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六大门派齐聚,连日下来,可以说是金华每一家每一户都被武林盟的人明里暗里查过了,却至今仍没找到失踪的人的下落和半点线索。
黎秩看着平静,一点也不着急,萧涵跟着武林盟的人查着查着很快又自己玩去了,黎秩一向是冷眼旁观,今日更是光明正大的白日补觉。
萧涵鹌鹑似的蹲在屋里看日报,没敢吭声。他昨晚刚花完了黎秩的私房钱,哪还敢惹恼黎秩?
不过黎秩补觉竟然是在打坐,萧涵好奇地看了一个下午,不确定他睡着没有,还爬到床上去看,但在被黎秩突然睁眼吓到后,他就没敢再乱动,窝在了角落里看书。可看着看着又忍不住看黎秩,而后也跟着睡着了。
昨夜在江上小舟漂泊,两人显然都没有休息好。
到了饭点,窝在床脚睡着的萧涵被黎秩踢醒了。
“吃饭。”黎秩扔下话出门。
萧涵打着哈欠追上去。
他们来得早,大堂里还有座位,萧涵主动去叫菜,碰上六大门派的人时顺道跟热情的女弟子们打听到今日计划落空的事。晌午回来时要不是华山派大师兄他们早就走了,萧涵也想跟上去看热闹,听到结果也不由惋惜。
不想在大堂角落找着黎秩时,他同桌已经坐满了,其中一人正是百里寻,萧涵赶紧皱着脸上前。
“枝枝,我让厨房炖了鸡汤,你一会儿要多喝点,快点养好身体。”萧涵一屁股挤到黎秩身边,肩并肩坐在同一条长凳上,目光不善地盯着同桌三人,又说:“可惜没有你最爱吃的枣泥糕,等会儿吃完饭我再出去买。”
说到最后,萧涵意味深长的目光转了一圈后回到黎秩身上。
黎秩并不很爱吃枣泥糕,只是有一段时间尝新鲜时常吃。
不巧,那段时间就是三年前他去平阳王府的时候。
前天萧世子见到他时还控诉过,就是因为黎秩想吃那家的枣泥糕,他才会冒雨出门去卖,结果回来时黎秩就卷了他家老头给的钱跑路了。
听出深意的黎秩瞥了眼萧涵,提起这个是想让他内疚吗?
而同桌三人见到萧涵对待黎秩如此自然又亲昵的态度,蓝衣的年轻人当即面露了然,询问萧涵道:“这位,就是碧水山庄的肖少庄主吧?”
萧涵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对方很快便自我介绍道:“我是衢州城的大夫陈清元,与李书生认得,前几日给他看过病。”
萧涵看了看陈清元,又看了眼不知何时凑上来的百里寻,忽然和善地笑了,“原来是陈大夫。”
陈清元问:“肖少庄主知道我?”
萧涵笑眯眯道:“当日请陈大夫给枝枝看过病。”
陈清元面露震惊,“贵人?”
萧涵笑而不语。
只一个笑容,看黎秩也不曾否认,陈清元短短一个呼吸间,已经想到了很多,他一脸感慨地看向黎秩,“我就说,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贵人,衢州城那么多漂亮姑娘俊朗小伙看不上,偏偏派人送了那么多礼物给你?”
黎秩面色平淡,默默喝茶。
陈清元不需要有人回应,自己就能跟自己聊起来,表情还十分激动,“原来是被你遗忘的旧爱啊!”
“……”
黎秩含着茶水不知该不该喷。
萧涵入戏极快,他笑叹道:“久别重逢,他早已不认得我,我也是怕吓着他,便想着先讨好他。”
陈清元的目光在冷淡的黎秩跟对着他含情脉脉简直情圣模范的萧涵之间来回,很是理解地说:“我懂。”只是他又有些愧疚,“只是当日,我还没来得及给他看诊,他就已经不见了。”
说着陈清元忙问黎秩,“那日我赶着去报信,待空闲下来再去找你时你已经不在家了,还有几个奇怪的人在你家里,你到底去哪儿了?”
“奇怪的人?”黎秩看向萧涵。
萧涵老实道:“是我,派人去你家收拾了一下。”他想到什么,笑得格外温柔地跟黎秩说:“我顺道把小金小白小花它们都送回咱们家了。”
黎秩满眼迷惑,“小金?小白?小花?”还有咱们家?
萧涵道:“就是你养的鱼啊。”他笑说:“待武林大会结束后,你跟我回家,就能再见到它们了。”
黎秩忍了半晌,才没说出那几条鱼是养来吃的真相。
陈清元又说:“莫小公子那日受了惊吓,染了风寒,我这几日都在照看他,今天才知道你也来了。”他身边坐着个精神不大好的小孩,约莫五六岁,就在黎秩对面,白白嫩嫩的,正是他口中的杨柳山庄小公子。
陈清元向来负责,“择日不如撞日,我既然收了贵人的诊金,今日就给你看看吧,好叫贵人放心,我医术尚可,在江南也是排得上名号的。”
当日他诸多纠缠,黎秩也拒绝过多次,今日不可能让他给自己把脉。只是不等他拒绝,萧涵倒先开了口,“不必,枝枝已经吃过药了。”
陈清元愣了下,随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是,肖少庄主乃江湖中人,想必认得不少名医,看李书生脸色也好了许多,我便不献丑了。”
黎秩挑起眉梢,意味不明地看向显然在讨好他的萧涵。
同桌一直被忽视的百里寻终于忍无可忍开了口,“李公子,你真的病了?”
陈清元快人快语,当即回道:“确实,上回我见他时,他脸色差极了,还咳了血,眼下看着气色不错,想来肖少庄主定是废了不少功夫。”
萧涵笑着点点头,“应该的。”
百里寻没再问话,只是看着黎秩的眼神颇为担忧。
不过浩然山庄陆晚秋等人也下楼来吃饭,百里寻没再留下,同黎秩告辞后就匆匆走了。他这一走,一桌四人都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陈清元小声道:“这不是武林盟主的关门弟子吗?你们认得?”
黎秩淡淡道:“不熟。”
闻言萧涵也笑开了,“不熟。”
这会儿武林盟的弟子们都下来吃饭了,楼下大堂已坐满,小伙计提着食盒送到他们这桌上,陈清元接过道谢后起身准备走人。“我该走了,莫小姐也是风寒未愈,我得把饭菜送上去。”陈清元一手拎食盒一手牵着莫小公子,临走前自怀里取出一个钱袋,“对了,这是上回茶馆里人退回来的茶钱,人说了,贵人早给你付过茶钱了。”
陈清元特意看向萧涵,心下想,这位贵人真有情趣。
可被放在桌上的钱袋沉甸甸的,绝对不止有十个铜板。
黎秩困惑地看向陈清元。
“贵人当初给的诊金。”陈清元道:“三十两金子。我既然没给你看成病,那这诊金我是收不下的,不过你们若身体不适可以来找我,我这段时间都会在三清楼,一直到武林大会结束,什么时候回衢州城还不一定。”
黎秩看向钱袋的眼神灼热了几分,“你傍上莫小姐了?”
“胡说什么呢!”陈清元当场红了脸,发觉莫小公子也呆呆地看着他,他急忙解释道:“我是来找人的,与莫小姐走得近是为她诊治罢了!”
大堂里人那么多,总感觉所有人都听到了黎秩的话,陈清元自己把自己羞红了脸,忙提着食盒跟黎秩二人告辞,牵着莫小公子快步走了。
黎秩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背影,竟看出几分落荒而逃来。
“枝枝再这样看下去,我就要吃醋了。”
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似紧贴着耳朵,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打在脸侧,黎秩不着痕迹往后顿了顿,一回头就看到满脸写着幽怨的萧涵。
“你跟陈清元很熟吗?”萧涵一脸很不高兴的表情。
黎秩只将那天青色的钱袋拿起来掂了掂,沉甸甸的手感叫他语气都轻快了不少,“不是你找来的人吗?”
“我?”萧涵愣了下,快速反应过来解释道:“是燕七找来的,我只是听说你身体不好,让人先去看看你而已。”他又想起黎秩对陈清元的态度,虽然说话态度都是一样的冷淡,可是黎秩从来不会主动跟他撑同一把伞,跟他说话时也远没有刚才打趣陈清元时的那样,好像是相交甚深的老朋友般熟稔,反观他,黎秩一直在防备他。萧涵心里不舒服了,一边怪陈清元捷足先登,一边很没道理地骂道:“都怪燕七!”
黎秩不动声色将钱袋收进袖中。
萧涵不是没看到,忍不住伸手过去,“这是他还我的诊金吧?”
黎秩打开萧涵的手,冷冷道:“在衢州城一直跟踪我?”
萧涵摸摸白皙手背上明显的一抹红,瘪瘪嘴不作声了。
吃完晚饭,一直到入睡,萧涵都没再说话,耷拉着脑袋,浑身散发着忧伤的气息,黎秩不禁多看了他几眼。然而比耐性,萧涵显然不如黎秩。
地铺上的萧涵抬起头,面容半隐在黑暗中,桃花眼一眨不眨看着闭眼躺好的黎秩,颇有些寂寞。
楼上楼下忽然响起密集的脚步声,动静不小,隔壁房间也动了起来,黎秩睁眼起身,“怎么回事?”
萧涵摇头,“不知道啊。”
黎秩思索了下,下床穿衣,萧涵跟在黎秩身后出门。
刚巧他们门前有个青城派的弟子匆忙走过,原本还在系腰带,应该也跟他们一样刚睡下没多久。
“这位兄弟!”萧涵将人拦下,“这是出什么事了?”
那青城派的男弟子被拽住,见是这样一个贵公子与病书生的组合,不由皱起眉头,不过事情紧急,他也没空以貌取人,“华山派的大师兄独自出门至今未归,许是出事了!”
说完那弟子系好了裤腰带,推开萧涵快步下了楼。而后不过多时,楼上楼下的客房基本都空了。
萧涵摸着下巴道:“华栖迟让大家不要独自出门,自己却一个人跑出去了?这莫非是他的诱敌之计?”
话还没说完,黎秩已经走下楼了。
萧涵赶忙追上,“你也要去?那等等我,我保护你!”
幸而三清楼门前一众武林盟的弟子还没走远,黎秩和萧涵跟了上去,顺道还打听到了详情。
白日的诱敌之计失败后华栖迟也一同回来了,担忧还有其他人会出事,他让同门派或者交好的男弟子们互相监督,入夜后最好都不要出门。
但华栖迟黄昏时又独自一人出了三清楼,他如今算是留在三清楼的六大门派弟子之首,裴炔不属六大门派,到底不能镇住三清楼这么多人,故而他该早去早回。只是过了两个时辰竟还没回来,弟子们便结伴出去寻人。
这也巧了,有人看到华栖迟在城西出现过,后来就没了踪迹。华山派的弟子们察觉不对,赶忙回来报信,这才有了这么多人出去找人的动静。
“所以今夜根本不是华栖迟心血来潮的诱敌之计?”萧涵道。
城西很大,离夜市也远,入了夜便显得格外安静,六大门派的弟子兵分几路出去找人,因岔路太多,这条昏暗的小道上只余下萧涵和黎秩。
黎秩看似慢悠悠的,却走得很快,萧涵竟也没拖后腿。
“枝枝啊,你说华栖迟会不会已经跟之前那些出事的弟子一样失踪了吧?”萧涵话音戛然顿住,因为黎秩突然停了下来,看向街尾。
今夜无月,整个天地都是昏沉的,城西一角,看不到尽头的幽深街尾如一头隐藏在黑暗中的凶兽。
压抑,诡秘。
“枝枝?”萧涵唤了一声。
黎秩忽然疾步朝街尾跑去,他用上了轻功,萧涵反应过来时只见到一抹青色衣角消失在转角处。
“枝枝!”
萧涵的声音被落得很远,黎秩在街尾一座破落的老宅子前停下,这一片不见半点灯火,许是很久都没有人住过,地面铺了许多杂草枯叶。
所过之处响起嘎吱嘎吱的枯叶崩碎的细微声音,黎秩顿了下,下一步踩上石阶时没再发出半点声响,他一直走到老宅开了一道缝隙的大门前。
只容一人通过的门缝里一片幽暗,褪色的门把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尘,一只苍白修长的手靠近门把,干净的手指轻扣住铁环,轻轻一推。
陈旧的大门发出吱呀的惨叫,将那道门缝缓缓拉大。
第14章
这是座不大的院子,庭院杂草丛生,孤零零地坐落着一间破落的房屋,风一吹,门窗便嘎吱作响。屋檐垂下厚厚的蛛丝,随着人影的靠近,上面趴着几只小蛛儿飞快爬到了别处。
房门不知被谁打开了,一进院,便看到那个黑黝黝的门口。
黎秩在袖中取出火折子,一簇火光噗地亮起来,不大,只勉强照清身旁几步的范围,这也足够了。
开敞的门内是客厅,里面只余下几件废弃的家具,整个空间几乎已经被蛛网与灰尘填满,时而响起吱吱声响,许是角落里还藏了老鼠。
踏入屋中,一股不知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掺杂着陈旧的气息传来,让黎秩有些不适地微皱起眉头。
刚才走时黎秩没告诉萧涵,他看到街道一角窜过去一个黑影,极快,应当不是六大门派的弟子,他便一路紧追,但到了这里就没了踪影。
黎秩可以确定人是进了这座宅子,绝对是在这个屋子里,敌在暗我在明,他也不怕被人暗算,大大方方地拿着火折子在厅堂中转了半圈。
忽地,黎秩脚步顿住。
身后传来一阵冷风,轻拂过他的肩头,隐约像是一只手擦肩而过。
黎秩眸光后斜,缓缓转身。
火折子映照的范围内,只有一层又一层累积的蛛网,几束微弱的天光自窗格与陈旧不堪的房顶上斜斜打落,他面前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