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尸体收捡了个遍,整个山庄的人都吓了一跳,却强忍着惊慌,尽快将整个府邸的情况拉至正轨。
后厨准备了糯米银耳粥来垫肚子,文乐有段日子没好好吃饭,将银枪丢给思竹擦血,自己坐在桌子前头,端着那银耳粥便咕噜咕噜喝起来。
燕夫人常听左丞说起镇国府家,也听他说起镇国府放置在金林的质子文乐,她印象中似乎文乐还是那个杀人如麻的百夫长,因为绿林匪徒劫持便烧毁整座慈山的人。
可今日一见,觉得传闻犹不可信。
燕真细细回想一番,说:“李王......若他是自己封了个王,我倒是有个印象。”
将李运的事情一说,燕真便深深地叹了口气,道:“若我当时再出去早一分就好了。”
文乐总算是填饱了肚子,说道:“地动属于天灾,强行封城属于人祸,皆无公主之因,还请公主勿要太过伤心。”
燕真听得噗嗤一笑,说:“怎么了?我封了公主便不是你朋友了?我还与澈儿结了金兰呢,你莫不是也不认我这个妹子了。”
“这哪儿敢。”文乐连忙摆手,看到燕真的笑意,才意识到对方是在与自己玩笑。
文乐摸摸鼻子,家里紫琳,傅府傅澈,左丞家燕真,总归都是些不好招惹的女人。
“这是......”文乐从兜里拿出一封信,拍拍表面的血迹,他刚拿出去就察觉到了不妥,有些不好意思地瞧了一眼燕夫人,压低声音补充道,“这是二皇子托我给你的。”
燕真眼睛一亮,将那信接了过来,三两下看完,压着笑意说:“谢谢少将军。”
屋子里没待多久,再紧急的情况,也是闺阁女儿。
文乐在院中见到了活掳下来的三四十人,都是些穿着布衣的老百姓,想着前来连翘山庄发横财,不顾一点后果。
问清了城中的情况,李运勾结了百来号人,先是抢走了城中商铺的粮食。可他们抢走也并未直接分发给百姓,而是担忧封城之后朝廷镇压,再无粮食可吃,于是粮食都聚了起来,集中发放,而那些不肯参与义军的老百姓则分不到粮食。
有这么一道规矩出去,家中任由壮年的,都参加了义军。
徐州城并不大,守卫军也不多,少数被直接斩杀,多数都给关在了县衙的牢房之中。
陈太守早已失去了踪影,连李运都没找到他人。
徐州城四万多人口,这次地动加上瘟疫差不多死了近一万人。李运本是个性子良善的店小二,如今被这世道逼得做不了人,现如今借着自己吹嘘的手段,哄骗着一个又一个百姓参与义军,失去规则约束,他们的势力越来越大。把徐州城控制之时,就是李运气势最盛之时,如今已有了两万人的势力。
三千对两万。
文乐忍住头疼,内心却真情实感地想给那远在金林的文帝一锤子。
文乐这边焦头烂额,傅骁玉那头也不遑多让。
阿斯几个外族人士一并留在了金林驿站,三天两头就吵着要见傅骁玉谈和。
傅骁玉也不是不愿意,给出了条件来,这条件算不得容易,甚至有些苛刻,直把阿斯气得每天上门堵。
镇国府文家军并不像旁人府邸那般,只是简简单单的护院。镇国将军常年镇守在外,家中的男人不多,守着镇国府宅子的士兵们,都是精兵中的精兵,放在战场上,是能一人抵二十的佼佼者,从前也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偶尔一个缺只眼睛,一个又满身刀疤,吓得百姓都不敢轻易往镇国府前头凑。
阿斯知道傅骁玉以男妻身份嫁给了镇国府少将军——那个小狼崽子,自然一天天地堵在镇国府外头。
偏偏这些守卫的与那阿斯还是熟脸,少有战场上没见过的。
你给我一刀,我给你一箭,总归都是一些伤口,见着对方伤处都隐隐作痛。
“求见祭酒大人,我们是来洽谈和谈一事,还请通报一声。”
守卫嗤笑一声,说:“好家伙,这狗穿上人皮了还能说人话。”
阿斯气急,大骂:“这就是镇国府的教养?”
守卫掀开自己的衣领,一支箭擦过他的脖颈,将锁骨处穿透,留下了极为吓人的痕迹。
“这支箭的力度很大,穿透了一人的心,还生生地将我锁骨戳断。”守卫说着,合上了衣领,锁骨处挂着个箭头,说,“那人是我的男妻。”
阿斯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
守卫将银枪递给旁边的人,进屋通报,与阿斯说了最后一句话:“你方挑起的战争,合该付出更大的代价。阿斯将军,且有得受呢。”
作者有话说:
二皇子:5555555 俺也想去徐州
第119章 甜瓜
徐州城三面环山,属于易守难攻的地方。虽然离陆洲不远,走官道绕过一处处大山,却也得七日时间。
对于徐州,文乐之前追着傅骁玉来陆洲时,路过了一次。
徐州城与陆洲差不多,南方城镇,人口众多。
思竹看着徐州地势图,眉头皱得特别紧,年纪轻轻的,额间就起了一条明显的缝隙,思虑过重。
兵部尚书许弋江也跟着来了,他听苗远大夫的话,隔绝瘟疫得防止口沫,天天戴着一个罩纱的帽子。偶尔士兵晚上起夜瞧见白花花的人影,吓得尿都憋回去。
随后这次前来镇压义军的三千人士兵中,就流传起了鬼女勾人,千娇百媚,若是让她喊了一声答应了,魂魄都得跟着人走的谣言。
后头士兵发现许弋江天天戴着白色兜帽四处晃荡,这才将谣言制止下来,可偶尔瞧见许弋江走来走去的,还是背地里笑他那模样呆傻。
“文少将军。”
“诶......咳,许尚书,怎么了?”
许弋江挑眉看看文乐,扶正兜帽,不晓得他顿了一下是为何。他坐上马车,看了看思竹手中的地势图,说:“已有三日了,少将军可有对策?”
文乐指着地势图说:“徐州不好攻,咱们三千对两万,只能智取。”
“如何智取?”
“李王......也就是李运,宜安公主与我说过他的事情。如今李运将城中富商的药材、粮食都把控在手中,封城之后,城中人想活命,必须得听他支配。”文乐说着,细想了一番,“他能给一碗粥,我们便能给两碗粥;瘟疫不及时控制,他也没辙,只能靠着城中药材吊命,我们有太医院的大夫治病救人。压他一头,他便活不了,义军分崩离析只是时间问题。”
许弋江皱着眉琢磨,他罩着纱帽,只能瞧见文乐的肩膀以下。到底是青年人长得快,去边关时还没他高,如今已经比他高了半个头去。
少将军计法多变,边关那吃人的地方,都能将匈奴耍得团团转,这一个小小的徐州,真不够他掌眼的。
“如此这般,那义军分散到百姓之中,我们如何惩治?”许弋江问。
文乐看着他的兜帽,勾着唇说:“尚书大人,法不责众,都是些贫苦百姓,您也发发慈悲吧。”
许弋江被他的话一噎,抿着唇不接茬,说:“什么时候动作?”
思竹看着自己少爷和兵部尚书,来回对话了几次,也没个正题,接话道:“尚书大人放心吧,昨夜少爷就已经进徐州一探了。”
文乐捻着手指的墨渍,人畜无害地笑笑。
昨夜天色并不暗,月亮遥挂在天空。
城墙空无一人,守城军早已被关押到县衙牢房之中。城门底下倒是有十几个人,拿着木桩子堵住城门,一个个蹲在地上玩骰子,赌兜里几粒米。
呼啸声一过,其中一个人抬头望了望天空,说:“我怎么听见有动静......”
另一个人抓着他的骰盅开,说:“鸟罢了,还能是什么,这三丈高的城墙,还能有人飞过去不成?!”
“飞”过去的文乐坐在树梢上,哪处最为幽暗,就往哪处跑。
他蒙着面部,走到一处破庙外头。庙里原本供奉着土地神,每年春耕时,许多老百姓都会来这儿投一枚铜钱,祈求今年收成好。可世道不许人良善,自从瘟疫爆发,这庙被穷苦人家偷摸着又打又砸。土地神的鞋靴有金线附着,被人敲碎了拿去当铺卖;土地爷那琉璃珠做的眼睛,也被生生地挖了出来。
乱世不信神。
文乐走进破庙,从腰带中取出一枚铜钱丢进功德箱中,看向四周。
破庙里聚集了城中的乞丐和孤寡,都是不足以参加义军,在破庙这儿自生自灭的。
咳嗽声铺天盖地袭来,文乐站在正中,觉得周围的眼神比那饿极了的狼还要瘆人。
两兜米丢到了地上,立马有人要上前抢。
文乐收着劲儿将人踹开,腰间的软鞭取出,狠狠地在地上抽了一下。地砖瞬间分裂,溅起的灰尘让众人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可有人识字?”
“家孙会!家孙会!”有个穿着短打的老人走出来,跪在文乐身前,将自己身后藏着的小儿拉出来,说,“允儿今年初过了童生试,族学也上完了,会背很多书。”
那小儿不过十岁年纪,不停地咳嗽,脸涨得通红,听到自己爷爷的话后,对着文乐拱手行礼,说道:“公子好,小儿名叫靳允,公子可是需要人做事儿?”
见人聪慧,文乐也不多问,从兜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他,说:“我乃镇国府少将军文乐,这上头记的是劝降的,天一亮你便喊庙里不发热的人来学,学会了到城中传,若是城中大乱,你便取白色布料挂在庙门口,若是未曾乱,你便取黑色布料挂在庙门口。”
靳允咳嗽两声,点头答应。
文乐又从兜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他,说:“大夫做的药,你这身子撑不了两日,若是愿意,可以试药。”
靳允年纪小,却也知事,暗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自己帮着干活儿还得试药,就为了两袋子米。
文乐将靳允的脸色看得真切,笑着离去,只一阵风的功夫,庙里就无那个白色衣袍的身影。
老人四下看看,将那两袋子米紧紧抱在怀中,长得慈眉善目的,却死死扣住那米袋子的开口,似谁要上来抢他就立马跟人拼命一般。
“爷爷,熬了粥,给每人发一碗吧。”靳允说道,借着月光看那宣纸上的内容。
老人瞪大了眼,说道:“允儿,你痴傻了不成!这封城还不知道封到何时,咱们自家两口人都不够吃呢!”
“爷爷,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位大人明日还要人办事儿,若是不能安抚他们,仅凭你我是干不来这活儿的。”靳允收好宣纸,补充道,“并且孙儿瞧了这宣纸的内容,城中大乱只需五日,这些粮食,足够了。”
好不容易劝下老人去熬粥,靳允打开那瓷瓶,闻着清苦的药香味,抿了抿唇后,将那药丸咽了下去。
自从许弋江找了文乐,知晓那庙中挂布料的事情,三天两头就催文乐去徐州城看,生怕错过最后机会。
文乐刚开始还爱答应,后头懒散了,推脱思竹去。
思竹也没有正统学过武,就是在匈奴那儿练出来的杀人架势,看着那三丈高的城墙,默默地往回走,缩进马车中自闭了半天。
憋得没法子,文乐只能自己去走一趟。
五日过去,文乐坐在高楼,不知道从哪儿搜刮来一大个甜瓜来。就着那楼顶一砸,将甜瓜砸成两半,拿了一个小刀刮着吃。到底是跟傅骁玉那金贵的人呆久了,若是以前,早就直接抱着啃了。
白色的布料在庙门口十分显眼,城中四处都在办丧事,白色已经见怪不怪了。
文乐吃完最后一口瓜,飞身出城。
三千人的兵马早已经按捺不住了,马儿发出嘶鸣声,马蹄一下下踏在地上,十分焦躁。
文乐取来长枪,说:“百姓起义身不由己,可防可打不可杀,听清楚了?”
兵马急行,文乐远远地瞧见了那城门,召集人手取来撞门树桩,一下下对着那城门撞。
徐州地处中央,久不失守,那城门都已经锈迹斑斑了。
文乐心中暗暗数着,待数到八下时,那城门出现了一道缝。
“让开!”文乐大喊一声,抬手一挥,银枪直指地插进了那条缝隙。
三两个士兵立刻把着银枪往里压,将那城门生生地撬开了。
文乐收回银枪来,坐在大毛毛身上一抬眼,就见到城门后挤挤嚷嚷的百姓们。
李运骑着马在后头,前头的百姓手里拿着从县衙缴获的弓箭,箭头对准文乐。
意料之中的大乱并未出现,文乐眯着眼往李运那儿一瞧,李运手里牵着一根绳子,绳子另一头绑着一个老人。
是那靳允的爷爷。
举着箭的人里,也有靳允。再早慧的孩子,也不能接受亲人离去。
文乐望着面前的百姓们,他们手里拿着武器,却一下下在颤抖,靳允站在其中,狠狠地闭了闭眼。
计谋算不得周全,主要城中瘟疫盛行,若是以前,文乐只怕自己去干这活儿了。但家里还有人在等他,他便做了一场豪赌,赌输了。
文乐看向李运,说道:“镇国府少将军文乐在此,尔等先听我言!”
李运嗤笑一声,喊:“放箭!”
“嘶——”文乐没想到这拖时间的计谋也被李运看穿,急忙脱下外衣抵挡弓箭。
百姓没经过军营训练,自然不会射箭。可抵不过双方太近,也就两丈的距离,箭的准头再差,四五支插上去也能要了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