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屁股坐在了行李箱上:“我劝你和我实话实说,”他指指箱子,“那个曲九川可已经什么都交代了,包括你们怎么认识的,去了哪些地方,见了什么人,吃了些什么,喝了些什么,你要是和他说的有半句话对不上,我就把你扒光了,吊死在这里,再把他剁成八块,扔在浴室,再给你们留下一份遗书,到时候你们就是一对同性情侣,他急着要出柜,要和你的亲朋好友摊牌,你拉不下这个脸,一怒之下先杀了他,接着畏罪自杀,到时候也让你师父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怜江月叹了声,杵在酒店房间里那张双人大床的床尾,忧心忡忡地盯着那银色的行李箱,说:“你问吧……”
风煦微问道:“你订大床房干吗?”
怜江月看了看他,坐在了床上,道:“我知道了,这是什么魔术道具箱子?你师父以前不是另有个杂耍班,里面就有个魔术师吗,经常大变活人。”
风煦微踢了他一脚,俊美的脸孔狰狞了,忿忿道:“我十三岁就去北京拜了新的师父了,我师父是郁玄东!”
怜江月一惊:“就是在家里神秘自焚的那个京剧大师?”
风煦微啐了口:“狗屁自焚!他是被人活活烧死的!”
“这怎么说?还有,你师父是郁玄东的话……我的快递是寄给游老二的啊。”
风煦微才要说什么,眼神一变,凶巴巴地剜了怜江月一眼:“还没到你问问题的时候。”他高高昂起下巴,噼里啪啦问了一连串问题:“我问你,你给我师父寄了什么?为什么要用化名?普通人谁会想到起这么个拗口的化名,怜吾憎是不是确有其人?他是你什么人?”
怜江月揉着太阳穴,据实交代:“怜吾憎是我爸,两天前,他在河南石头村死了,我联系了当地的殡葬服务人员,也就是曲九川,处理后事。我们在一所寺庙火化了怜吾憎,一把火烧出了七颗舍利。我想起来,怜吾憎死之前和我说过,他死后会烧出七颗舍利,他死前还给了我七个人的名字和地址,要我把舍利子分别给那七个人,我就拿着舍利子找了个快递点发了快递。”
“你爸已经死了,你寄东西干吗还用他的名字?万一被退件了,就成了石沉大海了,而且寄件人联系电话你干吗填曲九川的?”风煦微的眼神又是一凶,道,“你想好了再回答,我来这里之前去过卞家,知道你现在搞了个手机了。”
怜江月道:“我想,东西是怜吾憎要寄的,他肯定是认识那些人,我怕用我的名字,别人突然收到这么个快递,寄件人是我,他们也不认识我,可能会觉得莫名其妙,把它扔了,至于电话……”他挠了挠耳朵,叹息了一声,看着那被风煦微坐着的行李箱,充满了歉意:“这事确实是我不对,我当时怕麻烦,只是想完成任务,想着寄不寄得到都随便吧,也就随便填了个电话。”
“那可是你爸的遗愿,你当成任务?”风煦微皱起眉头,“怜吾憎是你爸,我喊怜吾憎,你也跟着这么喊?”
怜江月眨了眨眼睛,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包刚买的水果软糖,拆开了,抓出两颗塞进嘴里,说:“反正你知道我在说谁,我也知道我在说谁,是‘爸’也好,是‘怜吾憎’也好,不过是代称而已。”
风煦微哼了声,没好气地说:“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就是个冷面冷心绝情绝义的冷血动物,你爸死了你恐怕一滴眼泪都没掉过。”
怜江月抬起眼睛看他,两人四目相接,没人移开视线,可风煦微的嚣张气焰却是弱了几分,片刻后,他先扭过了头,一摆手,道:“算了,不提这些了。”他接着说:“游老二是我师父郁玄东的诨名,现在几乎没有人这么喊他了。”
提起郁玄东,风煦微的声音略微沙哑了,头稍稍低垂了些,眼睛也低垂着,睫毛盖下来,眼角微有湿意,鼻尖渐渐红了。怜江月把糖递到他面前,他的火气又上来了,撇着头骂道:“吃什么糖啊!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怜江月坐到了地上去,和风煦微靠得近了些。风煦微鼻子里哼哧哼哧出着气,还是不看他,猛地抓了一把糖,放在手心里,一连吃了五六颗,才继续说话。
他道:“师父独居,没有太太,也没有儿女,就我们这一班徒弟,他和我住得近,我每天早晚都要去他老人家请个安,他家的钥匙我也有,晚上去的时候,进了院子就听到有打斗的声音,四下都是黑的,声音像是从师父那屋里传出来的,我就要找过去,就看到两道黑影窜出了他那屋,仔细一看,一道瘦长的黑影缠住我师父,不像一个人,就像影子,也感觉不出人的气息,我师父呢,手里护着一个小纸盒,一下就处在劣势了。我急了,抽了鞭子,正要去帮忙,我师父忙喊住我,我就看到那人从我师父手里抢走了那个纸盒,从里面抓出一个东西,扔下盒子,朝着我师父扔出了一团火,我就要去灭火,可那火……”
风煦微的双手突然握成了拳,又是疑惑又是愤怒:“那火太邪门了!烧得不旺,光烧我师父,地上的花花草草全都没事,可那火又烫得要命,也没有烟,可是我的眼睛被熏得好痛,我根本挪不开步子,我怕得要命……我眼睁睁看着我师父……烧死了……”
他重重低下头,哽咽了:“我报了警,找到了掉在地上的盒子,看到是个快递,打了快递单上的寄件人电话,接电话的人就是这个曲九川,可我看来看去字是你的字,我就先去找这个曲九川,抓了他,他说快递是你寄的,我就又去了卞家。”
说到这里,他的心情似是平复了不少,一抬头,把手里抓着的糖全撒在了地上,又是一脸怒气,冲着怜江月道:“你不在家,我就知道你个死同性恋在这里鬼混!”
怜江月劝道:“还是先把人放出来吧……”
风煦微置若罔闻,看着他问道:“所以你寄给我师父的是一颗舍利子?”
怜江月道:“照你的说法,那黑影一样的人是为了那颗舍利子才……”
风煦微道:“既然我师父是你爸的遗愿里提到的人,而且他还知道我师父的诨号,那他们两个应该认识,或许还很有些交情,可是我从没听师父提起过怜吾憎这么一个人。我问了问师父身边的人,只有一个平时帮着收拾行头的老师傅说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么一个人,他帮我去打听打听,目前还没回音,”他握着膝盖,神色凝重,道:“你爸除了交代你把舍利子交给七个人,有没有说过他和那七个人是什么关系?朋友?仇家?”
怜江月道:“我到石头村的时候,他已经快没气了,也一直不和我说话,耗了十多天,忽然和我交代遗愿,又说了些不着边际的梦话似的话,我让他别说了,他非要说,结果他也没能说完,就断气了。”
风煦微又问:“你还记得其他舍利子寄去了哪里吗?”
怜江月点了点头,道:“要是有人冲着那些舍利子去,那这些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我得去联系他们,”他又一想,道:“不过,那个抢舍利子的人又是怎么知道这些快递的去向的?快递是我寄的,填单子的时候边上没别人,怜吾憎交代遗愿的时候边上也没别人,再说了,他那时候说话声音低成那个样子,我离他很近才听得清楚他在说什么。”他寻思着,“难道是石头村那个快递点的人有心记下了那些地址?”
他回忆着石头村快递点那个收了他六件快递的杂货店老板,是个老实的面相,普普通通,平平无奇,不像身怀什么能致人于死地的奇门异术。
风煦微指了指箱子:“那他呢?”
怜江月摇了摇头。曲九川就更不可能了。风煦微冷笑了声:“你这么确定?你连他的身份来历都不清楚吧?”
怜江月解释道:“我打不过他,他要是想要那七颗舍利,从我身上抢走的机会多的是。”
风煦微道:“那你把那个快递点的地址给我。”
怜江月又道:“那个和尚也危险了……”
“什么和尚?”
风煦微追问着,虽然他先前说曲九川已经什么都和他交代了,不过怜江月怀疑曲九川有没有将他们在了却寺的离奇经历说出来,毕竟那段经历太离奇了,说出来反而像在编故事。未免出什么纰漏,惹得风煦微大动肝火,他就模糊地回道:“有一颗舍利子,我留在了石头村附近的一个庙,给了一个和尚。”
怜江月又说:“这事情很大一部分责任在我,只是我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我这就给师娘打个电话,和她说一声,我和你跑一趟石头村。”
风煦微道:“你能帮上什么忙?跑两步就喘,就要吐血,我怕你死在路上,你师父来找我寻仇!”
怜江月道:“不行,那些人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也过意不去,这一趟我必须去。”
说着,他走到床头,要打电话,道:“我记得那些电话,我先打过去打听打听情况。”
他连拨了三个电话号码,都是空号,再打了两个,一个通是通了,却没人接电话,另一个倒有人接了,怜江月“喂”了一声,忙问:“是利绰约家吗?请问利绰约在吗?”
对方道:“利绰约死了三十年了。”就挂了电话。
怜江月再要打过去去问快递的事,电话一直在通话中了。怜江月坐在床上,郁闷得厉害。
这时,风煦微把行李箱打开了,从箱子里抓出一个被折成了三叠的人。这人正是曲九川!
怜江月傻眼了。那曲九川嘴上封着胶带,手上绑着绳索,眼泪汪汪,人是还活着,只是不成个人样了!
风煦微一瞥怜江月,一边说着:“人的骨头的灵活性和适应性很强的,还有,我这箱子确实是变魔术用的箱子,底下有一排透气孔。”一边咔嚓咔嚓将曲九川折回了个人形,扔在了床上。
曲九川在床上打着挺,挣扎着,怜江月忙去找东西要解他的绳索,嘴里说道:“他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快速是我寄的,电话也是我留的。”
风煦微道:“你打不过我,别乱动,别乱喊,知道了吗?”
这话是对曲九川说的。
找了半天,怜江月从浴室里找到了把刮胡刀,割开了曲九川手腕上的绳索,撕开封住他嘴巴的胶带。束缚一解开,只见曲九川眼中闪过一丝凶光,怜江月按住他,和他耳语道:“你真的打不过他。”
他这才发现曲九川的一边耳朵血淋淋的,上面的耳钉全不见了,再看他另一边耳朵,也是一样的情况。怜江月心下了然了,想必是风煦微抓了他之后,夺走了他的所有九曲珠,曲九川对九曲珠宝贝至极,自然要和他一斗。
曲九川大约是想明白了,坐在床上并没有乱动,垂头丧气的,眼光扫见怜江月放在床上的软糖,拿了过来,抓在手里一颗接着一颗大吃特吃。怜江月给他递了瓶矿泉水,往卞家去了通电话,和师娘通报了声,说是突然有要紧事要再回石头村一趟。师娘没有多问,怜江月又和赵有志好一番道歉,那马鞍的进度恐怕是要拖延了。
赵有志和和气气地说:“没事,没事,你忙你的,大师姐怪罪下来,师兄顶着。”
怜江月就又给卞是真打电话,打了三次,都没通。风煦微在旁不耐烦了:“你这出一趟门,是得搞得天下皆知是吧?事不宜迟,还不快走!”
怜江月便起身,一看闷闷不乐地曲九川,道:“走吧,送你回石头村。”
曲九川吃完了一包软糖,拍着手,扶着床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他的双腿不停打颤,他急着喊道:“姓风的!我不会被你给弄残废了吧??”
风煦微白了他一眼:“伤筋动骨一百天,错骨复位歇一阵,你歇会儿就适应过来了。”
曲九川咬咬牙,敢怒不敢言,硬要往前迈步子,眼看就要摔了,怜江月赶紧去扶住了他。曲九川抓着他的手臂,说道:“你们刚才说的话,我在箱子里都听到了,杂货店的老张就是个开店的,这事确实很奇怪。”
他瞅着风煦微,以商量的口吻道:“我知道你比我厉害很多,但是你拿走的那些九曲珠都是我的宝贝,要是我帮你找到了杀你师父的人,你能不能把那些珠子还给我?”
风煦微上下打量他一番,道:“多个帮手也不错,总比多一个拖油瓶好。”
曲九川一看怜江月,伸出手要和风煦微握手,道:“你也别这么说他,怜大哥救过我一命,关键时刻还是很靠得住的。”
风煦微哼了声,和曲九川握了握手,转过身,说:“我先下去,在楼下等你们。”
他就出了门去。
怜江月扶着曲九川往门口去,曲九川问了句:“听你们说话,你们像是认识,你怎么得罪这只火孔雀了?”
“火孔雀?”
“你看他的样子,好看吧?”
怜江月点了点头。
“但是他会喷火!”
怜江月笑了,拿了房卡,开了门,说:“我也不知道,可能他给我写信,我没回,他来山上找我,我们没见着,他就生气了。”
走在走廊上,怜江月认真地叮嘱曲九川:“他这个人有些死心眼,什么话,什么事都容易当真,容不得一句谎话,一丝虚情假意,不爱讲玩笑话,他自己也是言出必行。还有,他的身手了得,天不怕地不怕,眼里根本没有王法,还好他人其实不坏,没去干什么坏事,不然世上是没有警察抓得了他,也没有监狱能关得住他的。老实和你说,恐怕十个你都打不过他,万事最好顺着他来,不要乱开玩笑,不然他真的会把我吊死,把你大卸八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