唇,触碰自己的,这是吻。
长欢尽管震撼,很激动,也莫名有些紧张,手指甲扣进了布料里,试图戳个洞,以缓解自己的紧张。他似乎能能听见扑通扑通跳动的心,怕是要跳出来一般剧烈。
李怀玉的脸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近到可以看见他翕动的鼻翼,数清他的睫毛,以至每一个毛孔。
这是长欢最近距离的看李怀玉,每一眼都不舍得放过。目的达成的李怀玉缓缓睁开眼,一入眼,长欢清澈的眼睛盯着自己。
两人这么胶着着,对视,吻并没有结束。
长欢不知道李怀玉在想什么,李怀玉看着谢长欢喉结不由自主的滚动,在意识回笼的时候抽回了身,这个浅浅的却并不短的吻才结束。
“咳。”李怀玉抵着唇轻咳,似是缓解凝固的氛围。
长欢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脸有多红,但他感受得到,自己的脸,热气腾腾。李怀玉显而易见的红上了耳根。
或许李怀玉有些尴尬,可长欢却不觉得,突然的寂静,由长欢一身轻笑打破。
长欢只笑了一声就收回了声,很辛苦的憋着笑,可脸上的喜色怎么也收不了。
“这……这么开心”李怀玉看见长欢怎么也掩饰不住的笑容,也受到感染,不直觉的弯了嘴角,缓了眉眼。
“你不开心”长欢反问,抱着膝盖,乐得不能自已。
“开心。”李怀玉认认真真想了下,从来没有这种感受,反正不差。
“那我也开心。”嗯,很开心,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就像是,摘到了天上的月亮,然后,月亮并不清冷,反而暖洋洋的,和胸膛里急促跳动的心一样,温暖。
天下人皆说,感情是世界上最难得可贵的东西,一旦拥有别无所求,一朝失去,此生不信情爱。原长欢不懂,不懂郡主与谢厚远的感情,该是怎样的死生契阔才会与子成说,夫妻不负彼此,鹣鲽情深。现在长欢明白了,这种,道不明又深入体肤的感觉就是喜欢。而他喜欢的人叫李怀玉,那个他眼中胜过世上所有人的凡夫俗子,此生唯一,独一无二。
祈求天下所有神明,既为普度众生,然今信徒有愿,庇佑一人,一生平安顺遂,无灾无祸。半生迷局难返,但有明人指路,护其安平,后生所得,皆由信徒出奉,以物换物,以命换命,唯能苍颜白发,尽寿满龄。
第92章 后宫佳丽
“王爷,郡主……”
下人还没有说完,里面翟霄一盏茶杯唰的扔过去砸在门框上,最后啪的掉地上,四分五裂,里面的茶水流淌一地。吓得回话的下人两股战战,缩着脑袋不敢再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