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帝春心[古代架空]——BY:寒鸦/梅八叉

作者:寒鸦/梅八叉  录入:08-15

  他一边看着奏疏上内阁的票拟,一边斟酌批红。他的楷书秀丽颀长,依旧是曾经温润如玉的样子。
  神医百里时皱眉道:“傅掌印,烦请换只手。”
  傅元青写完了这本的批红,才伸出另外一只白皙的手腕放在了绣工精美的腕枕上,又用左手翻开一本奏疏,继续看起来。
  百里时轻轻搭上他右手腕,眉头不见舒展,反而拧的更紧了一些。
  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收回了手。
  “敢问掌印,是什么时候觉得不适的?”百里时斟酌了一下问。
  傅元青边看奏疏边道:“我没觉得不适。”
  百里时怔了怔:“那为何……”找我来啊?
  傅元青提笔又批了两本,让身边站立的方泾拿玉玺盖了皇帝之宝,才仰头回忆:“一到冬天,双腿就冰凉麻木,膝盖处僵硬,行路有刺痛,不过这是那会儿在浣衣局里便落下的毛病。”
  他又想了想:“还有便是睡得不安稳,总做噩梦。梦浅,风吹草动便能惊醒。”
  “以前多爱气虚,近日咳嗽倒是多了,一咳就停不下来,偶尔咳血。”傅元青说,“医书我亦读过几本,都不算大事。”
  百里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傅元青看他:“怎么,我这个病倒难倒了百里神医?”
  百里时叹了口气:“人若想死,做医生的也爱莫能助。”
  他说话之间,傅元青已经站起来,已坐靠在了窗前榻上,回眸看向百里时:“愿闻其详。”
  “掌印的病,病在身上,更是病在了心里。”百里时说,“这些年来从未细心呵护过……您这身体犹如大坝,逐年阳气亏空,以至于现在病入膏肓、药石罔救。”
  傅元青听百里时的话竟神色如常,沉吟了一会儿问,“我还有多少时间?”
  “最多不过一个月。”
  傅元青怔了怔:“一个月……是有些短了。”
  “您这病治不好,还有一重,便是您自己并不想活的长久。”百里时沉痛道,“掌印听见事关生死的大事,竟然还是这个态度。只觉得有些短?”
  “富贵在天,生死有命。我就算想……”傅元青顿了顿,“不,我还是要再活些日子的。半年,只要半年就够。”
  百里时沉默了一会儿,说:“大端朝自朝堂往下,至市井三岁孩童莫不知九千岁傅元青内掌司礼监、外提督厂卫,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就连未曾弱冠的少帝年幼时也得称呼一句‘阿父’。这样神仙一般的恶日子却不知道为什么,掌印只想再活半年?”
  傅元青一笑:“我自有我的理由。”
  “只是半年?”百里时问。
  “只需半年。”傅元青答。
  百里时一时无言,过了一会儿开口道:“掌印之病,病在阳气亏虚,难以自补,您这千里之堤如今千疮百孔,要想治病,先要补阳。我倾星阁修仙得到法门众多,便有一采阳补亏之术可作为良方,掌印只要依此术时时修炼……六个月,自然是没有问题。”
  “采阳补亏?”
  百里时从药箱里拿出一套玉简。
  那套玉简阴润冰凉,就算是傅元青体寒,拿到手里竟然也觉得浑身冷的有些颤。
  他将玉简缓缓打开。
  百里时在旁道:“这大荒玉经,乃是由倾星阁在巍山之阴发觉,我师祖天算子翻遍典籍考证,玉经乃是混沌初开时先古神族遗留,那时候男女未分、民智未开。只以阴阳本能行事,才有了此经。哎……只可惜后世人被凡尘俗世所扰,逐渐忘了这人伦之初……”
  傅元青身边的少监方泾端了茶入内,听到了后面几句,不禁好奇抬头瞥了傅元青展开的那大荒玉经一眼,顿是面红耳赤,再不敢看。
  上面图文并茂,整整七七四十九套交合之术,其中两人,雌伏之人似男似女,性别难辨。而俯卧其上之人则身体精壮、孔武有力。
  前几套那雌伏之人尚且柔弱,姿势 也算是常见,只是越往后翻二人眉目含情,风情万种,气氛越来越迤逦,到最后那雌伏之人竟然有了十二分的精神气象,反而是俯卧其上的男人则瘦骨如柴,干瘪了下去,最后吐血而亡。
  百里时的话说到了最后:“所谓采阳补亏之术,便是要得一精壮男子修炉鼎道,届时掌印再与其双修,引渡其至纯至阳之精气。”
  “那修炉鼎道的人呢,最后会怎么样?”
  百里时瞧傅元青的神情,斟酌了一下,回复:“采撷其精气等同于夺取其寿命。”
  傅元青将那玉简合上,纤细修长的五指抓着它轻轻放在了面前小几上,发出“嘎达”一声轻响。
  “那这便是邪术。”傅元青摇头,“我不能修。”
  百里时笑了笑,抬头去看傅元青身边那个看起来稚嫩可爱的少年方泾:道,“这位方少监,提督东厂,统管诏狱,取人性命无数,又被称笑面阎罗。您手下有这样的人物,想必行事杀伐果决,怎么会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心软?”
  那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年方泾端着茶盘在旁边站着,无辜的眨了眨眼。
  傅元青正欲开口,门外有人轻扣门框。
  方泾瞧了瞧门外雪地里的人:“老祖宗,是北镇抚司校尉魏龙飞。”
  “说。”傅元青道。
  魏龙飞也不进屋,单膝下跪抱拳道:“候兴海已经招认任职期间贪墨百万余两白银,幕后还有其他主使。抄家时也得到了半本账簿,与其供认吻合。只是下半本账簿不知所踪。另外……”
  “说吧,无碍。”
  “天黑时,候兴海的上司、吏部尚书浦颖,便请了内阁於首辅、衡次辅以及小於大人一并进了宫,在养心殿闹着要面圣,说是……”魏龙飞咳嗽了一声,“说是要参北镇抚司捉拿朝廷臣员的罪,还、还要参您……”
  “朝廷重臣要面圣,理所应当的。”傅元青说。
  方泾急了:“师父,使不得。不说大过年间这种事不应该有,就说明日便是朝会,有什么事不能上朝会说呢?更何况最近对您的风言风语太多,别的不怕就怕三人成虎,万一陛下真的听进去了,这个怎么办?”
  此时窗户被一阵寒风吹开,雪花便呼的钻入室内,打湿了傅元青的肩头。
  他叹息一声,缓缓站起,本有些疲惫的眉宇变得冷硬几分,在风雪中他的道袍被吹的飘散在身后。
  方泾连忙拿了一身纻丝青衣给他换上。
  傅元青在旁随便拿起了一件氅衣批在肩头,回头对百里时道:“您是神医,悬壶济世,我有一问。”
  “请讲。”
  “自己之命,旁人之命,孰轻孰重?”傅元青问他。
  说完这话,他推门而出,对跪地的魏龙飞道:“走吧,安排人随我入宫。”
  “傅掌印!”
  傅元青回头,百里时从屋里出来道:“大荒玉经可保掌印六个月寿命。若掌印仁慈,可寻二十岁左右、习武少壮的死囚为炉鼎。”
  他低头鞠躬:“我近期要在顺天府内接济些贫民,天亮便走,如此便与掌印辞行。若还有其他事,可差人来密云找我。”
  傅元青拱手回礼:“不送。”
  作者有话说:
  攻20,受33


第3章 孤冷
  养心殿内外灯火通明。
  也许是等待的时间有些久了,浦颖在殿内忍耐不住走了几个来回,还向着东暖阁内张望。
  於睿诚叹了口气:“敏欣,稍安勿躁。”
  浦颖素来脾气不好,被这么一说,顿时就更急了:“让我怎么稍安勿躁!大过年的吏部文选司郎中侯兴海已经被锦衣卫抓入北镇抚司三个多时辰了!没有原因,没有理由!眼看着开年恩选就要开始,多少青年才子等着这条路出仕,他傅元青是想干什么?!猖狂!肆无忌惮!”
  於阁老本在闭目养神,听到这里,缓缓抬了抬眼皮子撇了浦颖一眼。
  浦颖还要再说什么,於睿诚连忙拦着,道:“皇座当前,敏欣慎言。”
  窗外风雪声更大,有内侍推开中正殿大门,一阵子刺骨寒风冷不丁就钻了进来,夹裹着鹅毛一般大的雪花落入了中正殿。几人不由得抬头去看,养心殿掌殿太监德宝正掀开门帘,傅元青迈过门槛进来。
  他身着一件天青色羊绒貂绒氅衣,漆黑的貂毛围在脖颈上,将他半张脸都没入其中,只能瞧见夜色中的剑眉星眸衬托着落在貂毛中的雪花更显得白洁。
  氅衣下围在他匆匆迈入时掀起,氅衣下围上还带了些风雪,已是湿透了。露出青黛墨色的纻丝曳撒,没有什么配饰,连上面的纹路都是符合制式的内侍官花纹,倒显出几分低调朴素来。
  浦颖已经发难:“傅元青,你来做什么!”
  傅元青入了大殿,脱了氅衣,养心殿的掌殿连忙帮他提拎着,他从方泾手中接过用黄布油纸包裹的那叠奏疏,抬眼从在场几位国之重臣身上一一扫过。
  “德宝,给二位阁老备凳。”傅元青道。
  浦颖又质问:“傅元青,你要阻拦臣子面圣?”
  傅元青本垂目而立,纤长的睫毛温顺的垂在眼前,中正殿的烛光在上面打下一片微颤的光影,听到浦颖此话,他这才抬眼,双手掖在袖内,道:“不是我要阻拦大人们面圣,只是正月里不听政、不议事,是多少年的规矩。今夜风雪来得急,外面更是极寒,於阁老与衡阁老年事已高,还是早些——”
  “所以正月里可以拘人?”浦颖咄咄逼人反问道,“锦衣卫下午拿了我吏部郎中侯兴海,一家人元宵刚下,直接烂锅里了,这叫过个好年?”
  傅元青轻叹了一声问:“浦大人叨扰内阁二位阁老、连带着一起入大内,是为了这个事儿。”
  “什么叫为了这个事?”浦颖怒问,“缉拿朝廷官员是锦衣卫的事吗?明日朝会就要上报恩选之事,如今侯兴海人就进了诏狱。”
  傅元青向前走了两步,却依旧没有越过几位重臣的位置,站在更靠近殿门一些的地方,抱着奏疏躬身作揖道:“请浦大人莫急,听我解释。”
  “你说!我看你能说个什么来。”
  “吏部文选司郎中的位置,浦大人应该知道的,品阶虽然底,但是却能操控整个朝廷官员的调任升职。我派人查过了,侯兴海自五年前商上任以来,多有机会调走,却屡屡推辞。为的就是尸位素餐,以公行私。他操控官员考核、行受贿赂,官员的调任、升职、弹劾全凭一己喜好,各地各品阶官职都明码标价,给钱的提肥缺,不给钱的发配偏远蛮荒。锦衣卫刚抄了他的家,找到了账本,任职五年以来,贪墨巨款数额达两百万两白银,相当于浙江一年税收。”
  浦颖嘴硬道:“这种事情应该知会我,交由三法司处理,轮不到你管。”
  “候兴海贪墨一案,北镇抚司处证据确凿。以他的官职,在这个位置上竟然贪了两百余万,背后定还有其他主使之人……搜出的账本里甚至有些官员与三法司亦有牵连,这时候如果依靠三法司怕是不妥。”傅元青解释道。
  浦颖一愣,恼羞成怒:“傅元青,你含沙射影说我也收受贿赂?!”
  傅元青怔了怔,下意识就说:“敏欣兄——”
  浦颖一挥手厌恶道:“你一个掖庭宫奴同谁称兄道弟!”
  傅元青安静下来看着他。
  眼神漆黑,里面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浦颖被他看的有些心虚起来,咳嗽一声:“你有话便直说,少套近乎拉关系。”
  正在争执之时,自钟鼓楼传来朝钟声。
  一直坐在矮凳上闭目养神的於闾丘睁开眼睛,看向空着的龙椅,叹了口气颤巍巍站起来:“浦大人。”
  他担任首辅之位已有十三年之久,在朝中威望甚高、学生众多。
  他一开口浦颖连忙恭谨行礼道:“阁老。”
  “正月十五过完了,现下已十六日了,再过一个时辰乃是今年皇帝第一次的御门听政。”於闾丘缓缓说,“有些争执便暂时搁置,朝会上再说吧。”
  於闾丘威望极高,说话更是份量十足,浦颖虽然不情愿也只好答应下来。
  阁老回头去看傅元青:“陛下今年年中,要行冠礼。”
  傅元青道:“是。”
  “十三年前,先帝托孤,命老朽与傅掌印辅佐陛下成年,保大端江山稳固。傅掌印十三年来,操持内外,又代陛下行批红之权,上朝称臣。只是……如今陛下已将成年。”他声音如常,话里却带了雷霆万钧的意思,“傅掌印什么时候把十六宝玺交还君上?”
  在场诸位皆呼吸一窒。
  这是满朝臣子最关心的问题,也是如今最尖锐的问题,於闾丘这么平平常常的问了出来。
  傅元青看他,眼瞳漆黑,平静的回答:“十六宝玺就在司礼监,司礼监本就在大内,天下都是陛下的,谈不上交还一说。”
  “傅掌印想好了是吗?定要一意孤行,走这条路?”
  “於阁老。”傅元青回复他,“受神庙托孤后,我从来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
  於闾丘轻咳一声:“罢了,诸位,走吧。一会儿太和门再见陛下。”
  於阁老要走,於睿诚已经上前搀扶,一行人往养心殿外走。
  浦颖行至傅元青面前的时候问他:“傅元青,你还记得你也曾是个翰林供奉、也是读过圣人诗书的人吗?你当年的志向呢,文心呢?都去了哪里?莫不是喂了狗?”
  “敏欣!”於睿诚一把拽住他,看向那个瞧着有些陌生孤寂的傅元青,“他说错了话,傅掌印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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