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您醒了,皇上吩咐,您醒了就先吃饭。”安宁红着脸上前将一直温着的汤端了上去,然后连忙跑开。
这初七公公平日里看着柔柔弱弱,没想到骂起人来真带劲。安宁捂着脸跑了出去。
桌子上摆了四碗汤,汤虽然熬得浓稠,但汤也不顶饱啊,安宁又跑了,初七只得问向旁人,“没了?”
宫女摇摇头。
皇上今日只吩咐了炖汤,没别的,况且这种汤,熬了一下午,肉都煮散了且没味道,精华都在汤里,所以便弃肉食汤。
四碗汤下了肚,初七小肚子撑得圆滚滚,但肚子依旧饿得慌。
“你们一直盯着我作甚?”六个宫女围在他床前,将他围的密不透风。
“安宁姐姐让我们守在这里。”一个宫女说道。
“别围着了,闹心,都退下吧。”初七打着哈欠挥挥手,从床头小柜子里摸出珑姑姑给他做的零嘴。
零嘴吃了大半,这么多天了,珑姑姑身体也不见好,明儿个再去看看他吧,初七心想着。
宫女散去,初七方才看清这空荡荡的屋子,李轩的东西全部被搬走了。
李轩也走了。
只剩他一个人。
初七浑身冷了下来,他们不是说好一起回养心殿,为何将自己抛下了。
他已经彻底厌恶了自己吗?哪怕自己没有被那侍卫□□,但总归是被人看了摸了,李轩嫌弃了,况且,自己还趁李轩神志不清那般羞辱了他。
所以今天夜里他的食物只有一点汤水。
皇宫上下都知道自己被抛弃了,所以,没人待见自己。
初七抱着膝盖蹲在床边,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吗?为什么心里会这么痛。李轩放手了,他自由了,皆大欢喜。
独坐到深夜,初七扶着床榻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双腿,摸着火折子,燃起桌上的蜡烛,房间里太空了,空的令人胸口发闷。
今夜的月亮很圆,皎白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初七端着烛台往门外走去。
他心里空的很,不知该做些什么。
推开房门,初七一惊,门口正站在面色不善的李轩。
他身边没有旁人跟着。
“你回来作什么。”初七冷冰冰地开口。
话音刚落,初七便被李轩一个巴掌掀翻在地,一份折子,当头砸下,折子坚硬的一角,砸破初七的额头,一丝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下。
☆、通敌
李轩背着光一步步地朝初七走来,初七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依旧能感觉到李轩身上散发的杀气,初七再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
看着一直后缩满脸惊恐的初七,李轩握紧双拳十指深深地陷入肉中,他还什么都没说,初七便怕成这个样子,真的是他做的,他心虚了。
方才中枢院的官员前来禀告,他整理前几日折子时发现一份紧急政务,是蒙州州府上报灾情请求朝廷救援的折子,被李轩驳回,并且夹放在问安的折子中,李轩死死盯着那份折子,他确信他没有见过这份折子,更不用说驳回,但他推算日子,他记得那时候他在初七房里批折子。
他不愿怀疑初七,可这时候,宣颢和陈炜将蒙州州府韩元带了回来,韩元衣蓬头垢面饿的面黄肌瘦,见了李轩便捶胸顿足地哭了起来。
“主子,卑职赶到蒙州州府时,韩大人不在府中,卑职在府中搜寻一番,不见其人,而且,府中钱粮全部消失。”宣颢说道,“后来还是陈大人赶到,卑职带着影卫随陈大人在灾民中寻到了韩大人。”
陈炜说道:“微臣有与韩大人相识多年,相信韩大人的人品,听宣统领说韩大人失踪,府内钱粮全部消失不见时,便带领宣大人去难民聚集处,果然寻到了正在施粥的韩大人。”
李轩此时心里已有了大致的猜测,但还是忍着怒气,示意韩元说话。
韩元喝了一口热茶,擦擦眼泪跪在地上说道:“回皇上,蒙州大雪连下两日时,微臣便发觉不对,便让全州百姓加固房屋,抵抗灾害,第三日时,便有牲畜冻死,第四日便有房屋损坏,当时微臣便派人挨家挨户加盖房屋,可还是有大片房屋损坏,随即便出现人员伤亡,臣当时便写了折子八百里加急将灾情上报朝廷,可音信全无,至此,已耽搁三日,灾情不受控制,臣向严州郦州求援,可严州增派了人手,郦州粮仓运了粮食,可严郦两州为军需储备地,没朝廷命令,不敢有大动作,臣只好散尽家财,前去赈灾。”
韩元说完,李轩没有做声,直到一个满身风雪的影卫前来,在李轩耳边说了他们在蒙州调查的情况与韩元所说一致,李轩才点点头,派人将韩元带下去好生照料。
中枢院大小官员跪了一地,各州的折子他们负责分类层层把关,从未出错,今日却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至今,已有上千百姓丧命。
李轩看着跪了一地的人,他想将这罪名顺水推舟地按在他们身上,将这些人全部杀了,那样初七便是无辜的。
可理智一遍遍地在问他,初七是无辜的吗?
这份被驳回的折子,李轩可以确定是初七驳回的,旁人分不清他和初七的笔迹,可初七是他手把手教的,他认得出,这个叉与自己同出一辙,但落笔处还带着一丝旁人不会发现的轻佻,初七特有的轻佻,李轩很喜欢。
可这份喜欢这般地摆在他的面前,一遍遍地告诉着李轩,心爱之人的背叛。
他宁愿相信初七不是有意而为之,他不认得字,这份折子只是恰好落到他的手中,初七恰好随手驳回。
可这未免也太巧合了。
初七跟着梁太傅学了将近半年的字,难道真的到现在都大字不识一个,初七跟北离细作天天凑在一起,难道真是只是单纯地想着跑路,蒙州受灾难道真的与北离战事无关?
“报——”
一个士兵从外面疾驰而来,手里拿着加急的战报。
向秦的亲笔信,原本进入沙漠深处的齐阿诺突然反攻,与骁骑营打起了消耗战,物资紧缺,急需支援。
军报被捏成一团紧紧握在手中,背叛的痛苦被强行压下,李轩强忍着声音的颤抖:“此时军粮从郦州走要经过蒙州定然来不及,去找林方正,他里北站场近,让他把银子都吐出来,换成粮食物资送往前线。”
南疆王还有半个月进京了,眼看着还有一场恶仗要打,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了事端,李轩有种手忙脚乱的感觉。
初七在自己身边忍辱负重,难道真的是为了在这关键时刻给自己致命一击?
李轩在初七面前蹲下,将他脸上的血污擦干净,把折子摊开,放到初七面前。
“初七,你看看,这个折子是不是你批的。”李轩捧着折子问。
初七吓蒙了,哪还看得清楚折子,缩着身子满脸惊恐地往后缩。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朕让你看清楚!”暴怒的李轩将揪着初七的头发按在地上,“看清楚,是不是你!”
你说实话,你说你是被逼被胁迫,只要你说,朕就不杀你,哪怕挑断你的手脚筋,朕也留着你的名字,往后好好照顾你。
初七看着近在咫尺的折子,篇幅不多,上面很多数字,初七有印象的,那天夜里他坐在李轩面前批的。
“是我,是我批的。”初七捂着脸,惊恐地看着李轩,小声说道。
揪着初七的头发的手渐渐松开。
他就这么承认了,他是真的笃定自己不会杀他还是愿意为北离豁出命去。
“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就这么愿意为别人豁出命去!朕哪里对你不好,哪里对你不好!”李轩就这初七的衣领咆哮着,“你若恨朕,要打要骂,朕都认了,你为何背叛朕,还有那么多无关百姓的性命!初七,是朕错了,朕看错了你,你是这世上心肠最硬的人。”
李轩眼里流出泪水,初七听不懂他说什么,只是第一次见这个男人脸上露出这般痛苦而又无奈的神情。
一把尖刀抵在初七唇边。
“你...要做什么?”初七满脸惊恐地连连后退。
“别怕,朕会陪着你的,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朕都爱你。”李轩钳着初七的下巴,锐利的刀剑抵在初七舌尖上,皮肉被刺破,血腥气在初七嘴里蔓延。
李轩想割掉自己的舌头!这个念头沿着初七脊背爬上来,初七吓得面色苍白,可他不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开李轩的桎梏。
“疼...”鲜血从初七嘴角流到李轩手上,鲜血烫的李轩双手忍不住发抖,李轩看着初七含着泪水祈求他的眼睛,却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了。
他想让初七疼,割掉他的舌头,打断他的手脚,将他藏在深宫,一辈子就只有自己照顾,让他没有再背叛自己的机会,自己将他的罪名担下,那上千条人命他自己背,可看到初七疼,他还是会心软。
李轩手一松,匕首从初七嘴里滑落,李轩将初七狠狠地扣在怀中。
李轩将脸埋在初七颈间,泪水沾湿了初七的衣襟。
“为什么?”初七知道,李轩不是为了在温泉里自己羞辱他一事责难自己,那究竟是为何,初七早已明白,他的命不在自己手中,就连面对李轩的伤害,他也逃不过。
恐惧散去,初七释然,他只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割掉我的舌头,给我个理由,我知道我逃不过。”初七捡起地上的匕首,放回李轩手中。
李轩看了他一眼,抬手摸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你以为你瞒的住吗?傻瓜,那天的折子是我在你房里批的,朕只出去了片刻给你传膳,门外守着宫女太监,暗处有影卫,通敌的不是你,难道是朕吗?”李轩满眼深情地看着他,仿佛是在看一个调皮捣蛋酿出大错,害怕被责罚而不肯承认的孩子。
通敌?初七看着李轩,先是一怔,而后仰着头难以遏制地大笑起来,鲜血呛到气管,初七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通敌?好大的罪名,敢问皇上,奴才通的是哪个敌?楼兰,北离,还是自杞?”初七红着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初七。
“北离。”
“哈哈哈哈哈哈”初七看着李轩,“皇上自从知道我不是楼兰送来的原装货就一直在怀疑我对吗?派影卫时时跟着我,不是为了防那顶绿帽子,而是防我通敌。怀疑我是细作,还与我同吃同住,教我读书识字,还让我批折子,皇上,您究竟是过于自负还是色胆包天呢。”
李轩被他这一番话说的下不来台,初七命中红心,初七娇憨不谙世事,哪怕他怀疑初七,也觉得这样一个人在自己眼前翻不起什么浪,再者就是,哪怕知道初七极有可能是细作,李轩依旧放不下他。
“通敌,皇上可真是看的起我。”初七笑着捡起地上的折子,在自己手里翻了又翻,笑了许久,两行眼泪流了下来,末了将折子抛到一边,突然抬起手,狠狠甩了李轩一个耳光。
纵使初七身体柔弱,但到底是个半大的少年,拼劲全力的一巴掌力道不容小觑,李轩头侧向一边,嘴角流出鲜血。
初七看着自己发红发麻的手,又哭又笑,“李轩啊李轩,我觉得我这一辈子就像个笑话。”他懵懵懂懂地进了宫,对眼前这个人一见倾心,却爱而不知,被他伤害了一次又一次,却一次又一次地原谅他,不管他们之间有过多少怨恨,误会与无奈,初七一直都认为他们是相爱的,哪怕李轩对自己的爱不专一,但却也用心了,可他现在才知道,那些温情与甜蜜的背后全是怀疑与猜忌。
一国之君会喜欢一个细作吗?将自己留在身边难道不是为了监视,以便揪出背后主谋,原来这些日子全是自己自作多情,一厢情愿。
“你不是认为我是细作吗?割掉舌头这种惩罚是不是太轻了,杀了我吧。”初七闭上眼睛,握着李轩拿着匕首的手,往自己胸口刺去。
“你疯了。”李轩推开初七的手,不可置信地看着初七,“你不是最怕死吗?你为什么愿意为了别人去死。”
初七看这李轩,这个他深爱的人从未了解过他,他的心早死了,一条命而已,他想要便拿去,他不在乎的。
两人看着对方,相互僵持着。
“朕曾经问过你是不是细作,当初你说不是,今日朕再问你一次,你是细作吗?”李轩没有见过这般坦然的细作,他不禁陷入了怀疑。
初七看着他不说话。
“你回答朕。”
“我若说了你信吗?”初七问道。
“信。”
“那你听好了,我是细作,是北离的细作,你杀了我吧。”
“你......”哪怕这个答案李轩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听初七这般说出来,他还是感觉到心脏被人重重锤地了一下。
也是,初七若不是细作,怎么还会被自己差点杀了之后还死心塌地地陪着自己身边。
“你都做了什么,与你接头的是谁。”得到了初七肯定的答案,李轩竟离奇地冷静了下来,头脑也开始渐渐清醒。
他什么都没做,又哪有什么接头的人,一心求死的初七说道:“监视你,杀了你,没有接头的人。”
“这份折子呢?”李轩捡起那份折子问道。
又是这个折子,这个折子到底写了什么鬼东西,“是为了挑拨你与各官员君臣之宜。”初七信口胡诌道。
李轩愣了愣,看了看初七的神色。
“你这手离间计,用的当真妙,朕以往小瞧你了。”李轩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