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乐回过神来,把梅花糕塞自己嘴里,说道:“没想什么。”
周崇打量着他的脸色,突然笑着凑近,极其猥琐地说道:“是不是想祭酒大人了?”
文乐瞪他一眼,说:“我小舅舅权谨为了庄鹤王虎那几百号人可是累得每个月必寄家书骂我,你要是闲不如想想怎么安排你那几百号人?”
周崇立马闭上嘴,拉着严舟出去练习他那如同锯木头似的琴声。
傅骁玉没走的时候,文乐还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照常吃喝,睡觉也睡得很香。
可对方走了半月后,文乐就开始这儿也不舒服,那儿也不舒服。
最先发现的就是思竹,看着自己少爷出神,顺手喂了他一颗冬枣,结果下一秒籽儿就吐自己手里了。
思竹手一抖,看向文乐。
文乐也傻了,连忙把手帕递过去。
两人说是主仆,思竹到底是文乐自小长一块儿的发小,和那边关的格桑一起厮混,该教训就教训,但没真把对方当自己仆人。
这么一下,文乐急得耳朵都红了,拉着思竹去洗手,最后气急败坏地躺上床,被子一盖,谁也不爱。
思竹倒是没觉得多膈应,心里暗想这傅祭酒有些手段,给自己少爷培养出这么多小习惯来。
一想起昨日的尴尬,文乐就气得直跺脚。
梅花糕里有个果脯带了籽儿,文乐愤恨地咬了一口,随即把那籽儿直接给咽了下去。
周崇和严舟跑了,他也没地儿撒欢,干脆出了宫,自己逛逛缓缓心情。
走到茶楼门口,突然想起这地儿是傅骁玉常爱去的,步子一跨,到里头坐着听说书去了。
“说那秦冰河,抄起青龙方戟,直接将那马家寨的寨主挑了个飞。只听唰唰唰三声,竟是砸到了那兵器架上,将那寨主刺了个对穿......”
文乐抬眼一瞧,看到一抹亮色身影一闪而过,笑着追了上去,一把薅住人的肩膀,说:“哪儿去!”
孙煜儿吓了一跳,一旁抱着画的小厮也跟着一抖。
“臭文乐,差点把我魂儿吓没了。”
两人说着坐到了雅间里。雅间四周挂着竹帘,靠着窗户的竹帘拉起来了一半,可以瞧见街道两旁的动静。
孙煜儿慢条斯理地剥杏仁吃,问:“你这是闲得慌了,竟是来茶楼听说书,不在家练练银枪?”
文乐摸了摸脸,笑着没说话。
他倒是想,一看到那银枪底下挂着的小老虎木雕,就想起那个远在荔城的傅骁玉,心里可难受着呢,哪儿还惦记练枪。
两人说着闲话,文乐往底下街道一瞅,叫来孙煜儿的小厮下去请人。
不一会儿,一个身怀六甲的美妇就掀开帘子进来。
孙煜儿顾不得避嫌,把位置让给了对方,自己连忙挤到文乐那边儿。
尉迟夫人见状笑了下,说:“文乐?可是长大了。”
文乐对对方行了个礼,说:“尉迟夫人。”
尉迟夫人扶着椅子坐下,一旁的丫头给她斟了茶,服侍她喝下。
尉迟夫人缓了一阵,说:“当年你父亲也来玉书院念书,那儿才十七岁的年纪呢,谁也不怕,冲得很,念书还把自己美娇娘给带上了,说是自己媳妇儿舍不得留在金林。”
文乐听得脸红不已,连忙憨笑,把话题岔了过去。
他爹着实不是个什么好相与的个性,这上山打虎下河捉鳖的顽劣与文乐差不离。他爹与他娘是娃娃亲,十五就成婚了。他娘成功实现三年抱俩的愿望,陪着自己丈夫在玉书院读书,竟怀了小文乐。
老将军气得差点没厥过去,从边关跑了回来,给尉迟院长道歉,拧着儿子耳朵回了镇国府。
人家在读书,你他娘的在干嘛呢!
文乐他爹啧了一声,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他们找他们的黄金屋,我抱着我的颜如玉,有啥错。”
于是文乐他爹又是老将军狠狠地收拾了一顿。
这事儿当时在玉书院可算得上是奇闻趣事了,传得老远,尉迟夫人也惦记着,等到文乐出生后,还特意打了一副金的长命锁,托人寄到镇国府去。
想起以前的事儿,尉迟夫人似陷入了回忆之中,抚着肚子叹了口气。
一旁的孙煜儿一边听一边打量着尉迟夫人有些诧异,对着文乐比划了一下。
文乐翻了个白眼,给他比了个数字。
孙煜儿倒吸一口凉气。
嚯——都四十多岁了,风韵犹存啊。
文乐:“......”能不能惦记点别的?
作者有话说:
文乐他爹:嗐!暖玉在怀,谁还看书啊!(秦冰河是《冰河入梦》的小攻,忠犬且可爱,追文太累可以康康以前的完结的文哟~)
第47章 药
说过了闲话,文乐问:“玉书院为何现在这般没落?”
尉迟夫人也不生气,像是在看一个小辈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笑着说:“因为太老了,思想旧了,名气大,却没有底子撑着。”
玉书院好几百年的传承,底蕴不必说。
可现在世代平稳,没什么大战争发生。科举过了就能做官,没有多少人愿意上山去那玉书院读那些晦涩难懂的古书,也不愿意去听七八十岁,胡子比头发还长的老夫子讲学。
孙煜儿想了想,说:“革旧出新是正常事儿,玉书院也应当变一变。”
尉迟夫人点头,说:“老爷在世的时候,已然改了书院不少固定规矩。今年预备着再招一些学生试试的,谁成想......”
孙煜儿叹气,托着腮帮子说:“其实现在就是缺少个大肆宣扬的由头。”
文乐看着孙煜儿,说:“你爹不是三天两头就办诗词会吗,要不咱在玉书院也给开个?”
尉迟夫人见着两个小辈想出力,慈爱地看着他俩讨论,说:“可玉书院现在已没了什么有名气的学生,就连藏书,也是不少人惦记着的。”
“有名气的?”文乐扭头往孙煜儿瞅,说,“这不就有一个吗。”
尉迟夫人倒是知道孙尚书家的宝贝疙瘩,但却不知道对方有什么名气,迟疑地看了一眼。
文乐打开一旁小厮抱着的卷轴,递给尉迟夫人看,说:“《金林月》,中秋那日作的。”
虽说名字叫月,画中却不以月为主题。而是一支月光杯,杯中美酒荡漾,倒映的月儿变得细碎。单只的酒杯把这一人独酌的孤寂衬得淋漓尽致。
尉迟夫人看着画,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又笑的,好一阵才欣赏完,看着画的印,欲扬两个字格外显眼。
“真真是......英雄出少年。”
可开办一个诗词会除了人,还要钱。
以玉书院目前的进项,别说诗词会了,就是日常支出都有困难。
尉迟夫人又皱着眉了。
文乐拍了拍胸膛,说:“尉迟夫人,钱的事儿您别操心,由着我去办吧,就当小辈谢谢当年赠长命锁的祝福。”
尉迟夫人像是在考虑,文乐捻着脖子间的银链子,将上头挂着的玉扳指拿了出来,憨憨地笑了笑。
傅家,据说富可敌国呢。
冬日刺骨的冷,山上更甚。
鸟儿都飞去南方避寒,一片寂静,山谷中只有风吹过的呼啸声。
慈山山脚下都是些农户,世世代代种粮食的。洪灾把屋子田地冲了个干净,人人自危,活也活不下去。
张烈就是这个时候来的荔城,还没上任就提着官服直奔那冲垮了江堤的怒河边上。
民不聊生,水位暂时下降了些,整个村落处处都是哭喊声。
没了爹娘的孩子还不知道哭,坐在地上,抱着已经被水泡得尸体都肿发了的亲人,手里攥着一把稻草,饿极了往嘴里塞,让稻草划破了喉咙,咳出来的口水都带着血丝。
张烈快咬碎了自己的牙,将那小娃抱了起来,不知怎么的热血上了头,初来乍到用来打理人情的钱,尽数给了丛韬光,督促他将设粥棚、建难民屋。
朝廷近年来没什么战争,又赶上文帝上位,户部可费了大功夫讨好今上,国库虚空。
送来荔城的不是钱,而是粮食。
张烈反倒是乐得见着这一幕,要真是钱,只怕早就入了别人的口袋。
赶了个大早去城门口接那送粮来的官员,张烈难掩笑意,跟那人拜了个礼就往后头马车走去。
庶出的小崽子,不是没见过柴米油盐贵。
张烈手往那粮上一模,就僵了嘴角的笑意。
丛韬光在旁不敢开腔,瞅见自家县令表情在那一瞬间阴沉得可怕,随后又转为笑意,将那粮带着押到了库房中。
城里的百姓们张灯结彩,荔城被洪灾折腾得好几个月的荒凉,终于在粮到来的一天内,绽放出了不少的兴奋劲儿来。
进了库房,张烈神色不明,当着丛韬光的面,拿着一把匕首,直接插到了粮袋上。
从那粮袋里掉出来的不是粮食,而是喂马的干草。
丛韬光瞪大了眼,抖着声唤了一句:“......大人?!”
张烈紧抿着唇,说:“难怪要让我去城门口亲自接粮,他们是看准了我不敢直接戳穿。荔城百姓这几月水深火热,早已经是极限,若是让他们知道这送来的粮不是粮,只怕现在落草成寇不在少数。”
“大人,需不需要我去找那送粮的......”
张烈摆手,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头,眉头紧皱,似头疼得厉害。
替人办事儿,找上去也没什么用。
张烈原本跟唐浩是各自为营,并没有利益冲突。谁知自己这扮猪吃老虎的功夫,对方竟直接将把这粮也给贪了。
银钱还不够,还要百姓的命吗。
张烈睁开了眼,眼底里布满了血丝。
张烈是生来就属于官场的,白日笑着与唐浩虚与委蛇,晚上回家照查不误。可惜了这一年的运筹帷幄,终究还是让县府里那吃里扒外的混蛋玩意儿卖了个干净。
张烈逃出来花费了不少的功夫,手臂也受了伤。原本就是个文人,在农夫家里可是养了一阵好的。
“义父,喝药了。”梳着冲天揪的小娃从外头进来,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
屋子里满是药物的气味,张烈从床上坐起来,嘴唇干裂,头发杂乱,从金林出来时都没有今日这般颓废。
小娃就是当初张烈在村子里救下来的那个孩子,张烈给他取了个小名叫无虞,就是没有忧愁的意思。无虞倒也符合这个名字,一天到晚笑嘻嘻的,跟着伺候张烈一年,乖巧懂事,没有人不疼他的。
喝完了药,张烈靠在床边上,咳嗽两声,接过无虞递来的麦芽糖往嘴里一塞,问:“丛韬光回来了没?”
无虞端着药碗点头,说:“三更的时候回来的,义父有什么吩咐?”
“叫他过来。”
不一会儿,丛韬光就进了屋子,让药味熏得打了个喷嚏。
“昨日情况如何?”
“回大人的话,昨日见着祭酒大人了。”
张烈眉头稍微松了一些,说:“他怎么说?”
丛韬光想了想,说:“‘你让他想干什么就去干,出了事儿我兜着’——祭酒大人是这么说的。”
张烈让丛韬光那惟妙惟肖的语气逗得直笑,笑了一会儿又咳嗽起来,扶着床缓了一会儿后,说:“有了兜底的,咱们就不用和唐浩玩这种躲猫猫游戏了。”
“大人?”
“来,帮我把官服拿来。”
“是。”
晚霞十分美,却没多少人会去欣赏。
唐浩靠在美姬怀里头,吃着对方递过来的糕点,摸着对方柔嫩无骨的手不放,放在鼻尖闻了闻那蔻丹的花香味。
“大、大人!”
摔倒声十分大,把昏昏欲睡的唐浩吓了个正着,一把推开美姬,指着那小厮的鼻子大骂道:“没人通传就进屋里,你向天借的胆子!来人,给我拖出去杖毙!”
小厮吓得站都站不稳,一个跪爬直接跪到了唐浩身边,说:“大人大人!小的是有要事禀告!”
唐浩懒得搭理他,一脚踹在他胸口处,直将人踹离了三米多远。
小厮被人拉着往外拖,喊道:“大人!大人!小的真有要事禀告!小的看见张烈张县令了!”
“等一下。”
小厮感受到押着自己的力度一松,连忙跪得离唐浩近了些,说:“小的今日瞧见张县令大摇大摆地从城门进来了,一路走一路买着吃食,还与街上百姓说话,随后直接进了县府。”
唐浩瞪大了眼,像是在想这张烈不要命了是不是?
自己这费老半天功夫想着活撕了他,他不往京城躲他那四品的爹那儿去,上赶着往回跑是几个意思?
唐浩推开美姬,摸着下巴的胡子说:“那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快把他处理干净,省得爷一天到晚地为这点事儿烦心。”
一旁的幕僚说道:“大人不可。张烈是当着荔城老百姓的面回来的,大摇大摆地取人性命容易落人口舌。”
“合着在这地盘,他一个臭虫爷还治不了他了?”
幕僚摆摆手,说道:“白日不可,夜晚就不一定了。说这了无痕偷窃成性,万一偷到张县令身上,被张县令不小心发现,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人灭口,也是有可能的。”
唐浩眼珠子一转,听得乐了,将那美姬拉回来,往那白玉似的胸脯上揉了一把,笑着说:“还愣着干嘛?”
那传递消息的小厮连忙磕头出去,隔着远远的都能听到屋内的调笑声,他走在长廊上,让风吹了个通透,这才发现背后竟然被冷汗浸得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