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非美人,亦无疯骨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舟人弈语

作者:舟人弈语  录入:05-21

  众人从未见过这样的江屿。
  “妖言惑众,滥杀无辜,是为何?”他开口发问,语调冰冷,丝毫没有往日的谦和。
  “就是这群鬼害得天公不愿降雨,我们都快要饿死了!”人群中喊道。
  “有何关联?”江屿嗤笑道,“求雨自有求雨之法,降鬼自有降鬼之道。况且鬼并非皆为恶意,无冤仇却要对其烧之辱之,赶尽杀绝,此又为何意?”
  术士没吭声,人群中也不复有人说话。
  后来,百鬼被放归,还其应去之地,而那平日里看似头脑不灵光的年轻人,只是掐指念了一个决,竟有漫天细雨霎时倾落。
  人们磕头跪谢,并不问百鬼去路。
  百鬼回位,却只有一人未归。
  他看着众人欣喜若狂,看着雨水渗入大地,滋润着干枯致死的禾苗。
  看着漫天微雨中,那人微皱的眉,泛白的唇,掐紧的指,风中飘起的白衣胜雪,胜过这世间一切的过眼繁华。
  是风动。
  亦是心动。
  窗外雪落无声,室内极为寂静,炉火也似是怕扰了这少见的安宁,连噼啪声都压抑得极低。
  萧向翎讲完后,江屿良久没应声。
  他在思索萧向翎故事中信息的真假,思索这个传说与自己梦境的适配程度。
  可惜未能联系起来。
  良久,江屿伸了伸已经发麻的四肢,膝盖处的关节随着动作发出了一声脆响。
  萧向翎目光瞥向了被江屿放置在床头的,已经泛凉的药。
  “我再去帮你温一下。”他起身。
  “不必了。”江屿难得有些无奈地皱了皱眉,端起那碗药,却始终不舍得喝进嘴里。
  目光在药碗与萧向翎之间梭巡良久,终究一捏鼻子,皱着眉将药一口灌了进去。
  之后除了闷着咳了两声,却并未有更多的反应。
  “萧将军,在山洞里,我记得你说过,在不归山见你那故人之时,你身上烧伤甚是严重。”
  江屿抹去嘴角的水痕,低声问道,“这故事里的那只鬼,不会就是你吧。”


第24章
  清晨,上朝。
  众人本以为皇帝残烛之年,被江驰滨气了这么一道,连遗旨都下好了,估计没几天就驾鹤西去。
  却不想那夜与江屿交谈后,却有春风回转之相。逐渐能下塌行走,没几日竟又上殿处理朝政了。
  龙位上的那人端坐着,神采竟不输大病之前。
  太子立于殿中拱手行礼,先是祝贺皇上龙体安康,其次是将这些日子代为经手的朝政要事一一上报。
  他为人谦和有礼,处事也稳重有分寸,这几日的政事处理得干净利落,非常漂亮。
  几件事说完,太子却并无退下的意思,皇上询问,他竟是直接在大殿中跪了下来。
  “回禀父皇,有一事儿臣未能处理周全,还请父皇责罚。”
  “何事?”
  “北疆虽平,但民心并不向着京城,加上萧将军并不在镇守北疆,那里……复有谋反起义之势。”
  “此事臣也有所听闻。”有一武将出言,“只是,谋反作乱的不过是零星的一些残党余孽罢了,他们并无统一组织,没有经过专业训练,也没有趁手的兵器,只需稍稍派兵镇压即可。臣以为并不需过多忧虑。”
  众臣点头称是。
  “可诸位大人有所不知。”太子起身开口,“这些人虽然现为星火,但大有燎原之势。北寇本就不如我们的军队有组织纪律,向来都是一盘散沙,但这并不妨碍北寇与我们抗衡十余年,却始终分不出胜负。”
  他继续说道,“况且萧将军目前人在京城,北疆军士群龙无首,他们对北寇的战术和地形并不十分了解,强行压制势必会费一番周折。况且……”他语气一顿,“昨夜刚有北疆军情来报,北寇残党仗着知晓地理优势,声东击西,一方假意偷袭,而主力却偷袭我方军火库。”
  “如何?”一个声音骤然从一旁传出,甚至有些突兀。
  在朝堂上紧张压抑的氛围中,这声音堪称是随意得过了头。
  众人皆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位,似是有些不悦。
  太子目光在江屿身上扫过,认真道,“北寇全身而退,我方损失不小。”
  “萧爱卿,对此如何看?”皇上终于问向了对此事最有发言权的人。
  “北寇不可轻。”萧向翎沉声道。
  众人皆不做声,面上随意的神色也变得严肃。
  萧向翎是谁?乃是十余年间唯一击败北寇的大将军,“不可轻”三个字从他嘴中说出来,分量极重。
  皇上的目光看看太子,又看看萧向翎,甚是纠结。
  把人从北疆叫回来拴着的时候,并未想北寇残党竟有如此强的势力,也并未想过好不容易圈起来的猛兽,还要有不得已放虎归山的一天。
  若是就这么交还兵权,之前那些岂非成了儿戏。
  而一旁的夏之行更是神色紧张。
  江屿跟萧向翎结下的那些梁子,别人不知,他可是清楚得很。
  萧向翎现在不发作,是因为他要忍,他手里没兵。
  但暗地里,他却是一直在抓江屿的把柄。那冷面的狼王,从不曾温顺好惹。
  若此时将萧向翎放回北疆,无疑是江屿日后首要的心头大患。
  夏之行心中焦虑万分,正想着先拖住皇上的旨,待下朝再与皇帝商议。
  而皇上却在此时开了口。
  “群龙无首着实难应,萧将军本就生于北疆,满朝文武没有人比你更熟悉北寇的战术,也没人比你更适合统领朕的那如虎大军。”
  言下之意,已经格外明晰。
  他要放萧向翎回去。
  夏之行的担忧不无道理,朝中隐隐有议论之音,却终究无人出言反驳此举。
  朝中局势已然如此动荡,北疆再不可另生事端。
  而一场场真枪实战的交锋也清楚说明了一点:北疆的兵,要由萧向翎来带,才堪称狼虎,才能咬断敌人的脖颈,透露出狰狞的野性。
  也只有萧向翎能带。
  满堂无声,唯有沉寂缓缓蔓延开来,情势逐渐紧张。
  每个人都不希望萧向翎回到北疆,如虎添翼;但又没有一人愿意以身犯险,舍身前往。
  萧向翎开口,“臣……”
  而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萧向翎的话忽然被打断。
  而看到开口那人时,心中的狐疑与惊讶更是被推到了最高处。
  是江屿。
  他眸子中一扫往日的随意与浪荡,只剩下坚持与决然,看得人心惊肉跳。
  “儿臣愿请出战。”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北疆战乱,每一个吃着朝廷俸禄的人都无法置身事外。纵使敌人骁勇,仍应有武将请缨,誓死一搏。
  这人应是万夫难挡的武将,应是足智多谋的谋士,甚至可以是随便一个受器重的门客,匹夫皆有责。
  但唯独不应该是江屿。
  别说江屿自小不被器重,算是最没有存在感的皇子,平日里不问朝政不管军事,连例行的上朝都是那宫宴之后才开始的。
  最要紧的是,江屿这小身板能行吗?
  别说带领军士抗击北寇了,就连拿剑估计都是个问题。
  若是半路颠簸劳累水土不服,怕是个有史以来第一个出征未捷,挂在半路的人。
  众人当然没把江屿的话放在心上,但这番举动却逼出了几个本没想出征的武将,愣是吹胡子瞪眼地挡在了江屿面前。
  “吾辈岂非没有武将,要让一位病弱皇子出战?末将请战!”
  不时有声音从四方传来,有对江屿此举的不解,更多的却还是藏不住的质疑与不屑。
  那一群请缨的武将,也并非完全受江屿的激将法所扰。他们敢站出来,还是因为确信这大将军根本轮不到他们来当。
  皇上明摆着想让萧向翎去。
  只要是萧向翎一日未死,这镇北将军的名号,还真没人能抢走。
  萧向翎终于在众人充满希冀的目光中,不负众望地开了口。
  “既如此,不如将这立功的机会交给主动请缨的将军。臣之前在北疆冰天雪地中征战,难免落下些许旧疾,前些日子复发,着实不便出征。”
  说完,那戴着面具的脸还向着四周环视一圈,倒真有几分让出机会的超然意味来。
  所有刚刚气势昂扬,说要掀翻北寇老巢的将领们,瞬间蔫了。
  而夏之行却是在下面暗暗拍了一下拳头,又急又气。
  别人看不出,他从小盯着江屿长大,又怎会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这是早跟萧向翎安排好了,一唱一和,就等着一群傻子往坑里跳呢!
  江屿却又开了口,将这“机会”揽回了自己这边。
  “儿臣以为,北疆多年难定,表面的愿意固是北寇强悍,我军不适应北方酷寒,但根本的原因,却是民心不安:我们的百姓不相信我们的镇边大军能与北寇抗衡,也不信形势紧迫之时,我们真能分出军力来为他们解困。”
  “但若皇子率军出征,便可稳军心,安民意。”
  这话乃是多少人敢想不敢说之言,如今被江屿明晃晃地摆在大殿中,众人竟是有几分惶然。
  连萧向翎也抬眼向那白色背影望去,眸色深暗,古井无波。
  这下众人都看出江屿是动了真格,神情肃穆不似玩闹,竟也认真思索起此举的可能性来。
  僵持不下之时,却有另一身影从旁迈入大殿中,步伐不疾不徐,举手投足间又泛着些儒雅之意。
  竟是太子殿下。
  太子的目光在江屿身上滑过,而后者也感应到了一般抬眼与他对视。只是擦肩一瞬,外人压根注意不到,但江屿却立刻从那目光中读懂了太子的意思。
  有一丝劝阻,似是有些悲哀,更多的却仍是和善。
  一如既往地温和笑着。
  江屿的心却不自觉一-颤。
  “父皇,还是儿臣去吧。”
  他连请缨的语气都与他人不同,不是慷慨陈词,不是马革裹尸的辉煌,而只是一句“还是我去吧”。
  但他可是储君。
  皇上身体状况不稳之时,储君怎能远行征战,此乃大忌。
  太子像是早就想到众人会反对一般,立刻继续说道。
  “七弟所言极是,皇子出征确为上佳。其一,身为太子,身先士卒,平定寇乱乃是儿臣份内之事。其二,身为兄长,理应做好表率,替晚辈出征。其三,儿臣虽为储君,但父皇龙体甚-安,可与天同寿,大可无需忧心日后之事。”
  此言甚对。
  除了第三点,都对极了。
  这就是刚刚那对视中,他没说出口的话。
  也是一个兄长对于晚辈,用行动表达出的最切实的偏爱。
  你若是要去,我便替你。
  江屿刚想拦,却有另一声音开口。
  江屿记得他,那人是江驰滨的门客,在宫宴上还说出过“衣服还是要配美人”这等轻慢的话来。
  “陛下,臣曾为二殿下府上门客,而今心念旧恩,固有一事相求。”
  “二殿下曾不慎动了歹心,行了不义之事,但他心肠却并不坏,一直愧疚难当,想找机会将功赎罪。”
  预感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江屿皱了皱眉。
  果不其然。
  “此凶险之事,不如交予二殿下率兵。既能将功折罪,又能安定外乱,微臣以为——是合适之举。”


第25章
  若杨一案已过去近十七年,当初人证早已无法寻觅,主掌此案的丞相已薨,无法追责。
  唯一留下的,只有当时皇帝并未过目的物证——若杨通敌的书信,而上面并没有绘制梅花。
  皇上直接下令为若杨正名追封,牌位破格立于祠堂,以贵妃之礼下葬供奉。
  另封江屿为魏王。
  若杨追封当天,夏之行摆酒来庆祝,江屿寝宫中却没有他的影子。
  顾渊说,“殿下一早就去了祠堂。”
  夏之行提着两壶酒,从早上等到傍晚,江屿没来,反倒把萧向翎等了过来。
  二人又围着江屿寝宫中的三个火炉,无言坐了一宿,愣是没见着人影。
  而这几日的雪便一直没停过,刚扫净一层,便又落下一层。踩上去不觉得滑,只是声音有些清脆。
  “我去祠堂看看。”萧向翎起身。
  “不妥。”夏之行阻拦道,“若杨一案是他十七年的心结,旁人安慰能作何用处?再者,江屿自小性情乖张偏执,你若这个时候前去打扰,非叫他给打出来不可。”
  江屿的脾气夏之行是再熟悉不过,大多时候隐忍而克制,智谋而圆滑。
  但终究是个少年心性,任性冲动的时候谁的话也听不进去,能把天都作翻个。
  “我并非是去劝他。”萧向翎起身,眉眼间却是多了些许倦色,“只当是去探望同学,夏大人何必百般阻挠?”
  夏之行在心里瞪了他一眼,却终究没发作。
  去就去吧,看江屿不把你打出来。他想。
  祠堂中不似寝殿,寒得很。
  香烧尽了一根又一根,却被一人极有耐心地续上。
  祠堂外已是漫天风雪,地面寒凉刺骨,而跪在上面只隔了一层皮裘做的软垫。
  但他像是感觉不到冷。
  摆设的台子乃是疆域进贡的上好木料制成,供奉用的容器闪着金光。从上至下,牌位摆了二层。
  而江屿的目光并未集中在任何一块牌位上,甚至可以说,他的目光没有聚焦在任何实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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