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马上有人喊:“钥匙不见了还等什么,快去撞门啊!”
“不。”池奕抬手拦住,一改往常,沉声道,“大家用衣裳沾水,捂住口鼻,到最远处躲着。趴得低一些,不要撞门,听我的。”
火灾中的逃生方法,现代人池奕可是从小听到大的。这一屋子太监和大夫,只池奕一个有头脸的,自然都随他安排。
在这地方放火实在奇怪,大内牢房位置显眼,烧起来整个皇宫都能瞧见,这屋子也不是什么易燃材料,烧得没有救得快。里面这些人只要保护好自己静待救援,就不会被火伤到。
不是为了把什么人烧死,难道是为了……
火光渐渐送来灼热,周围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池奕突然拉住路过的一个太监,指了指地上,“你快点把这尸体搬出去。”
没理会小太监的茫然,池奕又去了方才刘峥所在的牢房,狠一狠心,自己拖起地上的尸体。
牢房中远离火势的那边,锁住的大门下几十人或蹲或坐,囚犯上了镣铐绑在柱子上。不知是谁搬来个大水缸,用以浸湿捂住口鼻的衣料。
池奕拖着尸体抵达时,已被浓烟呛得喘不过气。他将刘峥的尸身往地上一扔,抓了个大夫去检查,自己把整张脸埋进水缸。
这场火的目的,分明就是阻止他们调查这两个离奇死亡的人。
“怎么不见那小宫女?莫非已经走了?”
“不会吧,我一直在门口,没见她出去啊!”
这么两句话无意间飘进池奕耳朵,他立即钻出水缸,循声抓住那两个交谈的守门太监,“你们说什么宫女?”
他们面露惊惧,“就刚才……一个宫女,宋才人宫中的,说要给牢里的老相好送点衣食。我们可不敢放人,可老李大概收了什么好处,一口答应下来,就那么让她进去了……”
这个宋才人池奕有印象,就是上次把婉嫔推水里那个。在这节骨眼上派个宫女来牢房?
“那个老李呢?”
“不知道啊……方才跑过来时就没见着了。”
池奕当机立断,帮那太监把布料在水里投了一把,往里一推他,“你进去找那宫女,弓着身子走路,实在熏得不行再回来。”
见那太监满脸为难,池奕眼神一冷,“此人或许和起火有关,若找不到她也找不到老李,要问责就只能找你。”
他果然被池奕吓得一激灵,钻进牢房去了。
不待池奕松口气,又有人拍了拍他,是那大夫,“池公子快来看,这尸身很不寻常……”
池奕见地上两具尸体,方才还看上去完好无损,不知何时皮肉松弛下来,终于像死人了。
“池公子你看,他们手心的玉珠……”
那二人右手手心微微变色,大小和颜色都相似。池奕想起这东西和灵气有关,系统说灵气系统通常没卵用,除了……
与人相连的时候。
他顿时明白过来,上前将两具尸体的右手对在一起。像是启动了某种机关一样,他们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离,长出尸斑,似乎还散出腐烂的气味。
池奕马上将它们分开,一切又仿佛静止了。
原来如此。可这场火又该如何解释?
“池公子,咳咳——”去找人的太监明显是被浓烟呛到了,“宋才人的宫女找回来了,在她衣裳里找到了火石!”
池奕循声转头——这哪是宋才人的宫女,这就是宋才人本人啊!
“火是你放的?谁让你来的?”
池奕脱口就问,却见宋才人只是盯着他,不说话。旁边的太监指了指她的喉咙,“明明进来时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哑巴了……”
烟雾越来越浓,池奕用脑过度,已经不太清醒了。他撑着仅剩的那点神智,从守门人身上抽出一把短刀,两步上前抵着宋才人的脖子。
他把另一只手伸给她,刻意压低话音:“谁让你来的,写给我,我保你。”
宋才人却只是用力一笑,眼中尽是轻蔑。接着,她突然向前伸头,脖颈撞上刀刃。
等池奕反应过来时,早已被鲜血喷了一身一脸。面前之人倒地,发出闷闷声响,完全不给人留施救的时间。
池奕的眼睛被血迹糊住,加上本来就站不稳,他向后跌了两步,靠墙坐下,缩成一小团。
他闭着眼,空气中满是烟火气,耳边是火星炸开的声响,嘈杂人声中似有同他说话的,他神智混沌,也不去理。反正事情也弄明白了,很快就会得救……
不知过了多久,池奕好像睡过去又醒过来,感到有人轻拍他,那话音依稀分辨出是:“池公子,听得见么……”
池奕被毒气磋磨得疲惫,不想花力气开口,便假装昏死过去听不见。
又等了一会儿,有手指来探他的鼻息,掐他的脉搏,凉凉的,还在微微打颤。他知道人家是来救他的,遂任人摆布。
接着,他感到自己被人抱起来往外转移,也不知这是哪个太监,自己认不认得。不过此人脚步飞快,抱人的手却很稳,身手这么好想来不是太监,也许是侍卫。
不过他认识的那几个宫中侍卫,日子都过得糙,谁会在衣服上熏这么好闻的香?
第36章
池奕始终没有彻底昏迷,感到自己被送进屋里,小心放在榻上。他认出征怀宫的香气,遂安下心来。
迷迷糊糊间,有人给他把脉喂药,周遭有时十分聒噪,混着发怒责骂的声音。他也想不明白怎么回事,醒醒睡睡,彻底醒来不知是多久之后。
床榻挨着窗子,日光被窗格切成小块,软软地铺在人身上。一觉醒来挺舒服,就是嗓子有点疼,他见床头有个茶壶,便伸手去够。
“别喝那个。”一个声音砸下来,“凉了。”
池奕浑身一哆嗦,抬头见王禄走进室内,而贺戎川正坐在惯常的位子上,用一份公文遮住面容,没什么语气地吩咐:“去叫太医,把梨汤也端上来。”
池奕瞟了一眼刻漏,现在是中午,往常这时候贺戎川通常在前殿办公,为何会出现在寝宫?
牢房的事现在如何?那些人伤得不重吧?会不会有人因此被责罚?他心里全是问号,可又不敢去问那个暴君。
进来两个太医,摸了他脉象,诚惶诚恐地回禀:“池公子已无大碍,再吃一阵润肺排毒的方子便是了。只是毒气毁人脑髓,这些日子不可耗费心神。”
池奕手里被塞了一碗黄黄的温热梨汤,他一口气全灌进去,满足地抹了把嘴唇。见贺戎川刚好盯着他,便起身摆出一副严肃神情,把牢房里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结果贺戎川扔给他一句:“早已问清了。”
池奕一怔,只好接着道:“那刘峥故意诱我将他送进大内牢房,好与被拷打的管营碰面。我猜测,他二人的灵气事先结过契,一旦玉珠相碰,便能触发将二人都杀死的机关,免得屈打成招。”
“宋才人和他们是一伙的,怕我们从尸体上看出端倪,便索性放一把火烧干净。在牢房放火烧不死人,却能让我们在慌乱逃命时忘记尸体。她事先服过哑药,就没打算活着回去。还有那个叫老李的太监,是他放宋才人进去的。”
“这四人来历各异,却沆瀣一气,不惜性命,不能掉以轻心。得查查他们的来历……”
“查过了。”贺戎川并不看他,“这四人都有陇州籍的亲属,去问时都已暴毙。”
池奕讶异混着尴尬,舔了一下嘴唇,“事事指向陇州,恐生祸乱,还是得……”
“还是得让你去陇州?”贺戎川将手中文书拍在桌上,话音惹了怒气,“去趟牢房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你还想去陇州?”
池奕懵了,火又不是他放的,和他有啥关系?
贺戎川缓缓起身,踱步过来,停在他榻前几步远,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让你去牢房看过就回来,如今朕说话管不着你了?朕一再纵容,你便无法无天了?”
“不是,我……”
“刘峥死因未明,若果真灵气有差,你待在里头不出来,自己的灵脉还要不要了?燎了半个房子还不知道躲,吸着毒烟也要查那两个死人,你闹这一出感天动地给谁看?”
“在朕跟前耍这些歪心思,不自量力。”
贺戎川劈头盖脸骂完,竟没多看他,转身就走。
池奕愣在原地,他很少听这人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完全看不懂状况。
当时要不是自己在现场,那些太监就会去撞门,火场里这么折腾,指不定被浓烟熏成什么样。之后要不是自己让人抬出尸体,背后原委不可能查得这么清楚。自己冒着生命危险,不也是在帮他解决事端么?怎么还错了呢?
合着在他眼里,这都是为了让他允许自己去陇州?
那也没必要……生这么大气吧?
池奕用凉水洗了把脸,仔细想想算了,怎么说也是人家救的自己,虽然他可能只是随口命令了个爱熏香的侍卫把自己抱回来。
但是,牢房里其他人怎么样了?
他草草裹了件外衣,出门抓住杨顺打听。杨顺皱眉道:“陛下在这守了你三天你不问,先问那些无关紧要的人?”
“什么?”池奕一脸迷茫,贺戎川守着自己?为什么?等自己醒了好骂一顿?
他略过这点,继续抓着杨顺不放:“和我一起被关在牢房的太监和大夫,他们都还好吗?”
杨顺道:“除了池公子方才说的四人死了,其余都只是吸了浓烟,不碍事。”
池奕知道那烟熏不死人,他匆忙来问,就是怕贺戎川把气撒在那些无辜者身上,“然后呢?这事算谁头上了?”
杨顺无奈道:“煮人的锅原本都支起来了,我们几个劝了很久,陛下才改打一顿作罢。元凶既已伏诛,着实不必牵连那么广。”
这说法让池奕不解,几个太监就能劝动,贺戎川还算什么暴君?
杨顺看出他的疑惑,话音稍低:“陛下最终改主意,是因为奴才说了句‘若那些人死了,池公子会觉得是自己害的,自责自罪的’。”
池奕把这话嚼过几遍,杨顺说得婉转,但他听懂了。实际上真要是死了人,池奕当然不会怪自己,只会在心里把贺戎川千刀万剐。
可是,他怎么想又有什么关系?为何会影响暴君的决定?
池奕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对贺戎川来说那么重要。
……
牢房失火案就这么不明不白压了下来,池奕再不敢多问,更不敢提想去陇州的事。
中央军抽调五千人组成一队,正在做离京前往陇州的准备。池奕不放心,想去看看徐检那边的情况,可无论他去到哪里,身后那些暗卫始终阴魂不散。他为了避嫌,怕那多疑的暴君又觉得自己要联合徐将军图谋不轨,也不敢往军营跑。
除了给贺戎川写那几首酸甜苦辣咸的小黄诗,他有空就去趟朱紫苑,和田氏兄弟聊聊天。这里议政之风日盛,官员都不管,众人也愈发大胆,甚至还引得不少官家子弟过来旁听。
池奕自来熟又有分寸,能理解寻常百姓的苦衷,虽说目的不纯,但确实和田氏二人相交日笃。他们之间十分默契,谁也不曾提起田不识的来历和去向。
田更试探性地问过池奕和他“大哥”的身份,池奕潇洒甩下一句:“很快就知道了。”便糊弄过去。
但他一刻也没忘记主线任务。他不可能拜托去陇州打仗的徐检帮他查地方官的破事,他必须自己过去。哪怕偷偷混在那五千人里,冒着回来被贺戎川打死的风险,也不能先被系统弄死。
不过那实在是下策了,在此之前,还有可以一试的办法。
……
这一日乌云重卷,把天色压得灰蒙蒙的,似乎下一刻就会吐出一场倾盆雨。湿冷的空气黏黏腻腻粘在身上,生生给人逼出一股无名火来。
贺戎川在皇宫边角处的厢房见了礼部两名官员,对外说是商谈科考安排,实际是想暗地里把设立御史台的事再推一把。
池奕说御史台要监察百官,可具体如何监察则是个大麻烦。辛苦了一下午,傍晚时分他终于放走那两人,再由御花园穿过,打算独自到冒着白烟的玉泉池里躺一躺。
这些日子他过得心烦意乱,五年前刚登基时,朝政比现在混乱更甚,也未尝如此不安。反而更像是十年前……
自己在怕什么?他说不好,也不愿细想。
“这几棵树为何秃了?”他随手指着道边迎春树,冬末春初,不该一朵花也无。
王禄道:“今日是二月十五花朝节,想来都让六宫的娘娘们采去,做成花糕了。”
贺戎川从不记得什么节日,“哦”了一声继续走,王禄却说个不停:“听说陆娘娘牵了个头,叫了众嫔妃在重华宫品花挑菜,陛下可要去看……”
“那假山上是何人?”贺戎川住了脚步,话音忽然阴沉下来。
王禄被这语气吓出个激灵,他望过去,不远的假山山腰处有两个人,看不清模样,只能根据身形判断是一男一女。
男人横抱着女人,女人抓着男人的肩,二人又说了几句话才分开,一同沿窄阶走向山顶。
王禄惊呆了,这里可是后宫范围,为何会有男人?他连忙小跑几步,问守在道边的小太监:“方才有谁从这过去?”
小太监也没往假山上看,洪亮地回禀:“两刻钟前池公子经过,似乎是去山上,一刻后婉嫔娘娘也来了。”
王禄倒抽一口凉气,根本不敢回头看贺戎川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