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乐都忘了那天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杀红了眼。他和洛桑一人一把刀,刀口砍在野狼身上,都砍得钝了。
回家之后,文乐让自己哥哥收拾了一顿狠的。
而后塞外即将迁徙的部落,给了文乐一颗狼牙项链,他、洛桑与思竹,各有一颗。
那狼牙是他勇气的象征。
文乐不爱带饰物,今日却戴了一个。
他空出手摸了摸手臂的臂环,这是什么的象征呢。
熊的出现,让他空不出心神思考,拿起弓来,不加思考,那一支箭直接射向了熊的眼睛。
“嗷!”
吼叫声震耳欲聋,连同围场外头的都听见了。
傅骁玉倒酒的手微顿,看了看围场里头,心想还好昨日把那白玉甲给了那野惯了的小混蛋。
要不然今日他可有得担心了。
“主子。”马骋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
傅骁玉眉头轻皱,让对面的户部尚书没来由的屏住了呼吸。
谁都不希望看见俊美之人皱眉。
哪怕对方是男人。
周崇陷害三皇子,这事儿闹得不大,可到底是在国子监发生的。傅骁玉官大年纪小,在官场运筹帷幄好些年,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知道这事儿后,暗骂周崇做事儿不干净。皇帝再怎么捧杀,也不会偏心别人家儿子。闹成那样,也只是禁足三天的惩罚。
傅骁玉已经派人盯紧三皇子好些天了,直到今天才有动静。
马骋说了,三皇子在从林中设有埋伏,三个死士,箭羽无情。
哪怕不能杀了周崇,也要动他身边的伴读,让他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痛。
傅骁玉的手指微动,他和文乐一样,不喜带饰物。
他周身唯一算得上饰品的,就是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里头阴刻了一个骁字,拿着扳指可以控制住傅家绝大多数店铺。
都说傅府家大业大,傅盛酒囊饭袋这么多年,哪儿知道底子都让傅骁玉给掏空了。
玩着那玉扳指,傅骁玉看了马骋一眼,说:“养的金丝雀飞了就去追,追不到就射杀。我傅骁玉养的东西,想跑就得付出命的代价。”
马骋看了傅骁玉一眼,微不可闻地点点头,说:“是,主子。”
户部尚书见气氛冷凝,打着哈哈说:“祭酒大人何必动怒,不就是一只金丝雀吗,我家里有人玩鹰,等空闲了送上一只过去,可比那金丝雀有意思多了。”
“鹰......”傅骁玉琢磨着这个字的意味,无端地想起了某个人,笑着说,“那就先谢谢尚书大人了。”
户部尚书哪儿知道这拍马屁的话愣是拍到点上了,暗想自己今日时运大济,更是给傅骁玉倒酒倒得勤快了。
丛林中还在与黑熊搏斗的两人,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周崇武功不济,但胜在人灵活聪明,隔着远远的射箭,次次朝着那黑熊最为脆弱的腹部,弄得黑熊吼叫不断,却因为眼睛瞎了一只而分不出距离,把树枝压断好几棵。
文乐跳上树,拿着背后的弓对着黑熊的眼睛又是一箭。
黑熊吼叫着,猛地往后倒去,砸瘪了一大棵枯木。
“周崇!躲着点!”
文乐忘记了礼数,一口一个大名喊着。
周崇也不怒,快速爬上附近一棵树,两人都保持着沉默,看着底下的黑熊痛苦地哀嚎。
等到黑熊精疲力尽,文乐拿着一把刀,丢给了周崇。
周崇一愣,随即笑了下,从树上跳下去,对着黑熊的脖颈就是一刀。
血液喷溅,随着血液流失,黑熊渐渐的不再动弹。
周崇感觉自己周身都在发热,像是有什么憋了许久的东西喷薄而出。他喘着粗气,看着已经没了呼吸的黑熊,说:“文乐,这皮给你做披风。”
文乐笑着踹他一脚,说:“琢磨啥呢,打的猎物是皇上的,可不是咱俩的。”
周崇笑意微敛,而后背着手说:“以后一定会是我的。”
文乐看着他。
因为懦弱而在皇子中出名的周崇,脸上浸满了滚烫的熊血,目光已不是以前那么钝,而想打磨过后的刀剑,锐利的地方夺目异常。
文乐看着他,掀开衣袍郑重地单膝跪地。
什么话都没说,但是两人像是约定好一般。
站起身后,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周崇用拳头锤了文乐一下,说:“走吧,咱们还得把这个大家伙搬回去。”
两人费劲儿地扛着大黑熊,无比后悔下马时,没有将马拴住。
一步一个脚印,走了将近一刻钟。
突然看到了什么,文乐唤周崇停下,走到角落,在那树底下看了看,问:“周崇,你看这是不是莲瓣兰?”
周崇探头看一眼,他常年在皇宫呆着,御花园的花争奇斗艳,什么品种都有,自然是见识广泛。
“好像是。你养这个干嘛?这可不好养,我听严伯说,这莲瓣兰是兰花里最娇贵的,可不容易活。”
文乐拿着手帕,小心翼翼地将那一株莲瓣兰包裹在手帕中,揣到袖口,像是放进去一颗宝石一般。
“不是我养。”
“那是谁养?”
文乐又不说话了。
两人背着熊往外走,隔着远远的就听到周崇一直问谁养,文乐一直紧闭着嘴不说话。
袖口里头让那草弄得刺痒,文乐却想着待会儿把这莲瓣兰给了那人,那人会是什么表情。
应该无所适从?
惊讶?
或者、或者高兴得扑过来,像他昨天一样,闹得自己不得安宁......
第15章 苦荞糕
两人从丛林中出来,预料到的欢呼声却没有。围场中一片安静,好些帐篷甚至已经撤走了,周崇定睛一看,为首的就是皇帝的帐篷。
这是怎么了?
严伯从人群中出来,瞧见周崇和文乐背着的黑熊,吓得心脏都停了,原本要说的话也没说出口,拉着周崇四下看,问:“殿下,我的殿下哦,外头野鸡野兔那么多,你何苦去招惹这么个笨重玩意儿!”
周崇知道严伯是为自己好,笑着转了个圈让他看,说:“都是黑熊的血,不是我的。”
文乐皱着眉,这周围气氛不对。他在某些方面比周崇更加敏锐,不想让他在围场中做太突出的人,打断主仆二人的对话,回到了帐篷中。
周崇脱了厚实的外甲,坐在榻上,问:“严伯,今天怎么人这么少?父皇也走了?”
严伯有些不知道怎么说,出了帐篷唤那侍卫守着门后,这才进来说道:“祖宗,你是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
周崇不以为意地拿着帕子擦脸,说:“怎么了?”
严伯压低声音,说道:“三皇子要行刺!”
文乐和周崇倒吸一口凉气,对视一眼,问:“什么?”
“今日皇子们和近臣都去了围场,你们更是一眨眼就没了。皇上心情颇好,叫来文臣们坐在围场外头喝酒聊天。后头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林场中一只箭羽飞了出来,直直地对着皇上!要不是一旁的大太监蒋玉习过武,只怕......总之禁卫军进林场的时候,抓到了三个死士,那三个人也不知怎么的,一见到被人抓就立马服毒自杀,连盘问都没机会。”严伯说着,好似还记得皇帝铁青的脸色,在这温暖的帐篷里打了个寒战。
周崇脸色也不是很好,问:“那怎么确定的是三皇子行刺呢?”
严伯叹气,说:“您是不知道,三皇子的舅舅是南作坊的,南作坊历来已久,专研发武器铠甲。三皇子有自己舅舅提供新型的箭羽,大肆嚷嚷,没有谁不知道他使用的箭羽和别的不同。那箭头是三个带着倒钩的角,并且上头还有凹槽,一箭下去哪怕拔出了箭羽也会流血不止!今日三皇子还想狡辩,皇上叫人带南作坊的箭过来比对,连微弱的差距都一模一样!哪怕是人仿造也不该如此相像!”
周崇叹了口气,他与三皇子算是竞争对手,此刻想起三皇子以后的遭遇,却也觉得唏嘘不已。
文乐则是皱着眉,总觉得哪儿不对。那箭,只有三皇子有?
正琢磨着呢,外头侍卫便打断了三人的谈话,说:“九殿下,祭酒大人来问,文少将军是否在这儿。”
文乐原本正常的脸色不知怎么的有些泛红,轻咳一声说:“可、可能找我有事儿。”
说着就推门出去。
周崇故作淡定地看着他出门,等人走了,才拉着严伯笑,说:“我这兄弟可能红鸾星亮了,你是没看到,上了围场,眼珠子都随着人家祭酒大人转。”
严伯看着文乐这么久,也知道对方是怎样一个赤诚活泼的小郎君,笑着说:“祭酒大人在金林可是抢手,好些小姐丫头都嚷着非他不叫,更别说......”
严伯可是八卦小能手,又一次压低声音对周崇说:“还有尹尚书那个宝贵的小儿子,背地里也对祭酒大人抛尽了媚眼呢。”
周崇头回听宫外的八卦,瞪大了眼,说:“你是说那个礼部尚书尹尚书?他的儿子?”
“那可不,听说啊......”
八卦的声音越来越小,门口的侍卫目不斜视,紧盯着外头来来往往的人。
早已回宫的皇帝与蒋玉走在御花园,秋末舒服极了,风吹得人格外舒适。
今日差点被暗杀,皇帝心里也打着鼓,有些后怕。可想过劲儿来,却是极致的愤怒。
蒋玉陪着他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皇帝才停下来,问:“今日周崇何在?”
“回陛下的话,周崇和文乐在丛林深处。”
“离死士的地方有多远?”
蒋玉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说:“他们俩在围场深处猎熊,咱们走后不久才搬着熊出来。负责猎物的大人说过,这熊性子野,要拿下不容易。这么算下来,他们并没有多余的时间。”
皇帝冷哼一声,捏着扇子,说道:“三儿......可是真没想到他是最先动手的那一位。”
“皇上息怒。”
蒋玉连忙跪下,等待着皇帝发火。
皇帝闭着眼缓了一会儿,说道:“三皇子的母妃贬入冷宫,三皇子送去宗人府。至于南作坊......那儿的人不能断,更轻便的武器,更快准狠的箭羽,朕不罚他们,朕要他们把脑袋系在腰带上继续为朕卖命。”
蒋玉磕了个头,记下了皇帝的口谕。
御花园一直都有专人负责,春天的迎春,夏天的莲,秋天的雏菊,冬日的腊梅。正是秋菊开放的季节,花却没什么人欣赏。
皇帝走了一阵,拿着篮子,慢悠悠地剪着秋菊,突然问道:“那文......”
蒋玉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秋菊,回到:“文乐,陛下。”
“文乐。‘乐’......这镇国将军倒是对自己的小孙子不报什么期望,快乐成长就行。”
“是。”
“他今年得有十五了吧?”
“对,听说是年前生辰,已经十五了。”
皇帝玩着剪刀,把最艳的菊剪了下来,说道:“朕的平戈儿也有十四了吧。”
蒋玉弓着腰,轻声回道:“平戈公主今年十四,十二月及笄。”
“你说他俩,能配上吗?”
蒋玉心里一惊,斟酌着回道:“公主性子温顺,模样秀美,该是天下男儿都配得上的。”
皇帝哈哈大笑,说:“蒋玉你这张嘴啊。”
蒋玉低头,跟着皇帝后头离去。园里的秋菊被剪得坑坑洼洼的,蒋玉却心寒得厉害。
镇国府为了南朝呕尽心血,连嫡孙都能送到金林,以求得新皇心安。
而新皇现在却还在顾忌对方功高盖主。
娶公主自是荣耀,可那是对于普通人而言。官家儿郎以后都是要入秋闱上战场的,驸马本身就是一个职位,何来入秋闱上战场一说。
那可是一辈子的死职,做一个女人的裙下臣。
皇帝要镇国府少一个儿子,也要周崇少一半羽翼。
一箭双雕。
回了自己的帐篷,文乐脱了白玉甲,觉得周身都轻便了不少。他倒了两杯茶,和傅骁玉一人坐一边儿,刚坐下没多久,手就让对方抬了起来。
文乐想起袖口还有花呢,连忙收手。
傅骁玉措手不及,没能握住对方手腕。
两人突然气氛就尴尬了起来。
文乐不肯看他,小心翼翼地解开袖扣,拿出里头的小手帕给他,说:“你瞧。”
傅骁玉眉头还皱着,接过手帕一看,问:“这是什么?”
文乐眨眨眼,说:“莲瓣兰啊。”
傅骁玉抿着唇,手里的并不是莲瓣兰,或许只是不知名品种的兰花,叶片与莲瓣兰相似。他侧过头看文乐,问:“在围场里找到的?”
文乐乖乖点头。
傅骁玉又问:“打了一头大黑熊,还不忘为我找那莲瓣兰?”
文乐刚想点头,就清醒过来,把他话中曲解的意思纠正过来:“不是刻意为你找的,就是、就是背着熊的时候,这么扫么一眼,瞧见了,就......”
傅骁玉把那手帕折叠好,小心翼翼,生怕折了那花根。
没关系。
哪怕不是莲瓣兰。
为你这份心,我就是种个十年八年的,我也得把它种成莲瓣兰。
傅骁玉想着,把手帕拿出去递给了马骋,说:“好好养着。”
马骋看着手帕中普通无比的兰花,一言难尽地回看傅骁玉一眼。
主子,这玩意儿咱们花园儿里遍地都是,石头子儿都没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