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府坐落在金林南边儿,和镇国府恰好是一个对角之势。走过去也得花上个两三刻钟。
马骋回来时带着一个小轿子,从偏门进的府。进门之后直奔少爷书房,安安生生地跪下去,磕了个响头说:“少爷,您可别怪罪我。”
傅骁玉拿著书坐在院子里乘凉,闻言挑眉,说道:“他把羊奶冻丢了?”
“没有。”
“把你揍了一顿?”
“没有。”
“骂我了?”
“......都没有。”
傅骁玉这下可琢磨不通了,走的时候还气势汹汹的,回头就接了礼,可不是那少将军的脾气。
马骋打量着傅骁玉的脸色,说:“您随我出来瞧瞧吧。”
出了院门,直奔偏院,院中搁置着一顶小轿,四周都没人。
傅骁玉“啧”了一声,拍拍自己的扇子,说:“大礼啊!”
轿中坐着一个美娇娘,穿着一身桃红色裙子,衣服还大了,可见来得急切。
傅骁玉掀开轿帘,打量了一下那人,问:“你是镇国府的?”
美娇娘答应着,出了轿子行了礼,说:“回祭酒大人的话,奴婢是镇国府永乐苑的丫鬟。”
“名讳?”
“奴婢唤长虹。”
傅骁玉似笑非笑地玩着腰间别着的扇子,说:“文少将军让你来是?”
长虹耳朵微红,挂着的耳坠是蝴蝶,一扭头,那蝴蝶就像是真的一样翩翩起舞,栩栩如生。
“少爷......少爷说让奴婢来伺候祭酒大人。”
文乐为了出气,也不好逼着院子里的人过去。就在院子当口那么一说,永乐苑的人都哗然了。只有长虹主动要求要过来,她可不傻。老夫人管束严厉,等文乐知事也得等上个四五年,待那时候,自己的颜色都不美了,怎么争得过那些娇媚可爱的小丫鬟。
倒不如随了傅骁玉,还能当个大侍,以后少不了好处。
再者说,傅骁玉的身段模样,放在金林,乃至整个南朝都是万千小姐的梦中情人,她就算只得一夜恩露,那也算她赚了。
傅骁玉听她说的,竟是笑了,摸着扇骨上的擦痕,问:“你来伺候我?那以后文少将军过了门,你有这胆子与他姐弟相称共侍一夫?”
长虹笑意一僵,拉着裙角直直地跪了下去,撑在石子路上的手有些颤抖,说道:“奴婢该死。”
“既然入了府,就该守傅府的规矩。”傅骁玉回头看了眼马骋,说,“言语失当该作何惩处?”
“回少爷的话,当掌嘴三十。”
院子里的掌事嬷嬷来了,傅骁玉可没这个心思看掌嘴,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往屋里走,正好撞上老爷傅盛和继夫人吴茉香。
这吴茉香还不是旁人,算起来可是傅骁玉的亲姨。
傅骁玉母亲早逝,去世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傅盛娶一个对傅骁玉好的继室。傅盛选来选去,最后定下傅骁玉的亲姨吴茉香。
继室对儿女不好,无非是不是自己亲生的,疼爱不起来。可娶了吴茉香不一样,傅骁玉不是她出,却也是她亲侄儿,再怎么也比那些完全没见过面的多了一份情谊。
傅盛算盘打得好,结果如何却只有傅骁玉和继夫人两人知道。
“我听说,你要娶镇国将军嫡孙文乐?”
傅骁玉点头,说:“是,刚跟老夫人提这么一嘴。”
傅盛看他那无所谓的模样就来气,说道:“你是吃了猪油蒙了心怎么的?那镇国府出了三代的英烈,老将军和文乐他哥都守在边关,他爹他娘守着南岸,你要让镇国将军嫡孙嫁给你一个商贾之子,你失心疯了不是?”
吴茉香见傅盛生气,连忙拍他的后背。握着的手帕带着些安神的清香,好一会儿才让傅盛平静下来。
都说入商不入仕,傅盛老早就打好了安心赚钱快乐养老的念头,冷不丁家里出了个神童,莫名其妙得了青睐去国子监,还觉得祖坟冒青烟,是哪位老神仙看他一辈子操劳,给了他一个好儿子。
谁曾想这出去转悠一圈回来,就傻了。
他还在马车里听到这消息的,唤人出去买包子,说金林最新的闲言蜚语,那文乐文少将军被人求亲了。
傅盛听得直乐,叼着大包子探头问那店家,说是哪家公子胆子这么大。
那人乐呵呵一笑,您家的啊!
傅盛一口气拆差点没上得来。
那挨千刀的傅骁玉!
什么祖上冒青烟,我看是冒烟花了都!
第4章 糍粑
吴茉香嫁过来的时候刚及笄不久,也就十五岁。进门之后恪守妇道,又哄得老人家开心。男人都是爱好新颜色的,宠得吴茉香上了天。
那会儿都说吴茉香得宠,只怕不久就得扶上正位。传言多了,宅子里的人都知道这事儿。
吴茉香挑了一天晴的,直接跪在了老人家面前,声泪俱下,什么姐姐尸骨未寒,可不敢让人戳自己脊梁骨。愣是说得原本有那么点扶正意味的傅盛绝了心思。
没过多久,吴茉香就怀上了孩子。
傅骁玉还记得那天,他从国子监回来。正是赶集的时候,街上到处都是人,挤挤嚷嚷的。他腰间的钱袋不知道被哪个小偷抢走了,马骋急忙去追。
四下都在忙活自己的,只要不是自己钱袋丢了,就没几个愿意花心思帮忙的。
那钱袋里有一小块翡翠手串,是傅骁玉亲娘爱盘的,傅骁玉随身带着。
平日里风雨欲来不动声色的傅骁玉难得黑了脸,摸着空荡荡的腰间,咬碎了一口银牙,恨不得翻天覆地把那小贼找出来。
正是这时候,有个穿着布衣的小男孩儿冲了出来,把一人直直地踹进了菜篮子里。那人张嘴就骂,没骂出口呢,男孩儿就把一烂西红柿给塞他嘴里了。
“这是你的吗?”
傅骁玉看到伸过来的手,钱袋就在那手心里。
银丝嵌的边,丝绸带祥云白鹤的底纹。
翡翠手串就在里头,一点都没坏。
那男孩儿不顾傅骁玉的打量,把钱袋直接丢给了他,说:“要出门溜达就别打扮得这么让人想偷,别人都是布袋,就你是丝绸,不偷你偷谁?”
傅骁玉听得勾着唇笑,说道:“小郎君这是哪儿的道理,难不成我被偷反而是我的错?”
男孩儿摆摆手,说道:“偷窃自然是不对的,但规避这样的祸事你自己不也得做点什么吗?只有千日做贼的,可没有千日防贼的。”
话说完,底下那小偷就被马骋摁去衙门了。
男孩儿干完自己的活儿,从腰带缝里掏出两枚铜板买了糖葫芦,啃着往远处走去。
年纪不大,个头矮。穿的衣服并不贵重,估计是特意换了衣服出来玩的。衣服鞋子裤子都换了,唯独忘了那发带。绣着柳叶的发带底下带着两颗东珠,绑在头上随着走路姿势晃来晃去,偏生那小郎君是个走路不安生的,晃着那长长的发尾,格外有生命力。
傅骁玉就惦记着那男孩儿的发尾,回了家。
府上一片祥和的喜气,管家带着众多仆人出来,面露喜色。瞧见了少爷回来,乖乖领着磕头,说:“少爷,继夫人有喜了!”
傅骁玉的笑还未收,堪堪挂在脸上。年轻还不知道如何掩饰表情,明明想要生气却憋出了一股子笑意,看得人难受至极。
跟我道喜干什么,我的种?
傅骁玉可不敢把这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整理了一下表情进入院子。隔远远的就瞧见了围着吴茉香的众人。
嘘寒问暖,关切不已。
吴茉香看到傅骁玉就要下床,被傅盛拦住。
傅骁玉微微挑眉,刚走近,手就被吴茉香拉住,说:“骁玉回来了。以后你就要做哥哥了,不知道是个女孩儿还是男孩儿,真希望他能跟你一样学业有成,早早地光耀门楣。”
光耀门楣。
为傅府。
场面话说得动听,傅盛疼惜她年纪小受孕不易,什么好的都给送到她的院子里。
傅骁玉则回了自己院子,在他娘亲的牌位底下跪了一整晚。
想起他娘的手串,想起他娘的音容笑貌,又想起了那长长的发尾,跳动的生命力......
傅骁玉和继夫人吴茉香依旧维系着表面感情,至少在傅盛面前是这样。
傅骁玉得顾忌傅盛和家里老人的心,不能直接对吴茉香动手。
吴茉香也得惦记着傅骁玉朝廷命臣的身份,不敢造次。
这么多年相安无事,吴茉香抓不着傅骁玉的小辫子。
没想到出去溜达一圈,回来竟听说这么个笑话,乐得她是大晚上都憋不住笑。
傅骁玉吃了熊心豹子胆,跟镇国府提亲,真是脱了裤子转磨——转着圈现眼。
傅盛正在气头上,吴茉香安抚着他,轻声说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看骁玉长这么大,哪回是听了劝的呢,孩子就是这个性......”
“这么荒唐的个性!迟早给我掰回来!”傅盛气极反笑,甚至想动用家法好好把傅骁玉收拾一顿。
傅骁玉被指着鼻子骂也不见怒,看了煽风点火的吴茉香一眼,说道:“这事儿儿子有自己的考量,镇国府还没发火呢,您先把儿子批得一无是处。知道的是教训儿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镇国府的文乐才是您亲生的种呢。”
“你再给我胡说!”
傅骁玉在口舌战争上赢了一分,可不敢得寸进尺,拱手说道:“儿子还想起来有点事儿没做完,先去书房,爹旅途疲累,早些休息。”
说完就往自己院子走,背影那是一个潇洒,气得傅盛又开始捶胸顿足。
苍天有眼,这孽子的个性到底是随了谁。
不止傅府被闹得鸡飞狗跳的,镇国府也不见得好到哪儿去。
文乐先是惩戒了思竹,又是送走了丫鬟,动静大得毫不遮掩,像是故意给人知道似的。
领了罚的思竹回了院子,跪石子路上一夜,现在走路都踉踉跄跄的。
好不容易滚到了文乐的屋前,思竹又是撑着门跪下,磕了一个响头说:“少爷,思竹回来了。”
“进来。”
层层叠叠的布帘让文乐的声音不是很真切,但也足以让思竹听到。
进了屋,屋子里不如别人家少爷住得那般豪华。
文乐不贪图享乐,唯独在吃上头有点挑剔。至于别的,能睡能住就行,懒得折腾别的玩意儿。
进屋就能瞧见一个小正厅,放着桌子,后头是个屏风,再往里走就是文乐的住处。旁边是耳室,平日里伺候文乐的小厮就住这儿,方便听文乐的命令。
屋子里放了很多兵器,书柜上放着的也都是兵书。
唯一可称得上玩乐的,就是那沙盘。
还留着文乐大哥走之前教给文乐的雁形阵。
“知道错了?”
思竹又跪了下去,这回没敢顾忌伤处,怕招文乐不痛快。
“回少爷的话,小的知错。身处永乐苑,少爷就是无二的主子,不该瞒着您,更不该打着老夫人的旗号瞒着您。”
文乐满意地点点头,虽说心里还有些窝火,但思竹到底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小家仆,不好多下他面子,亲自起身把人扶了起来。
桌上放着一叠糍粑,上头沾着黄豆粉,闻着香喷喷的,十分诱人。
文乐以前吃甜的吃坏过牙,老夫人对他院子里点心分例管束得十分严格,甚至不管他在外头花了多少进项多少,只对他的点心吃了多少过问几句。
“少爷,老夫人那儿......”
文乐托着腮帮子吃那糍粑,说:“老夫人上山礼佛去了,这一去就是三个月,等她回来再说吧。”
傅骁玉提亲的事儿只有上文没有下文,金林的世家子弟风言风语又不少,一来二去倒没多少人记得了。
只偶尔看到傅骁玉和文乐同在一个场合时,会有记性好的人偷摸着压低声音讲起这一桩开始得奇怪又没看到结束的姻缘。
话到现在,已经是七夕时候。
文乐被思竹哄着吃完饭了,就往外溜达,刚到护城河准备投壶玩玩,就听这么一说。
祭酒大人来了。
呸。
核桃酥都没办法让文乐冷静下来,直接丢思竹兜里,骂骂咧咧地嘟囔着今天黄历铁定写了不宜出门。
傅骁玉常年在位,虽说国子监不怎么关乎社稷民生,但也是新皇眼皮子底下的头号红人,没几个敢在他面前说胡话的。文乐可就不一样,说好听点是少将军,他自己都知道那名号也就那么回事儿,别人家说来哄着他家里人高兴的客套之词当不得真。
跟着周崇去国子监上学,一路就得被那些皇子皇女调笑,连同那些可恶的大臣之子伴读也能偶尔骑他脖子上去开玩笑。
要比拳脚功夫,那群人不够看。
可一个接着一个的嘴上见真章的,文乐就是身上长了八张嘴也说不过来,干脆就当不知道,休沐回府上偷摸着扎了傅骁玉四五个纸人。
思竹打量着文乐的脸色,说:“少爷,要不咱......回去?”
文乐瞪他一眼,说:“回屁回,我跟他半毛钱关系没有,见着他就溜,指不定别人怎么说我呢!”
思竹被叨叨得直点头,心里暗想,最近南朝没啥新鲜事儿,就惦记着你和傅祭酒的风流韵事儿活了。
最近的风向是,祭酒大人心疼文少将军年纪尚小,早已两府结成姻亲,只是不广而告之,怕少将军年少脸皮薄。
这些话,思竹可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