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听到傅二爷的名号,眼珠子往旁边一瞥,不敢搭腔了,轻哼一声爬上了床,也不管自己一嘴的血腥味。
张添把布袋子的银钱收捡好,累了一天的下人还想着多听些主人的八卦,张添也乐得多说些,把傅骁玉说得跟神仙似的。
什么模样又好,性子又温柔,合该人家这般出身。
说不定就是那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来渡劫来的!
不夜城不比金林,那儿有盛夏,有盒盒,还有傅骁玉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网。
区区一个后宅,连盒盒都能搞定。
到底是慢别人一步,傅骁玉向来是工于心计,这后来者也能居上,就先从这下人开始。
一日的疲惫,躺在床上的傅骁玉借着烛光看那折扇。
扇子上画的是一少年,站在竹林下,背对着人瞧不清脸。可那身板刚正,四肢修长的模样,就让傅骁玉想起了那远在边关的狼崽子。
四个月一晃而过,傅骁玉是想人想得骨头都疼了,也是没了办法,整日嘬着牙根骂。
骂那文帝心眼好比针尖。
骂那匈奴横行迫得边关战事吃紧。
骂那没良心的夫君,年纪尚幼,还不懂相思之苦。
扇子掩面遮住了烛火的光亮,傅骁玉透过扇骨望那青色的画影,影影绰绰,皆是那文乐的模样。
吹锣打鼓,鞭炮齐鸣。
不夜城也有不少民众知道傅骁玉与那少将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什么少将军深夜与傅家嫡子把酒言欢。
什么少将军身陷匪林,傅祭酒身体不适仍要前往,孤身救人。
什么今上赐婚,天作之合,以大雁为证,喜结良缘。
那金林的话本都能传到不夜城来,不夜城可不比别的地方,本就风气大方,更是把那话本买得断了货,甚至还嫌人话本老板画得不够入神。
傅家将在不夜城置办傅骁玉的及冠礼,不夜城都盼着等着看那传说中的傅骁玉是什么模样。
天还未亮,傅家老老少少就动身前往不夜城外竹林小筑里,找那东莲隐士为傅骁玉加第一层冠。
傅家祖君信道,与那隐士谈论了一下道家绝学,怕误了吉时才匆匆往回赶。
傅骁玉没坐轿子,为了给傅家撑场面,拖着他那“金贵”的身子,上了马。没有文乐坐在自己身前牵着,傅骁玉是觉着这风景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头冠只有一层,有些散发落于肩膀。这还是头回将头发都拢到了脑后,傅骁玉本就模样俊美,这头发一拢,更是能让人一眼就瞧见他那格外精致的五官。举手投足,谁不羡慕那国子监的官员,能时时刻刻瞧见傅祭酒的容颜。
入了不夜城城门,竟是一堆公子小姐站在路边。
手帕鲜花往他身上丢,傅骁玉瞅准一个捻起看,手帕上写的可不是什么酸诗。绣着一双大雁,底下一句诗。
【文王事业已千秋,傅说精忠万古留。】
精忠万古留。
傅骁玉一挑眉,没多管那藏头的名字,细细琢磨了这一句话,看向丢手帕的小姐,勾唇一笑,说道:“借你吉言。”
他家的夫君,自然是要名垂千古的。
小姐脸通红,和丫头握着手躲到人后去了。
傅府因着及冠礼的事情,忙成一团。
马骋反倒是闲了下来,他这一天只要照顾着自己主子爷就行,压根不用管那些杂事儿。
到底还是出来舒服,比起金林自由许多。
想那少将军,也是如此。
马骋叼了个草根,嘬着上头的甜味,正想着呢,突然听到屋内有些响动。他皱着眉往前面看,这会儿,主子可是在前院呢。
寻着声响过去,马骋瞧见一片黑色衣角,上前一抓,右手拿着靴中藏匿的匕首高抬,直往那人脖颈处刺去。
那人像水里的鱼儿似的,滑不溜秋,一个扭身,就躲过了马骋的手。他这一躲却不往外跑,反倒快步上前,对着马骋一笑。
马骋收了匕首,瞪大眼说:“少将......”
“嘘!”
作者有话说:
来啊!把小别胜新婚打在公屏上!
第73章
男子及冠一般有三层,代表着他有了为国效力的能力,为祖上效力的能力,以及为自己家效力的能力。
祖上那一层冠,由傅家祖君信任的东莲隐士所戴。
家里的,本该由傅盛戴。但傅家祖君嫌傅盛难登大雅之堂,愣是扒了他的权利,自己接了冠替傅骁玉戴上。
散发被傅家祖君往上收拢了些,第二层是银的,扣得紧了。傅骁玉跪在祠堂里,看着傅家列祖列宗,任由傅家祖君折腾自己头发。
好不容易戴上了,傅骁玉对着傅家祖君磕了个响头,说道:“谢谢舅爷。”
傅盛正打哈欠,差点让这口气憋死过去。一抬头,果不其然,傅家祖君的脸色黑如锅底。
按著名义上,傅骁玉喊得确实没错。
可按着血缘,傅骁玉可是该喊祖君的!
傅骁玉可不管自己搅出了什么风浪,喊完了由着张添把他扶起来,出了祠堂。
他这一声也没收敛,外头官员富商都听得清清楚楚。
亲爷爷倒还有个说头,可以帮衬着南岸傅家一脉,这舅爷算哪门子亲戚。
傅骁玉来这不夜城两天,就能将南岸傅家一脉与金林一脉,直截了当地画了条井水不犯河水的线。
皇帝眼前红人,皇帝是大老远的来不了了,但蒋玉还是时不时可以外遣出来打发打发大臣的。
大中午蒋玉刚来,就瞧见这么一戏,是憋不住的笑。
傅家祖君想自己认下这金林一脉,也得看那满身反骨的傅骁玉认不认。
自荔城知州一案过去,傅骁玉已经官拜二品,头顶上除了丞相可就是皇上了,谁能找他不痛快,他能活撕了对方的皮。
“蒋公公,千里迢迢,玉承蒙皇上厚爱。”
蒋玉回过神来,一旁的徒弟拿了软垫子过来,铺在地上,朝着金林所在的方向,扶着傅骁玉跪下。
浅黄色的罩子里,盖着一个玉冠,上头镂空雕着莲,空档处用那波斯的玉石装饰,极其贵重。
戴好最后一层冠后,傅骁玉朝着金林方向拜谢,再起身时,由着蒋玉的徒弟替他拍打衣摆的灰尘。
这一幕幕下来,周边观礼的官员和富商心里都打了个秃噜。
都说文帝眼前的红人,可真是不假,竟是这般受宠。
送走了蒋玉,宴席终于有了些活力。
有这么一尊大佛摆在这儿,谁也不敢多说话,生怕一句话不对,惹得蒋玉不快。
珍馐美酒,桌上恨不得嵌上金银,以显示傅家的家底。
不少官员上前与傅骁玉说话,送来了贺礼,傅骁玉遇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的本事炉火纯青。平日在金林眼高于顶爱谁谁的模样完全变了,连带着周围富商也敢与他搭腔。
这一下来,傅骁玉就如同星辰供着的月。
礼是傅家祖君办的。
府邸是傅家祖君买的。
甚至连府上下人都是傅家祖君安排的。
而现在,富商与官员围着傅骁玉转,张添在旁警惕地盯着,众人都夸傅骁玉才情艳绝、俊美无双,祝他官运亨通,没有一个人望向傅家祖君。
傅盛坐在桌前,愣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傅家祖君脸色铁青,一旁的傅壹更是如此,刚想走过去大骂傅骁玉卸磨杀驴,就被傅尔给拦了下来。
“放手,我要去教训教训那不知死活的兔崽子。”
“你是想让人看咱们傅家笑话吧?安生坐着不行吗。”
“呵,三弟,你这养的儿子养得好啊,这是祖宗也不认了,傅家也不要了?你们金林一脉是想直接分家吗?”
傅盛吓了一跳,这分家一词可是太重了,说得他直冒冷汗:“这、这是哪儿的话......我可从未想过。”
“你是没想过,你那儿子可是没想,直接就做了,瞧今天这一串串的事儿!说好听点,傅骁玉是不忘咱们老姑姑,说难听点,他就是不想认祖!”
“大哥这话在理。老姑姑早在三弟刚出生,就带着三弟去往金林,这都快五十年的日子了,有些人是忘了本了。”
“都闭嘴!”傅家祖君杵着拐杖往地上一杵。
桌上瞬间没了话语。
傅家祖君深吸一口气,胡子看着是比往日更白了一分,说道:“傅壹、傅尔,你们俩去给傅骁玉祝酒。”
傅壹瞪大了眼,说:“爹?你让我们去给那混小子祝酒?”
傅尔皱眉,沉吟道:“我们到底还算是他长辈,这样岂不乱了规矩?”
“官比民大。”傅家祖君看着人群中喝着酒与他人谈笑,眸子却始终清醒的傅骁玉说道,“他是要告诉我们,以前金林一脉依附着南岸,而如今有了他,到了南岸依附金林的时候了。”
傅壹与傅尔对视一眼,震惊之余,还是听从了傅家祖君的话,端着酒去往了那人群中。
他们正玩着酒对子,傅骁玉神童之名可谓传遍了整个南朝,被官员们笑着剥夺了参与的权利,做那负责裁决的判令官。
傅骁玉乐得不动脑子,坐在高位。旁边就是那稀里哗啦流着的小溪沟,繁密的花朵点缀在假山之中,他靠坐着,偶尔听到什么好笑的,勾着唇轻笑一声,如画一般。
“骁玉,今日你及冠,大伯和二伯祝你官运亨通。”
傅骁玉捏着酒杯,看向人群空隙中的傅家祖君,好一会儿才起身,颇为恭敬地接了酒,说道:“大伯二伯这是折煞玉了,张添,满上。”
张添拿了酒来,替他满上。
傅壹与傅尔对视一眼,与傅骁玉碰杯。
三人喝了酒,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傅骁玉带着傅壹与傅尔,跟那群富商认识,彼此谈笑风生,仿佛已是认识多年的兄弟一般。
傅家有心要把生意往不夜城搬,不然也不会特意选这么个三不沾的地界置办及冠礼。
想借东风,傅骁玉当然乐意之至,毕竟傅家也是他的一大家底。但是又要借他这二品官员的东风,又要把自己摆在高位一副施舍的模样......
傅骁玉笑着看傅壹傅尔去周旋,喝干净了杯子里的酒,与那常年纵横商界的傅家祖君对视,竟是半点不落气势。
只要我傅骁玉还在官场一日,这傅家就当是我主权。我愿意守着金林那一亩三分地过日子,是我性子良善;我愿意帮衬着南岸一脉往上爬,是我心里顾家。
蹬鼻子上脸的事儿,只许一次,不可再犯。
傅骁玉收回了眼神,勾着唇把酒杯往桌上倒放。都是官场商界的油滑人,谁能不知道他这是不喝了,都不劝酒,邀着傅骁玉来为这酒对子判出个输赢来。
这及冠礼算是办完了,等着回了自己院子,张添才想起来一个大事儿,问傅骁玉:“主子,您的字还没取呢!”
傅骁玉被这过堂风吹了头,冷不丁才想起来这茬儿,说道:“我奶奶在金林呢,她掌事儿,自然由她去琢磨。”
说着,由张添扶他进院子。
马骋在门口站着,一瞧见傅骁玉就上前替了张添的位置,说道:“你去厨房唤人做些醒酒汤,亲自盯着,做好了自己端来,别经他人的手。”
张添为人木讷,却是一顶一的忠心,闻言点头答应,快步朝着厨房走去。
屋子里点了蜡烛,马骋走到门口就不往里头去了,说:“主子,您歇着。”
傅骁玉醉是醉了,脑子却保持着应有的警醒,狐疑地扫了马骋一眼。
马骋被他看得直起鸡皮疙瘩,把人往屋子里一撂,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傅骁玉:“......?”长胆子了啊这小王八蛋。
屋子里被烛光照得格外亮堂,傅骁玉摸索到了桌前,自顾自倒了杯茶。
茶水还温热,马骋向来胆大心细,长得五大三粗的,伺候人的心却是极细的。
头疼得厉害,像是有个小锤在不断捶打自己的穴位,一想事情就刺刺地疼。
傅骁玉皱着眉,感受到侧方有人凑了上来,手指顺着自己的脸颊摸到了太阳穴,按压的力度刚好,舒服至极。
傅骁玉啧了一声,一把将人薅开。
文乐躲闪不及,倒还真让他推开了,与那过门的珠帘一撞,发出莎啦啦的响声。
傅骁玉酒醉地看不清人脸,还强撑着自己的气势,说道:“爷成亲了,少来爬床,滚!”
文乐憋不住笑,抬高了嗓子,说道:“少爷,床铺冷着呢,奴才给您暖暖?”
傅骁玉看他能看出三个头来,拿着杯子就往他身上砸,说道:“少二皮脸了,马骋!把这个不知羞耻的奴才打断腿赶出去!”
外头望风的马骋听到喊他立马进院子,听到后头又赶紧出了院子,捂紧了自己的小耳朵。
主子和少将军玩得可真大。
什么主子和小奴才的,哎呀,可经不起细想!
见傅骁玉坐立不稳,文乐上前搂住他,扒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脸上放,不再学那伶人装腔作势,说道:“你好好瞧瞧我是谁?”
傅骁玉还是看不清人,伸手从文乐的手臂上摸,摸到了臂环,再往上,摸到了玉扳指,最后停留在文乐的脸上,一寸寸的,从眼眸摸到鼻尖,最后停留在唇上。
傅骁玉压低身子,凑过去与他亲吻,浓烈的酒气在唇齿间散开,连着文乐也像是醉了一般。
“唔......你还没说我是谁呢?”
“你是、你是我的小夫君,是刻在我心肝上的印子,叫人疼痒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