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韶华阁,已是深夜,房里亮着灯,初七心道不好,推开门,果然李轩正穿着里衣半躺在床上看着一本书,见初七进来,赵元禄带着侍奉的人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过来。”李轩朝他伸出手。
初七心虚,将手送到李轩手心里,不敢去看他。
“又去哪里玩了?手都冻红了。”李轩将人搂进怀里,看了一眼初七衣摆上站着的木屑与泥点子。
初七不敢在李轩面前说谎,毕竟自己说什么,李轩都会识破,索性便闭着嘴,不答话,李轩倒也没有追问,剥了他的衣服,将人塞进被子里。
两人相拥缠绵,却没有一丝甜蜜与温情,初七的指尖陷入李轩后背的皮肉里,眼睛里全是痛苦的神色。
泪水涌出眼眶,李轩轻轻将那泪痕吻去。
“初七,你爱我好不好。”李轩肯求地说道。
“李轩,你放过我好不好。”
激情褪去,相顾无言的两人并肩躺在凌乱的被褥里,明明心爱的人近在咫尺,可李轩好似碰不到他了。
☆、血脉
冬日里难得有个艳阳天,初七在芸儿的软磨硬泡下拖着乏力的身子从屋里走了出来,外头阳光刺眼,初七眯着眼睛适应了片刻才缓缓睁开眼睛。
出来走走又能如何,还不是被圈在这一寸天地中。
倒是芸儿,叽叽喳喳的,好不欢乐,明明是同龄人,芸儿还像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而初七却像一朵过了花期,开败了的鲜花。
看着走在前头蹦蹦跳跳的丫鬟,初七叹了口气,有种自己老了的错觉。
空气很凉,吸到肺里,初七的整个胸腔好似都上了冻,京城的冬天太冷了,冷的人心里痛,还是沙漠的冬天好,冷的只是皮肉。
初七紧了紧身上的狐裘,不紧不慢地走着。
前头几个嬷嬷捧着个不知道什么物件,急匆匆地走着,身后还跟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太监,个个神情严肃,见了初七也不避让,站在原地等着初七让路。
原来捧着的是一件大红色的衣服,看他们这阵仗,初七还以为是什么传世之宝呢。
若是刚入宫的初七,定然老早远远避开了,但现在,初七在这宫里,除了李轩便没有怕的,硬是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不避不让。
“还请公公让路,这可是淑妃娘娘的衣服。”为首的嬷嬷站出来趾高气昂地说。
“这路这么宽,你们何不绕开?”初七漫不经心地说,为首的嬷嬷初七认得,是淑妃宫里的管事嬷嬷。
“公公,要不我们让一下吧,听说最近淑妃挺得宠,而且,向将军打了胜仗,明年开春要回来了。”芸儿小声说道,虽然皇上往他们韶华阁跑的勤,但这位公公却对皇上一直冷着脸,皇上十有八九,也是黑着脸离开,芸儿是真拿不准,这初七公公到底得不得宠。
初七沉寂多日的心好似被针扎了一下,微微地疼,还好,听见李轩和别的恩爱,他没有那么难过了。
只不过,这大红色除了皇后可以穿以外,旁人穿了便是逾越。
难不成......
淑妃要被封后了?
初七看着手腕上那副玉镯,苦涩地摇摇头。
既然如此,李轩,你再让我最后任性一次好不好,最后一次了。
大红色的衣服落到初七手里,众嬷嬷一片哗然,他们万万没想到,初七竟会动手开抢。
“放肆。”管事嬷嬷抬手想打初七耳光,却又不敢下手。
“回去告诉淑妃,这衣服我看着喜欢,留下了,她若想要,便自己向我来讨。”说罢,初七拖着那衣服转身就走。
众嬷嬷黑着脸去向淑妃禀告,淑妃闻言,并无不悦,“罢了,那衣服本就逾越,闹大了谁脸上都不好看,他喜欢便给他罢。”
众人面面相觑,这嚣张拨扈的淑妃,何时这般温顺了。
淑妃看着韶华阁的方向,冷哼一声,一个太监,能嚣张到几时。
初七站在镜子前,散了头发,披着大红色的外衣,又沾了一点胭脂,摸在唇上。
“哈哈哈哈哈哈......”初七看着琉璃竟里的自己,笑的直不起腰,“活该你被人玩弄,抛弃,你哪里像个男人,□□。”
初七用最恶毒的话辱骂着自己,末了一拳打在琉璃镜上,琉璃镜蔓延出蜘蛛网一般的裂痕,鲜血顺着镜子的裂痕缓缓流下。
听到声响的芸儿从外头跑进来,一看初七流着血的手,吓得连忙去找药箱。
初七看着镜子里支离破碎的自己,逃似地离开了这个房间。
仓皇逃跑的人连鞋都没穿,踩在结了冰的地面上却感觉不到冷,初七一边跑一边惊恐地往后看,他害怕,他怕琉璃镜里那个不男不女的□□追上自己。
“静雅?”突然身后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初七更是受到惊吓一般跑了起来。
可那人缺如鬼魅一般追上来,没有一丝脚步声,却准确地钳住了初七的手腕。
“静雅,真的是你。”钳制住初七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穿着绣着蟒的朝服,此时正满眼泪痕地看着初七。
“是爹爹啊,静雅。”老人老泪纵横,伸出手想去触碰初七却又不敢,仿佛面前的人一碰就会消散。
初七怕极了,不住地往后缩着身子。
老人发现了初七冻得青白的小脚以及滴着鲜血的手背。
“谁伤你!”老人怒目圆睁,厉声道。
尽管这人面脸泪痕,但却有着久居上位之人的高傲,不怒自威,那怒空一切的气度,倒与李轩有几分相似。
初七想逃,却被老人一把抱起,这人年纪虽大,但力大如牛,抱着初七,毫不费力。
老人的怀抱宽厚,抱着他的姿势与李轩不同,倒像是在抱个三岁的孩童,老人健步如飞,在宫里七拐八拐进了一座宫苑,宫里侍奉的人皆穿着短袍,服侍与中原人不同,有些像异族人。
众人见老人进来,皆低头行礼,初七便被抱到了厅内,老人吩咐下人取了温水,将初七的脚按进水里,又仔仔细细的替他清理手上的伤口。
碎琉璃扎进肉里,处理起来极为麻烦,那老人手法又快又稳,初七依然疼的厉害,但他强忍着,一声不吭。
“想哭就哭,想喊就喊,不要强忍着。”老人怜惜又慈爱地看着初七。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初七不知怎么就鼻子发酸,“多谢。”初七深呼吸几口,将眼泪憋了回去,向老人道谢。
少年人清越的声音想起,老人一怔,方才发现初七扁平的胸脯以及并不明显的喉结。
原来是个男孩子,也对啊,静雅失踪二十余年了,怎么还会是这幅模样呢,自己都老了,他的静雅,应该也得是个妇人了吧。
老人脸上露出失落,低着头,默默地替初七将伤口包扎好,又让人替初七将脚擦干净,取了一双新鞋,给初七穿上。
就连他们的鞋都跟宫里的款式不同,上面绣着奇怪又好看的花纹。
“多谢。”初七站起身来再次道谢。
“过来,陪我这个老头子聊聊天。”老人坐在软塌上,朝初七招手。
这老头虽然看上去吓人,但初七不知为何总觉得格外亲切,于是便乖巧地坐到了他身侧,一些稀奇古怪的小零嘴送到初七眼前。
初七捏起一块红色像琥珀一般的糕点放入口中,一咬酸的浑身打颤。
“哈哈哈,这是酸角糕。”老人看着初七皱巴巴的小脸,忍不住笑道。
入口是酸的,但嚼几下便又酸又甜,回味无穷,初七很喜欢这个味道,忍不住又捏了一块放入口中。
看着初七吃的一脸满足,老人又一丝失神,从前,静雅还在的时候最喜欢吃酸角糕,天天缠着府上的婆婆做,可自己怕她吃坏牙齿,天天夜里溜进她的房间,将她藏着的酸角糕偷走。
“喜欢吃就多吃点,咱家有很多酸角糕,管够。”老人说着轻轻擦掉初七嘴角沾着的一点糕点屑。
“您有伤心事吗?”初七再不聪慧,也能看出老人面上浓重的哀伤。
“一些陈年往事,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多大了?”老人收起神色,问道。
“我叫初七,接了新年十四了。”初七回答道。
初七不说十四还好,一说十四,老人神色一变,初七十与四咬字不清,带着一点南方的口音。
“你家在何处?”老人有些激动地握着初七的手问。
初七被他吓了一跳,“我...我没有家,来自北疆,被当贡品送进皇宫的。”
“从小便在北疆?”
初七点点头。
“我听你口音倒像南方人,长得也像南方人。”老人说道。
初七没有说话,卿颜馆南来北往的人多了去了,他娘的恩客也多了去了,他身上流的血也多了去了。
见初七不再说话,老人也没有多问,北疆人,又被当贡品送进宫,相比身世凄苦吧。
“你跟我一个亲人很像,我见了你心里欢喜,你若不嫌弃,有时间多来这里陪我这个老头子说说话好不好。”
“我见了您也觉得亲切。”初七笑着说道,“不知我该怎么称呼您。”
“我这一把年纪了,你这个十几岁的小娃娃叫我一声爷爷,倒也不算占你便宜,小家伙,你可愿意?”
爷爷?或许旁人面对年迈的长辈,这两个字便轻而易举地叫出来了,可初七没有亲人,这两个字格外的重。
他迟迟没有叫出口。
“罢了。”老人摆摆手说道。
“抱歉。”初七内疚地低下头。
“没事,时辰不早了,回去吧。”老人拍了拍初七的头,有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放到初七手中,“来找我便亮出这块玉佩。”
初七点点头,飞似地跑了。
初七离开后,后厅走出一个高大的侍卫。
“像吗?”老人头也不回地说。
“像,只不过王爷为何这般轻易地放他离开,留下他,或许可以查出点蛛丝马迹。”侍卫说道。
“一个漂亮的男人,打扮成女人的样子状若疯癫地在宫里乱跑,却没人拦他,而且,传承给皇后的玉镯带在他的手上,但他身上却有许多伤处,你说这是为何?”老人眯着眼睛说道。
“不知。”侍卫回答。
“生在北疆,被当做贡品送到皇宫,凭他那张脸,自然是得了盛宠,可我们当今陛下,年纪轻轻能坐稳这个位子,自然不会相信这个小贡品,宠他又防他,想必小家伙在宫里过得不如意,我若强行将他就下,皇上来要人,怕是要给这小家伙招惹麻烦。”老人说道。
“那我今夜偷偷将人掳来,神不知鬼不觉,先运回南疆。”侍卫说道。
那老人便是南疆王蒋明旭。
“哼,自大。”蒋明旭说道,“阿勇,你相信血脉吗?看了他一眼,我便觉得就是他了,二十多年已经过去了,不急于一时,你稳住,不要给他惹麻烦!”
初七刚从蒋明旭宫里走出来,便看到前头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走在最前头的自然是李轩。
来兴师问罪了,初七拢了拢身上大红色的衣衫,朝李轩走去。
“蒋明旭跟你说什么了?”李轩一把将初七扯进怀里,冷声道。
蒋明旭?南疆王蒋明旭?难不成李轩又怀疑自己与南疆有什么关系,可真是难为他这个小小的兔儿爷了。
初七挣扎不开李轩的桎梏,所幸放弃挣扎,任凭李轩将自己拉入怀中。
“把鞋子脱了。”初七脚上那双南疆鞋看的他眼睛疼,说着便去脱初七的鞋。
自从知道初七与蒋明旭的女儿长得极为相似之后,李轩便派人去找了以前卿颜馆的姐儿,调查一番之后,得知初七的娘亲曾经是个姜国人,一口软糯的南方口音,在去卿颜馆之前,辗转过许多买主,一路受尽□□,到了卿颜馆之后神志已经不太清晰,尽管如此,她举手投足间尽是优雅,而且识文断字,像是大家闺秀,但人已死,卿颜馆已毁,曾经的画像无处可寻,一切都是猜测,一切却又都那般巧合。
但仅仅是这些猜测,已经足够让李轩害怕,若初七真的是......那该如何。
刚刚回暖的脚又落到了冰凉的地上,初七看着李轩的眼里尽是怨恨。
鞋子被李轩远远扔开,初七被李轩炕上肩头,“那个老头是南疆王蒋明旭,他来没安好心,你以后不要再见他了,不要与他说话。”
那老人便是蒋明旭吗?可他看上去并不像穷凶极恶之人,他给自己包扎伤口,给自己鞋子穿,还给自己好吃的点心,还对自己笑。
“蒋明旭老谋深算,你以为他入宫前不会调查宫里的人吗?他知道你是朕的人,所以才对你好。”李轩说道。
是这样吗?自己多日没有出韶华阁,今日突然跑出,他们的相遇怎会是提前安排好的,况且,蒋明旭一见自己分明是将自己错认成旁人了。
初七沉默地挂在李轩的肩头。
回了房间,李轩将初七手上的纱布拆开,重新换了药,又问道:“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初七摇摇头。
“那他...有没有说你很像什么人。”李轩看似漫不经心地问,实际上,神色十分紧张,紧张到初七都能看到他的心神不宁。
他像谁?他们在瞒着自己什么事?
初七大脑飞速转着,跟在李轩身边这么久了,他总算长了一个半个的心眼,此时他用尽了毕生聪明才智分析道,李轩不喜欢自己和南疆王来往,所以扔了南疆王给的鞋,可南疆王给的玉佩还在他怀里,所以他们说了什么李轩并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