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剑[古代架空]——BY:薜荔藤萝

作者:薜荔藤萝  录入:05-30

  “狗日的,这也太冷了!都四月了!”李向道说,他冻得直打哆嗦。
  “雨一停立刻就会热起来。”一个师弟非常有把握地说。众人马上进入店内,店里已经点上了灯;这雨下得早晚前后已无意义,只剩下黑日白夜,哪怕正午,屋里也暗得像个巢窟。众人要了一坛烧酒,一大盆加许多花椒煮的毛豆。店角放着一只小火炉,李向道凑过去,杯水车薪地想把袖子烘干。突然听见有人说:“诸位可是渡剑台的人?”
  李向道转头一看,这才发现角落里原本有一个客人;只是他坐不在灯下,又穿一身黑,几乎融化在暗淡的阴影之中。此人抬起头,那阴影几乎为之照亮,但他朝李向道一笑,却格外的刺眼。李向道只觉得此人非常眼熟,好似就近日才见过,一时却想不起他是谁,四个师弟见他神色犹豫,全部面面相觑。那人也不尴尬,唱歌一样娴熟地自问自答:“既然是渡剑台的人,不知道诸位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李向道脑子里灵光一现,失声吼道:“你是,想暗算大师兄那个,那个那个,阴险小人!”
  简凤箨笑道:“咦,阁下还记得我,不胜荣幸之至。我只是一剑渡川的手下败将,明知差距悬殊,尽力一搏而已,说暗算也太难听了。”他发现这话显然毫无效果,赶紧又说:“总之,相逢即是有缘。我人生地不熟,正发愁要如何是好,在这里碰见诸位,再好不过了,能不能烦请这几位兄台,——话说兄台尊姓大名?将我引见给贵宗主?”
  李向道死瞪着简凤箨,说实话即便没有扣分的先入为主之见,此人给他的感觉也非常不好,论外表其实简凤箨很有几分扣人心弦的浮丽,然而就连一剑渡川那种闲人勿近的疏离姿态,似乎也比他殷勤的笑容来得可亲;说的话乍听也全无毛病,但总是藏着一股蠢蠢欲动的刻薄,仿佛此人怀揣了一肚子蓄势待发的恶意。李向道自认心理活动都已写在脸上,简凤箨偏不识趣,又问了一次:“在下简凤箨,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李向道主意已定,冷笑道:“我们来此暂歇,眼看就要起身,通晓姓名做什么!”径自回到自己桌边,端起酒碗灌了一大口。简凤箨仍不死心,竟然逡巡到他们旁边,又深施一礼:“诶,何必如此无情。多个朋友多条路,诸位若肯帮我这个忙,事成之后,我必重重酬谢。”
  李向道哼了一声:“师尊岂是你要见就见的!你见师尊做什么?”
  简凤箨拍了拍背上的包袱:“我有一样东西,想送给宗主。”
  李向道听了便说:“是什么东西?拿来我看!”伸手便去扯那个包袱。简凤箨一闪身,李向道抓了个空,简凤箨一改轻浮之色。“此物只能由宗主亲自观视。也罢,我另寻别种办法罢了。诸位回见。”竟然起身就走。
  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当着许多人面,李向道拉不下这个脸,冷笑道:“谁知你是不是心存歹意,我岂能让你带着不明不白的东西去见师尊?”伸手去抓他肩膀。他这一下已存了五分认真,简凤箨又侧身避过,苦笑道:“兄台三思。我们明天可能就是一家人,实在不愿莫名其妙伤了彼此间和气。”
  李向道大为震惊,喝道:“这是什么屁话?”
  简凤箨:“不是屁话。可能我见了贵宗主,一见如故之下,他就收我为徒,那我立刻与诸位成了师兄弟。师兄弟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岂不贻笑大方?”
  他安抚地拍了拍了李向道的肩膀。“到时候还要请兄台多多照拂了。”
  李向道僵硬着,感觉到皮肤上不断外渗的水珠,一双眼睛几乎瞪出眼眶。
  他刚才是想拔剑的。他当然不是想暗算简凤箨;他只是想逼简凤箨拔剑。但简凤箨看起来一点也不想拔剑。而他也并不能使简凤箨拔剑。
  他,或者在场的所有人一起,都不能使简凤箨拔剑。
  他的师弟们只是茫然地看看他按在剑柄上的手,又看看简凤箨。也许他们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也许他们没有注意到。
  但有一个人一定已经看见了!
  一剑渡川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他站在门口,并不能使屋里变得更黑。相反他还挡住了一点雨气,恬静的火苗胀大了一圈放心摇曳,使这个人工制造的傍晚更加温馨。李向道立刻低下头。他身后四个师弟也跟着低下头,一起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师兄”。
  一剑渡川微微点点头,看着简凤箨。“是你。”
  简凤箨笑道:“是我。”他们这是第二次见面,却非常奇怪地显得比屋内其他人更为熟稔,可见不打不相识这句老话,有他一定的道理。
  一剑渡川:“你来这里做什么?”
  简凤箨:“我想见傅宗主。”
  一剑渡川只是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他背后的包袱。“这好像一把剑。”
  简凤箨笑道:“这就是一把剑。”这看人下菜碟的坦率让李向道的怒火达到了顶峰。
  一剑渡川:“是你自己铸的剑吗?”
  他这个问题让简凤箨感到十分意外。“不是。连我自己都不用我自己铸的剑。”
  一剑渡川又看了他一会,点了点头。“你跟我来吧。”
  简凤箨有点不好意思地向李向道笑了笑,跟了上去。李向道对这个小人得志的世界已不抱任何希望,悲愤地吼了一句:“大师兄!”
  一剑渡川没有回头,语气也很平静。“宗主不会错过一把好剑。”

  ☆、第 6 章


  一剑渡川长篙在水里一点,竹筏悠悠的漂荡开去。大雾立刻将他们离开的破烂码头和岸水相接处遮天蔽日的苇丛淹没了。简凤箨想帮一帮忙,显得自己不是那么游手好闲,可是竹筏上没有另一支船篙,只好手足无措地站着。
  过了一会他试探道:“他们好像都有点怕你。”
  一剑渡川没有回答,简凤箨有极强烈的预感,再说多一句话,可能会被扔下去了。雨后四面都是雾,连头上都是,可能雨也未停,只是化为空中悬浮的细小液滴,一视同仁地将一切包裹。只有脚下传出单调的水响,对岸和方向都无法辨别,这种听天由命之感,甚至让人觉得愉快。他又说道:“不要扔我。”
  一剑渡川道:“你不会游泳。”
  简凤箨:“会是会的,够不够用就不知道了。”
  一剑渡川似乎掂量了一下这话的可信度,然后问道:“你为什么要带剑给师尊?”
  简凤箨:“我想投奔他。”
  一剑渡川:“我记得你有一个师父。”
  简凤箨笑了笑:“现在恐怕已经没有了。”
  他们大概走到了江心。雾稍微散去一点。远山好像有青黛的影,可也不能说那一定就不是昏霾的云线。一剑渡川在简凤箨热切期待评论的目光里,身不由己地说:“你叛逃了。”
  简凤箨:“是的。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耻?但是……”
  一剑渡川:“我第一个师父被我杀了。”
  简凤箨立刻闭上嘴。但是他的知趣没能坚持太久,过一会,还是忍不住自作聪明,旁敲侧击地问:“傅宗主是你的第几个师父?”
  “第四个。”
  简凤箨赞叹:“傅宗主真是一个又有勇气,又有自信的豪杰,想必前三位尊师加起来也不能与他相比。”
  一剑渡川:“其实还可以。他们都是蜀中的巨盗。”
  简凤箨苦笑:“所以一剑渡川的渡,是超渡的渡了。”
  一剑渡川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可能他已倦于跟简凤箨讲话,一直到竹筏靠岸,简凤箨使尽浑身解数,再引逗不出他的反应。江水对面雾略略散去,终于透出一些正经黄昏的消息,但比起雨势连绵不绝的中午时分,那天色还算是亮了一点。简凤箨跟着一剑渡川爬上一处植被茂盛的矮坡,及膝草丛中只有踩出的一条细径,看不见渡剑台的半个弟子,简凤箨心里估量事到如今特意来此杀人埋尸实在多此一举,问道:“这里总是这样下雨吗?”
  一剑渡川道:“总是。”
  他突然停住脚步。“你去吧,他在上面。”
  简凤箨朝上望了一眼,转身对他一拱手:“好的好的,这一路多劳你。待会再见到,你就是我的师兄了,来日方长,我慢慢道谢不迟。”
  一剑渡川:“可以,只要你活着出来。”
  估计这一路搞得他也是很累(说不定比杀人还要累),顷刻间就消失无踪。简凤箨吁了一口气,笑道:“我为什么不能活着出来?”他稍微擦拭了一下衣摆和腿脚上的泥泞,又用叶子里贮藏的雨水洗了洗手,确定自己仪容勉强整洁,足以拜见前辈之后,慢悠悠地向上攀登最后几步路。
  一上坡顶,眼前豁然开朗。这里并无一株草木,只是一大片山石点缀的平地。简凤箨只朝前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
  他的脚边躺着一把剑。
  这里到处都是剑。横七竖八,躺着靠着,长身玉立,半截入土,有长剑,有短剑,铜剑,铁剑,阔剑,细剑,软剑,单锋剑。有完整的剑,也有断剑。许多剑一看时代久远,可能二三十年光景,材质又不良,在这片经常下雨的宝地里,锈成了一坨铁棍,连身下的土地也染成暗红。有的剑刃已经崩毁,剑柄已经腐朽,淹没在青黑的苔痕中,如果将它撬出来,肯定能得到一个深陷其中的轮廓。这里是一片剑冢,剑墓,剑坟,剑义庄,剑灵堂,怎么形容都行。也许这里人魂不比剑魂少,不过放眼望去并无荒坟枯骨,只是满地了无生气的剑,
  简凤箨弯腰拾起脚边的剑。这剑原长三尺七寸,还比较新。断折之处似乎还凝固着那一瞬的惊诧,如裹在琥珀里的昆虫般僵硬而刺目。简凤箨按了按那个锐利的棱角,将手指含在口中,仿佛品尝那剑的味道。当然他尝到只有被雨水稀释过的铁腥。
  傅万壑道:“你认得这把剑?”
  他本来背对简凤箨站在这陷阱一般的剑丛之中,简凤箨猜想这是一个他的日常习惯,不然一剑渡川不会如此轻车熟路地将他带到这里来。满地剑都是战利品,都是他战无不胜之证据,而根据这些剑的废弃程度可以判断,敢与渡剑台宗主一决高下的人,近年来已经寥寥无几;傅万壑更多的可能是来缅怀过去的对手,回味过去的战绩。不然你看他的背影,是何等的萧索惆怅。
  简凤箨不由得肃然起敬,躬身道:“认得。这是家师封炉之前最后的作品,名为青萍。它的主人,我记得是淮南的厉星湖。”
  傅万壑道:“这剑已经平平无奇,持剑人还配不上这剑。”
  简凤箨苦笑道:“宗主,我若是处于你的地位,就会对凡人比较的宽容。”
  傅万壑冷笑一声。“宽容有何用?剑只有高下。剑法再有不同,总归是人使用。胜不过人的剑,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简凤箨平平地注视着他。“但你并非这世上唯一的剑。”
  傅万壑眯起眼。有一刹那简凤箨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纵然已经做了许多准备,打了许多腹稿,头一次独自面对傅万壑,他须使出很大力气,才能控制自己不像这满地凋零的剑一样当场臣服。这些剑只向他预示一个凄惨的下场,但是反之,有剑的地方,他就不会很怕。正因这些剑全是傅万壑的手下败将,这一刹那就都成了他的同志。他至少不觉得孤立无援。
  傅万壑道:“你为什么来见我?”
  简凤箨道:“我来送你一把剑。”
  他解下背后的包袱,将之展开,双手捧到傅万壑面前去。包裹里是一柄剑,在四周断剑低沉的悲鸣里,剑鞘上的凤凰振翅高举。傅万壑眼睛里滚过一道阴沉的光亮,简凤箨立刻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说:“宗主认识这把剑。”
  傅万壑没有回答他,反问一句:“你是怎么得到这把剑?”
  简凤箨道:“我与渡剑山庄任少主交情匪浅,是他送给我的。”
  这话信息量非常磅礴,但在清楚此剑来龙去脉的人耳中,那是逻辑清晰,一目了然,连傅万壑嘴角也不禁牵出了一缕讥笑的神情:“而你却要送来给我?”
  简凤箨泰然自若。“因为宗主比我更需要这把剑。”
  “我这几年已经很少杀人了;我希望死在我剑下的都是配得上的强者。”傅万壑突然说。“但有时候面对一些老是自以为知道太多的人,我偶尔也会忍不住……”
  简凤箨叹了口气。“宗主不要吓唬我,我胆子可是很小的。但其实我也不知道宗主是否已经不需要它。当然我希望是需要的,因为我还有求于您啊。”
  他不由分说就跪了下去,凰剑还举在头顶。“这是我的束脩。宗主,我想拜你为师。”
  傅万壑俯视着他,没有说话。简凤箨跪在冰凉刺骨的苔地上,只觉得一股冷气渗进膝盖,能听见漂浮在地面附近的剑的亡魂发出窃窃私语。拒绝或者答应都是很简单的,因此他知道傅万壑在犹豫,并且本能地知道事情在往不利于他的方向发展。他赶在傅万壑开口之前争取了一把。“庸人都可以做你的徒弟,为什么我不能?”
  傅万壑道:“很多事情需要庸人。”
  “连杀了三个师父的韦苇都可以做你的徒弟,为什么我不能?”简凤箨说。这话无异于找死,但又带着孤注一掷的真诚。“公冶治不配做我的师尊。在他那里我得不到想要的剑。为此我叛出师门,欺骗挚友,整座浣剑山庄和公冶庐都将视我如仇。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就为了你的一句话。为了你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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