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古代架空]——BY:霜见廿四

作者:霜见廿四  录入:08-14

  “老天保佑,宝安公主吉人自有天相……”紫菀见萧琢面色凝重,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她同萧幼慈年岁相仿,萧幼慈来萧琢宫里时,时常都是她在一边伺候。紫菀捏着帕子的手浸湿了冷汗,口中不断默念着菩萨保佑。
  “好在幼慈阿姊没事,现在……在丰州的寺庙里安身。”
  听得此话,紫菀长舒了口气,她一惊一喜,直惹得鬓边都有了汗,拿着帕子在耳边扇着。
  德清沉吟,“那……侯爷的意思是?”
  “幼慈阿姊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萧琢垂下眼,他看着德清杯里沉浮的茶叶,“我总是想能与她重聚的。”
  “那让殿下帮忙找找不就好了?”紫菀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见萧琢面色一僵,这才后知后觉般地抿出些不对来,讪讪地闭了嘴,低头闷声喝茶。
  萧琢沉默地移开目光,午后不甚明媚的阳光被窗上的镂花剪成一片一片梅花,纷纷扬扬地洒进来。找贺暄帮忙,萧琢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一来贺暄如今身负重责,不想再给他添麻烦,二来……实际上,自己到底还是没法做到完全信任他吧。就像路遇一朵带着刺的蔷薇,会因为喜欢而忍不住想要靠近,但依然会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尖刺刮伤。
  “他……他是去打仗的,有正事,还是不要麻烦他了。”半晌,萧琢才说道。
  “哦哦,是奴婢没想到,还是侯爷想得周到。”
  萧琢只挤出一个无奈的苦笑。


第79章 乌雀
  “你想去丰州?”付湛川忙压低了声,他做贼心虚似的四处瞧了瞧,这才将口中的梅花酥咽下去,问道:“你疯了?殿下最长也就半年便回来了,你要是闷,平日多来找我便是了。”
  萧琢给自己倒了杯酒,放在嘴边抿了一口,“我……我不是因为这个。”
  “不是因为这个?”付湛川不知道萧幼慈的事,只道是萧琢一个人在太子府太无聊了,才一时兴起想出的戏码,此时皱着眉头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一点私事,以后再同你说。”
  付湛川盯着萧琢看了半晌,见萧琢只低头喝闷酒,并没有松口的意思,这才有些失望地坐回椅子上,耸了耸肩:“好吧,你要是不想说,我也不多问。只是你也知道,你这个身份……尽管陛下明面上不说,暗地里盯着你一举一动的眼线海了去了,你若是跑到丰州,紫菀他们的命你不想要啦?”
  “我知道。”萧琢叹了口气,“所以才找你想办法啊。”
  付湛川沉默半晌,他眼中光亮明明灭灭,颤动的睫羽像是带来凶兆的乌雀的翅膀,扇动着来自地府的黑焰,“你还没有放弃?”
  萧琢一愣,温酒在喉咙里呛了一下,辛辣的味道瞬间直冲头顶,惹得他弯腰咳嗽起来,“咳……咳……你……”
  一旁的付湛川眼中闪过一瞬的冷意,萧琢一眨眼,只见他笨拙地起身给他拿水,衣服下摆滑到了桌上的杯盏,一时间劈里啪啦倒了一片,桌上地上俱是杯盘狼藉。
  也许是他看错了。
  “唉,怎么这么不小心。”付湛川将水杯递到他面前,右手拍着他的后背:“喝口水缓缓。”
  萧琢将那杯水喝完,一口气方才喘匀了,开口说道:“放弃?”
  付湛川一顿,萧琢摇摇头,声音有些嘶哑:“我也不知道,我……”
  “也许不过都是我一人的一厢情愿,对百姓而言,只要田里庄稼长得好,没有苛捐杂税,没有战争劳役,皇上姓萧还是姓贺,对他们有什么区别呢?”
  付湛川沉默地看着他,萧琢哂笑:“罢了,是我苛求了,吃饭吧。”
  西江月的招牌烤鱼摆在正中,外皮烤炙地起酥,香香脆脆的,里头鱼肉细滑软嫩,配上西江月的秘制酱料,再佐以葱花,直令人食指大动。
  萧琢此时却只是捡了两块鱼肉,放在汤汁里蘸了蘸,盖在米饭上。
  “你若是想去,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
  付湛川沉吟片刻,道:“只是会吃些苦头。”
  “吃苦头?”萧琢笑了笑,“没事,你说吧。”
  “我会安排人假扮白骁的部下,挟持你去南梁。如今白骁同南梁叛将已有衰退之势,兵行险招也是人之常情,不容易引起怀疑。”
  “如此,你是被迫被掳到南梁,这样紫菀他们也不会因此获罪,届时再让殿下去救你,也算是……”付湛川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你觉得如何?”
  萧琢倒没有注意到付湛川的戛然而止,他暗自思忖了一番,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案了,是以点头道:“只是……不会牵连到你吧?”
  付湛川大咧咧地抬手打了他一掌,愤愤道:“算你还有些良心。”
  “不过……”付湛川夹了一筷子粉条,吸溜吸溜地吃完,抹了抹嘴道:“我自有门路,放心吧。”
  见付湛川答的笃定,萧琢这才放下心来,他看一眼吃的虎虎生风的付湛川,一时有些欲言又止。他向来是不善表达谢意的,从前他一切都得来的太过轻易,是以也几乎没有什么留给他道谢的机会,他只要轻巧地往高处一站,自有万众山呼,千人逢迎。
  他捏着筷子在心里演练了许久,这才轻咳一声,用手肘推了推付湛川,道:“谢谢你。”
  付湛川正大快朵颐地啃着猪蹄,此时满嘴流油地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情状有些惨不忍睹。萧琢默默地递给他一块手帕,付湛川丝毫不见愧色地接了过去,笑道:“不用,咱们什么关系,这样说倒生分了。”
  说完,付湛川将剩下的最后一个猪蹄膀好心地夹进萧琢碗里,说道:“尝尝,可好吃了。”
  留下萧琢一人同碗里的猪蹄大眼瞪小眼,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冬日里天黑的早,萧琢二人将最后点的甜汤舀完,套上裘衣出门的时候,外边已是黑黢黢一片。付湛川去找旁边候着的车夫,萧琢便缩在门廊边等他。晚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一寸一寸侵蚀着脆弱的裘衣,枯叶簌簌被风从枝头摘落,北风粗鲁的呼啸声音听得分外明晰。孤月悬在酒楼门口光秃秃的枝桠上头,像是一盏随时都要坠落的琉璃灯。
  萧琢将手揣在袖子里,幼稚地吐出一口白气,看着它倏尔便消散在这样冷清的冬夜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萧萧!快来!”付湛川仍戴着他那顶怪异的毡帽,从马车窗户里探出头来,朝他大幅度地挥着手。萧琢也伸手示意他听见了,快步穿过人群,走到马车边上。
  “走,先送你回去。”车夫一挥鞭子,沉浑的吆喝声响起来,催着马车轱辘轱辘向前行去。紫菀提着莲花灯,影子被昏黄的灯光拉的老长,斜斜地缀在地上,被一旁的树影打散了,七零八落的。
  “哟,紫菀今儿怎么还在这等着?”付湛川嘻嘻笑了两声,他一贯喜欢逗弄脸皮薄的小丫鬟,以看他们脸红为乐。紫菀深知此人的恶癖,便也不理,只扭头对萧琢道:“奴婢看着侯爷今天早些有些咳嗽,便让厨房煮了些姜汤,等侯爷回来用。”
  “啧,瞧瞧你这小丫头,多么体贴。”付湛川推了推萧琢的肩膀,一脸艳羡,“有福气。”
  “紫菀一向最是周到的。”萧琢笑了笑,同付湛川告辞,从马车上下来。
  萧琢先回了寝殿洗漱,丫鬟给端了泡脚水,木桶里洒了不知名的白色与红色的花瓣,热气腾腾的,在寒冬里天然便让人生出些舒适惬意的心思。
  热意一路顺着脚心的脉络传遍全身,萧琢整个人都像是泡在了软绵绵的热水里,骨头都酥麻了,恨不得自己也就地化成一滩温暖的水流,在永恒的春日里荡漾开去。
  “侯爷,姜汤来了。”紫菀捧着瓷碗,碗壁有些烫手,她快走几步将瓷碗搁在桌上,右手捏了捏耳垂,暗自吸了口气。
  “还有些烫,等它凉一会儿吧。”
  “嗯。”萧琢见紫菀双手交握,咬着嘴唇有些欲言又止地意思,问道:“有什么想同我说的?”
  “唔,奴婢……”紫菀顿了顿,似乎在想该怎么措辞,“奴婢知道这事不该奴婢过问的,只是……只是还是想多嘴说两句。”
  “你说。”
  “侯爷,其实……其实侯爷可以多相信殿下一些的……”紫菀垂头盯着脚面,她刚说完,便慌忙捧着瓷碗,结结巴巴地说:“姜……姜汤凉了,可以喝了。”
  萧琢垂眸不语,他不愿在人前梳理自己盘根错节的复杂又矛盾的感情与心绪,便只避重就轻地说道:“今日付湛川说可以帮我。”
  “什……什么?”紫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道。
  萧琢便将付湛川的计划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道:“我觉得甚好,如此也不会殃及你们,又可与阿姊重聚,再好不过了。”
  “可是……”紫菀忧虑地蹙起眉头,她从前其实是个很不知愁的姑娘,这一年多硬是将自己折腾成了水做的林妹妹,学成那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道:“这番却让侯爷受了委屈,侯爷金尊玉贵,怎堪受如此奔波……”
  “紫菀。”萧琢叹了口气,“自国破后,你我都明白,世上早已无平贞帝,只余罪人萧琢。琢常人血肉之躯,行世人能行之事,吃世人肯吃之苦,又有何委屈之说?”
  紫菀一愣,萧琢从她手中接过姜汤,捏着勺子一口一口啜着,姜汤辛辣,疼痛的滋味有时却更容易让人上瘾,萧琢将碗中姜汤一饮而尽,只觉额头微微发汗,将碗置于桌上,说道:“若是计划不变,当是很快便会动手。”
  “听付湛川说,司天监夜观天象,下旬有大雪。”萧琢抿唇,眼里带了些落寞,“怕是不能同你们一起看了。”
  “侯爷!”紫菀提起袖子揩了揩眼睛,她眼睛尚且红彤彤的,喉头哽咽,却仍是倔强地回道:“从前紫菀没怎么见过雪,可去年冬天可见够了,日后有的是机会,总不差这么一回的。”
  “嗯!”萧琢轻笑,“以后还有很多很多个冬天呢。”


第80章 监军
  昏黄的天光像是快要燃尽的油灯,在日与夜暧昧的重影里徘徊,将群山都随意涂抹上朦胧的光晕。天际偶尔掠过几只归巢的燕,兜头与带了些寒意的凉风撞了正着,似是浑身打了个激灵,在空中陡然上下颤动,甫又稳定下来,抖了抖翅膀,向巢中嗷嗷待哺的雏燕而去了。
  身侧巡逻的卫兵整齐的步子带着令人愉悦的韵律,有着铿锵的,昂然的,向上的斗志与生机。路过贺暄身边时,一列俱停下示意,待贺暄颔首,方又抖擞地往前走去。贺暄一身明光甲,手放在右侧的剑柄上,下意识地摩挲着。红色的剑穗被不期而遇的风吹起,像一簇明艳的火苗,寂寞地燃烧着。
  蓝守一从帐中出来,走到贺暄身侧,说道:“明日攻关,都安排好了。”贺暄点点头,伸手指向远处的一脉水田,“蓝将军看。”
  蓝守一顺着贺暄的手望去,只见得原先的水田已经干涸,露出四分五裂的土地的背脊,光秃秃的,像旱魃背上的裂痕。
  “漠漠水田飞白鹭。”贺暄垂下手,叹息道:“如今却……”
  “待南梁平定,赈灾一事便可提上日程。”蓝守一一时也有些默然,“老百姓都不容易啊。”
  “今日早些休息吧。”贺暄旋踵,穿着铠甲的肩背显得格外宽阔。帐中一灯长明,融融的火光映着桌上的沙盘,上头插着大大小小的旗子,一眼望去,竟生出些错落有致的美感。
  明日虽是首仗,不过主要是为了摸清对方的底细,倒不是生死相拼的破釜沉舟,是以贺暄也并没有十分紧张。
  他一向自诩筹谋帷幄,决胜千里,只是却总也缺少些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沉着与定力。少时师从太傅读《晋书》时,便很是欣赏司马师于高平陵之变前夜,昭不能安席,而师寝如常之泰然,只是……自己唯独这点,同此南辕北辙。
  贺暄将桌上的兵书拢了拢,叠在一角,侍从在帐外问是否要打热水,贺暄应了,坐回床边等着。
  次日,丰州。
  白骁到底是晋国的大将,指挥得当,又兼膂力惊人,一夫可当万夫之勇,贺暄他们久攻不下,拖下去也不过白白消耗,只得鸣金收兵,随行的军医跟着忙前忙后,伤兵们互相搀扶着,伤的重得由人抬着,有秩序地往伤兵帐中送去。
  “蓝将军,东路军还没消息么?”贺暄皱着眉看着沙盘,声音沙哑。当时他们从上安京出发时兵分两路,贺暄同蓝守一从西路走,为先行军,人数不多,权当摸底。而后由付颖知率东路军迟半旬出发,取道徽州,同他们汇合。只是如今眼看着已过了所约之期数日,却迟迟未有东路军的消息,送去朝廷询问的信也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蓝守一摇头,他素日沉稳的面容也浮现出一丝焦虑,答道:“尚无消息,许是路上耽搁了。”
  “耽搁?便是耽搁了,去信一封让人快马加鞭送来便可,何至于半分消息都无!”贺暄手下发狠,临时搭建的木桌微微颤动,摇摇欲坠的像是下一瞬便要散架。
  贺暄恨恨地磨着后槽牙,压下心头的烦躁,起身收回手,强自平心静气地说道:“罢了,光靠那帮废物无用。如今我们攻不进城去,白骁腹背受敌却是事实,我们尚且还占优势。丰州不比清陵,物资储备本不丰厚,只要我们卡住他们补给的路线,每日派兵骚扰,他们撑不了多久。”
  “况且今年大旱,南梁粮食本就不够,就算他们坚壁清野,又能抵挡得住几时。”贺暄垂下眼睛,摆弄着沙盘上的旗子,“到时,等援军一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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