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知道[古代架空]——BY:西子湖桂花鱼

作者:西子湖桂花鱼  录入:07-30



第40章 出气
  “枣玠——”
  张涣猛然惊醒,从床上弹起。
  一旁睡着的李俊翻了个身,迷茫睁开眼,双眉紧皱。
  这小子发现枣玠走了后,他已经不知是第几个晚上被他吵醒。
  想要斥责,却见他满脸泪痕,不禁心软。责备的话语到了嘴边,又只剩安抚。
  只是那第二日,张涣便说不好继续叨扰,要回家里住。
  张涣傍晚回家,掠过那积雪,落在厨房。午间休憩时,他买了些菜,都在此时煮了。
  灶台的热气升腾。屋顶的雪融化,如落雨一般顺着屋檐淅淅滴落。
  张涣如往常那般支起小桌,将菜一个个摆上,又盛了碗饭,坐在自个儿座位上。
  他看着对面空荡荡的位子,只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喉头梗着一口气,连这满桌的菜也吃不下了。
  他端着碗,坐到枣玠的位子上。如此,枣玠座位上有了人,便如枣玠本人也在一般。
  从这个角度,他可以透过厨房门看到院内光景。
  原来枣玠每日吃饭时,眼中所见景致是这般模样。
  明明是熟悉的景物,如此换了角度一看,又觉得十分陌生。好像一切都是新的,他没见过的。
  是了……若是在往日,自个儿坐在枣玠对面时,那庞大的身躯定会牢牢挡住他的视线,充满着他的瞳仁。
  如此想着,眼前竟浮现出自个儿那狼吞虎咽模样。
  他心中一股莫名冲动,不知这突然的情绪从何而来。似乎他正在此刻,感受着往日此处,枣玠的心情。
  他忍不住学着记忆中枣玠的模样,对着那虚空的位子,柔声劝道:“多吃一些,莫要像我一般瘦弱,遭、遭人……欺……”
  他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这话语传到自个儿耳边,便如枣玠真在他身旁,用那体贴怜爱的语气劝他吃菜。
  这样爱他的枣玠,被他弄丢了。
  他攥紧手中筷子,捏得满手心的汗。最终颤抖着手,将筷子摆在碗沿上。
  巨大的孤寂感袭来,他一时承受不住,颤抖着缩起身子,蜷在地上掩面痛哭。
  地上的灰沾了满身,又混着面上泪水糊了满脸,他如在那泥地里滚了一圈儿一般狼狈。
  哭得累了,又在地上躺了一会儿,觉得腹中空空,便起来将那饭菜吃了。
  走出厨房时,他瞥见一块积雪染了桃色污渍,不禁蹲下身去查探。
  他记得是之前那胭脂水,好像就是挂在此处。抬头望去,没见着那屋檐下的袋子,只道是枣玠取了下来,不知作何处理了。
  可能……是扔了吧,毕竟是他这个外行瞎做的,恐怕连脂膏也成不了。
  那滴落在地上干涸的胭脂水,平日混在漆黑的地上,不曾让人注意。如今大雪过后,它被这雪水浸润许久,竟将雪染红,如此出现在眼前。
  这是……他与枣玠曾生活于此的证明。
  张涣忍不住伸手去抚摸那红雪,抓起一把放在掌心护着。那雪很快融化,成了一滩淡淡的红水,顺着他的指缝淌下来。
  为何他总是如此?总是想做什么,偏偏做不成什么。
  他无力地垂下手,一时间也无意动弹,更没了那攀爬屋顶的心思,便搬个椅子坐在厨房门口,静静看着这院子。
  今日是大晴天。此时正值傍晚,暖黄的夕阳照在庭院里,照得雪地一片金红,如梦如幻。
  如他不小心打翻了那桶胭脂水,将这天地都给染红了一般。
  若是在往日,枣玠知晓那晾了几日的胭脂被他倒了,一定会气得打他,却又舍不得下重手,只是如那猫儿撒娇一般捶他几下。
  想到此处,他不禁嘿嘿傻笑出声。
  笑着笑着,又觉得胸口一阵闷痛,眼皮酸涩。他缩起脖子,用力眯了眯眼,挤出那残存在眼眶里的泪珠,才觉得好受些。
  日头很快落下去,这人间迅速失色,变得一片灰白。
  张涣心里发慌,到店铺里点上一盏灯,又小心翼翼关好门,回到他厨房门前的椅子上。
  店铺里的灯影透过窗户纸,昏黄的烛光照亮一方积雪。
  远远看着那点亮光,仿佛枣玠就坐在店铺中,如往常那般在桌前绘着花钿。
  他静静坐着,享受着此时温馨。
  仅存于幻想中的温馨。
  那烛火燃尽,庭院又恢复黑暗。张涣连忙又到屋内,重新点上一根。
  等从店铺内出来,他听得屋外一阵响动。似有人走过,停在屋门前悉悉索索,不知在做什么。
  莫非是枣玠回来了?!
  张涣心跳不已。他屏住呼吸,轻手轻脚爬上屋顶,伏低身子向外张望。
  只见一团黑影,在屋门前点了根红烛,又掏出一团纸,烧得窜了火苗。
  他以为是有人要烧了这屋子害人,正要起身去制止,不料却听那人颤抖着嗓音说道:“这冤有头,债有主……你自己跑到那雪地里,如今冻死了,莫要怪我……我这几日心也不安宁,你快快去投胎,莫要再来找我了……”
  张涣借着火光,看清了那人面孔。
  居然是那登徒子樊威。
  听他所言,张涣心里一惊,冷汗直冒。
  这樊威,定与枣玠失踪脱不了关系!
  说不定……枣玠已经被他……
  张涣捏紧拳头,气得咬破了嘴唇,想立刻冲上去问个明白。但想到上次遭他一顿抢白,便知不能如之前那般硬来。
  听他嘴里鬼魂来鬼魂去,想必是心虚不已。不如扮作鬼魂,唬得他失了神智,诱他将一切如实说来。
  樊威正烧着超度用的符纸,那紧闭的大门却突然打开,带起一阵风卷走灰烬,飞向庭院中。
  他吓得连连后退,抱着脑袋缩在墙角,那符纸被丢得到处都是。
  等了一会儿,听得没了动静,不禁露出一只眼睛来查看情况。只见那庭院里铺满积雪,与枣玠离去那日别无二致。
  见着这般奇异景象,他便真以为是那鬼魂妖力作祟,吓得手脚并用向前爬去。
  张涣立刻追上去,将他死死按倒在地上。
  “别害我!别害我!”樊威抱着脑袋,身子瑟瑟发抖,连忙求饶,“我也有心救你,只是风雪太大,我也……我也自身难保……若是你那日依从了我,哪会落得今日这般……”
  张涣心道:枣玠那日果然遇了险!只是这证据未明,事态由来也未知,还无法就此罢了。
  他冰凉着一只手,缓缓抚上樊威的颈子,作那欲扼颈状,又学着枣玠的声音幽幽说道:“我死得不明不白,怨魂难去。你若与我说明……那日你是如何缠上的我,我死得明白,以后便不再烦扰。”末了,又补充一句:“我再给张涣托个梦,叫他不再找你麻烦。”
  他与枣玠朝夕相处四年多,此时学得有七八分像。再加上樊威方才遭那异景一唬,此时喉咙又被捏着,更是想也不敢多想,只道照做便能将那丑恶事一笔勾销,连忙说道:
  “我说,我说……你来驿站租的那驴,我饿了一日……你走的那日,我提前在那屋里等着,用那葱饼引着饿驴进得山里……”
  要说到那恶事,樊威犹豫了。他怕枣玠听了实话,一怒之下杀了他,便下意识扯起谎话来:
  “你、你说你冷,我便脱衣为你取暖,你却往我怀里……”
  张涣见他如今还在言语上这般侮辱枣玠,气得浑身发抖。他狠狠将樊威脑袋往地上砸去,压低声音威胁道:“你若再说半句假话,我便索你命去!”
  樊威被撞得头昏眼花,吓得他连忙讨饶:“大仙饶命、大仙饶命,我说,我说真话……
  “我当时想着,我们之间有过一夜夫妻,你与我……”
  话音未落,樊威只觉得脑袋被猛地压在地面,耳里嗡嗡响着,眼里挤进了小石粒,嘴唇紧紧贴着冰冷的石板,喉间尝到血腥味,想必是齿磨破了唇皮。
  “谁与你是夫妻?谁与你是夫妻?你骗我!”
  张涣嗓音沙哑,从后边紧紧掐着他的脖子,力道大得双手都在颤抖。
  “我……说真……话……”樊威艰难张合嘴唇,“莲玉……”
  张涣听到那名字,一下便明白了。
  樊威应是莲玉曾经的狎客。说不定,这壮汉曾经就如他在红仙居里看到的那样,在大堂众目睽睽之下,便将枣玠……
  “啊——”他怒吼一声,生生将青石板捶碎。
  “饶命!饶命!”樊威觉察额上鲜血流入眼睛里,生怕自个儿小命不保,连忙讨饶。
  “继续说!”张涣冲他吼道。
  樊威早已被吓得六神无主,哪还管压在自己身上的是人是鬼,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
  张涣听他说完,深吸一口气,问出了最后一个,他所要知晓的问题:
  “尸体在哪儿?”
  樊威小心翼翼答道:“在衙门停尸房……”
  这几日衙门只进了一具尸体,便是在北岭发现的那具。想必是这樊威以为那是枣玠,才会夜里来这儿烧符。
  “那……不是我的身体”张涣说道,“若寻不到我肉身,我也无法超度……”
  樊威心里一慌,连忙说道:“濯阳南郊十五里,应该在那附近……”
  这便问完了。这便……结束了。
  张涣只听得脑中一声闷响,似那雪花落地,又似是尘埃落地之声。
  他仰头望着漆黑的夜空,久久不做声。
  樊威等得心焦,于是小心问道:“大仙……能放我走了吗?”
  感到身上压制的力量散去,樊威慢慢起身,但还未等他站稳,便被人攥着衣领,狠狠往墙上撞去。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面上又挨了几拳。
  他被打倒在地,身子抽搐着,嘴里含糊着“饶命、饶命”。
  那鬼魂竟然还不放过他,对着他的身体又踢又打,将他刚吃的晚饭打得吐了出来。
  裆部遭一阵猛击,剧烈的疼痛让他大叫出声。但那胃里的食物卡着喉咙,他只能发出那沙哑难听的叫声,如风挤过破洞一般滑稽。
  张涣觉得恶心,踩着他的嘴,一脚将他踢到墙角。
  樊威没了动静。
  张涣喘着粗气,双手淌着血,缓缓走回家里。他看着店里漏出的烛光,看着那光晕忽大忽小,又转而模糊成一片。
  若是真有鬼魂,枣玠应该来找他才是……他才是那冤头债主。
  欠了他四年养育之恩,又在最后的日子里恩将仇报,反复侮辱了他。
  最后两日,又因路上失神,错过了驿站。若是及时换了马,便能两日并作一日,早些时候回到濯阳,早些时候赶到南郊,便不会有如今那无法挽回的结果。
  若是真有鬼魂……该有多好。
  即使是来索命的也好,至少能让他再见见那思念已久的面容,能让他再与枣玠说上几句话。


第41章 寻尸
  第二日,张涣便将南郊之事与丁盛说了,想叫衙门去调查。可丁盛却说,要听那梁知县指令。
  这又过了几日,也没见着有衙役往南郊去。
  他心急如焚,想着既然衙门不管,他便自个儿去查探。
  好不容易等到休息日,张涣终于抽得一日空闲,城门一开便往南郊奔去。
  大雪之后,这天更冷了。张涣在官道上小跑着,看着山坡上积雪茫茫,似乎与那铺天浓云融为一处,不禁又生了那被茫茫天地吞没之感。
  那日大雪,枣玠便是骑着驴,在他脚下这条道上前行。
  枣玠当时目中所见,定也是这般白茫茫一片,甚至官道也被雪掩埋,方向难辨。
  当时他独自一人走在这大雪中,摸索着前进,该有多害怕……
  即便如此,枣玠冒着风雪不顾性命安危,也要拼了命离开他,又是……对他多么厌恶。
  胸中又是那熟悉的闷痛。张涣只道今儿时间紧,怕它耽误事儿,便用力锤了几下,硬生生将那情绪敲散了。
  跑了有一个时辰,他终于见着山坡顶上露出屋檐,便手脚并用爬上坡去。
  那果然有一破旧木屋。
  他小心翼翼滑下山坡。等走到木屋门前,鞋子陷在雪地里,冻得他双脚直颤。
  此处积雪松软而深,大雪之后应该无人造访。
  推了推门。那门未锁,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屋里一片狼藉,一看便知是发生过打斗。
  他小心翼翼进了屋,借着屋外积雪映的亮光,将屋里景致看了个明白。
  屋子中央有生火剩下的火堆,里边有衣物烧毁的残片。这正如樊威之前所说那般,那日离开木屋之前,为毁灭证据,便烧了枣玠衣物。
  屋里杂物撒了一地,床上却很干净。
  张涣走到床边。
  脑中不禁浮现那樊威将床上杂物一扫在地,将枣玠按在上边奸淫的画面。
  不……
  他抬起倾斜的床,见那床腿儿断裂处很新,裂口处无挤压褶皱,不似是被压折的模样。
  寻了那落在一旁的断木腿儿,看到上面有几丝血迹。
  他轻轻握住那木腿儿,见血迹与他五指接触处吻合。
  像是……遭人生生掰断的。
  他又抚摸着床边那硬泥地,感到上边有凌乱的抓痕。
  他心里一惊,只觉得那胸膛中的肉块都随之颤抖。
  枣玠定是被樊威压在此处,拼命向前爬去,却被捉住脚,又被拉回那骇人的身下,被迫看着那张淫笑的恶脸。
  他当时定是惊慌不已,伸出双手要抓住一物好借力挣脱,却只抓到这脆弱床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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