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帝春心[古代架空]——BY:寒鸦/梅八叉

作者:寒鸦/梅八叉  录入:08-15

  傅元青没有看他们。
  他轻轻抬起眼帘,看向殿外的疾风暴雪。
  “浦大人说得不算错,有些事,记得也是徒增烦恼。做奴婢后,早忘了。”
  浦颖没料到他这么说,外强中干地喃喃道:“我、我这就回去写奏疏,今日就在太和门参你。”
  “这都是内阁拟了票,司礼监批了红的奏疏。都是参我的。浦大人请便。”傅元青将手中奏疏放置在了龙案上,拱手作揖,一躬到底,“风雪交加,诸位大人慢行。”
  *
  一行官员终于是远了,离养心殿过了几个大殿,到了广场上,浦颖才问於睿诚:“通达,你为何拦我?”
  於睿诚无奈看他:“您都四十的人了,还这么沉不住气。而且有些话本就是别人的痛处,何必说。”
  “他傅元青自甘堕落,忘了肃清朝内、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的誓言,我可没忘!”浦颖气得发抖,指着养心殿道,“受了腐刑,成了这个宫里的奴婢,整个人都变了!把持朝政、弄权欺君,众人敢怒不敢言,我浦颖不怕他!要我说他当年就该自尽,免得这般辱没他傅家风骨!”
  “可兰芝他……”
  “你别叫他兰芝。一个奴婢,不配。”浦颖说完这话,大约是觉得自己所言实在粗鄙,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他傅元青以前是什么样的人物……如今却钻营权柄、玩弄朝政。我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说到最后,浦颖眼眶红了,声音哽咽。
  “我心疼,心疼啊!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能?”
  於睿诚怀揣着笏板回头去看风雪中的养心殿。
  他轻轻叹了口气:“身在内廷,他定有诸多的苦衷不方便与外臣说吧。”
  “不便?我瞧他乐在其中。”浦颖道,“你且看,他今年六月也绝不会把十六宝玺还给皇帝。”
  “我还是信他的。”於睿诚说。
  “我也想信他,可是……”浦颖无奈的叹息一声。
  *
  傅元青在中正殿内又站了一会儿,德宝从后殿出来,道:“老祖宗……”
  “皇上还是不想见我?”傅元青问。
  德宝有点为难,瑟缩的点点头:“主子、主子他说:阿父若有什么事儿,拿到太和门议便是。大冬天,怪冷的,朕身子懒,还、还不想起。”
  傅元青呆立了一会儿,笑了一声。
  他这声笑听得德宝心疼:“老祖宗,要不奴婢再去跟主子万岁爷通禀……”
  “不用了。”傅元青一撩衣袍,出了中正殿。
  外面的雪鹅毛一般飘落。
  仰头看天,飘落的雪花攀附在他的睫毛上,然后融化成了一滴滴的水滴,挂在上面,不肯落下。
  方泾拿着氅衣跟上。
  “老祖宗,千万别着了凉。”
  “皇上有好几年,没叫过我做阿父了。为什么今日又这么叫?”傅元青说,不知道是说给方泾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去年开始,皇上见我就见得少,除了朝会能远远的瞧上一眼,平日也不怎么召见……”
  稚子即将弱冠,再不是那个软糯的能被他双臂揽住的孩童。
  铲除异己,重建清流,少帝在朝中的动作不算小。
  隐隐已经起了龙虎之势。
  养心殿的大门就在眼前,傅元青看了一会儿,说不清楚内心是怎么样复杂的情绪,最终沉淀成了虚无。
  十三年来殚精竭虑,仿佛要变成一个笑话。
  寒风刺骨,却不知为何,心头冰寒更甚。
  他身形像是要随风而去,可却一直坚定的立在廊下,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天边发白,他才回过神来,踏步就下了台阶,径直出了养心殿,上了外面带着罩帘的凳杌。
  “什么时辰了?”他问。
  “快寅时了。”
  “出宫吧。”他叹了口气。
  “可朝会……”
  傅元青咳嗽了几声:“你不是劝我少操心吗?还去什么朝会?”
  方泾有些犹豫问:“可今日御门听政定都与候兴海贪墨一案有关——”
  傅元青摇头,又咳了两声,这一咳只觉得手脚发凉,帕子一张开,便看见几点深红色的血迹迅速的渗透开。
  方泾惊:“老祖宗!”
  傅元青闭眼急促喘息了好一阵子才道:“回吧……”
  他还不能死。
  至少不是现在。
  作者有话说:
  御门听政:其实早朝不是在太和殿里进行的,是在太和门外早晨三点多开始的。叫做御门听政。


第4章 炉鼎
  方泾让北镇抚司从诏狱里找了一堆年轻且体格好的死囚送到了傅元青在皇城外的私宅里。
  他那宅子并不大,也不显得气派,东厂的番子、北镇抚司的校尉、再加上一堆死囚,顿时局促起来。
  方泾又筛了一论,最终选了三十人,送入了听涛居。
  雪停了。
  三十来个人,在听涛居的院子里,密密麻麻跪着。
  把一院子瑞雪捣碎成了泥泞。
  寒风一吹,一群衣着单薄之人,便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身边有人议论:“送我们是来作甚?”
  又有人道:“听送我们来的锦衣卫提过,似乎是送来给傅元青做暖床的。”
  “我听说是做药引,那傅元青胯下少了二两,要吸食男子精气,以固青春呢。”
  胆小的已经在愤慨哽咽:“入诏狱已是死路,如今死前还要受折辱,被这等不男不女的阉狗蹂躏。不如现在一头撞死了!”
  旁边死囚纷纷应和,巡逻的锦衣卫厉喝:“不可交头接耳!”
  过了一会儿便有一太监打扮的人出来念名册,念到名字的入了内,大部分不到片刻都转而出来,又被锦衣卫压了出去。
  院子里的人越发少了。
  天空不知何时再度飘起雪来。
  “陈景。”
  他听见小太监叫他的名字,便站起来与身侧同样被叫到名字的几个人一起入了听涛居。
  *
  傅元青正将今日的东厂密报在脚下炭盆里烧着,纱帐外,方泾又带了几个人进来。
  “还有人?”傅元青问。
  方泾嗯了一声:“最后几个了。”
  傅元青盯着炭盆里的密报全部烧成灰烬,一边道:“要不算了吧,已经瞧了那些人了,并没有合适的。”
  “都是按照百里时提的,来的人都是些阳气旺盛体格健壮的青年。”方泾说,“干爹觉得哪里不合适?您和儿子讲,儿子再去寻些来。”
  “大约是我后悔了。”
  方泾顿时急了,跪地道:“干爹,您身子骨不好咱们看了多少大夫,好不容易有个大夫说能瞧好了您这个病,您可千万别反悔。是不是怕这些人出去乱说……儿子毒哑了他们的嗓子,挖了他们一对招子,您只当个物件儿用。您用完了儿子就把他们剁碎了喂狗,定留不下半点儿痕迹。没什么人能玷污了您的清名。”
  “方泾……”傅元青说,“酷刑可用,不可滥用,更不可私用。”
  方泾红着眼眶看他:“干爹教训的对,儿子知道错了。儿子回头自己领罚。可您的身体说什么也不能耽搁。干爹,今儿就剩下三个人,您再看看,再看看?”
  方泾言语真挚,嗓子哽噎,眼神里都是些企盼。
  傅元青不忍再拒绝。
  “好,那我再看看。”
  他话音未落方泾就跳了起来,忙不迭地叫人把最后三人传入听涛阁前厅。
  傅元青提了提盖在腿上的小褥,从旁边拿起一本奏疏翻阅。
  本来只是习惯性的随手翻阅,没料到竟然看了进去,查了票拟,做了批红,等他合上奏折,这才发现纱帘外三个人已经等了一阵子。
  原本只是想敷衍下方泾,免得他再难过。
  可是这抬眼一扫,眼神就定在了纱账外一个人影上,再离不开。
  方泾何等玲珑的人物,已道:“陈景留下,其余两人带出去。”
  有锦衣卫上前将那两人压了下去,屋子里就剩下了一个垂首跪地的死囚。傅元青下榻过去,方泾极为机灵的给他拉开纱帘。
  傅元青紧紧盯着那个人。
  只觉得自己心脏疯狂的在跳,这些年来都不曾跳得这般紧锣密鼓。
  他张嘴问话,声音又像不是自己的,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你叫什么?”他问。
  那人一身黑衣劲服勾勒出强壮的身体,头发紧紧盘在脑后,面容轮廓深邃,眼神明亮,虽还带了些许少年人的气息,可已带上了沉稳不乱的气质。
  那人抬眼瞧了他一眼,又垂首道:“陈景。”
  这两个字被他醇厚的声音发出来,仿佛是在胸腔里引了共振才波动了嗓子,蔓延开,蔓延到他的心底。
  “这个陈景乃是东厂里给万岁爷养的死士。”方泾在他身边小声解释。
  傅元青回神:“死士?”
  “是。”方泾道,“在整个大端疆土内,寻得与万岁爷样貌年龄相仿、样貌相似之人。从小养大,又加以严苛训练。为的就是在皇上周边、若有一日皇上遇险、可以身抵死。”
  “既然是死士,为何又入了诏狱。”
  “干爹觉得此人和陛下像吗?”
  皇上已经岁余不曾单独召见他……记忆中的少帝还停留在更年轻一些的年岁。然而傅元青还是根据印象去仔细打量。
  “不似少帝,倒像先皇。”他说。
  这陈景和现今的少帝长得有些不同,可与先帝赵谨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所以他刚才顿时失态。如果不是因为年岁对不上,他会真的以为,这个人就是赵谨,是他当年最好的挚友、兄长与君上。
  “他这些年来逐渐长开,与陛下长相已是有了些许不同,无法再用。”方泾道,“干爹也知道,死士一门……若不可用,则只能死了。前些日子,便已送到了诏狱,在底层等死。干爹,您收了他,他还能再活些日子。您若看不上,回去了便要送他一杯鸠酒,死的无声无息。”
  陈景安静跪着,神色平静。
  似乎面前两人所说并不是他。
  似乎傅元青的决定影响到的也不是他的生死。
  “起身。”傅元青说。
  那陈景沉默起身,身形笔直地站立。
  “你知道今日来,是要做什么?”傅元青问他。
  “知道。”陈景回答,“方少监跟属下提过。”
  “是什么?”
  “做掌印的炉鼎,与掌印双修。”陈景又道。
  他知道这个人并不是赵谨。
  赵谨先天体弱,没有如此健壮过。赵谨以温和内敛,没有这个人散发出来的冰冷气息。
  赵谨死了十三年。
  而这个人的生命鲜活,年龄也不过二十来岁。正是青春岁月。
  只是即将被掩埋,腐烂在无人知晓的暗狱中。
  ……为什么不呢?
  内心最幽暗的贪念再也压抑不住的滋生。
  从未有一刻像现今这般地疯狂。
  就算不是又如何?
  也许是老天爷怜悯他……才有了这个人,才有了这个法子。
  就让他留下这点小小的秘密,留着对先帝那些僭越的念想。
  用这年轻人那眼中的寒潭滋润自己早就干涸之心。
  “你可有怨?”傅元青问,“你会死,炉鼎活不长久。”
  陈景抬头,他平静的回答:“若能为您续命。我愿意。”
  也许傅元青听错了。
  把“怨”听成了“愿”。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他终归是愿意的。
  背负骂名,被当做人人唾弃已经十数载……他是奸宦、是佞幸、是权阉……是作弄大端朝颜面的存在。
  世人皆道他有罪……
  如今不妨再罪加一等。
  “好,那就今夜。”傅元青顿了顿,“与我同寝。”


第5章 大荒经·起式
  待用过了晚膳,雪又下了起来。
  东厂那边今日密报又到,番子送到听涛居外面的时候,问方泾:“方少监,今日有加急的密报,掌刑等大人都等着老祖宗和您的批复呢。”
  方泾不耐烦的翻了翻,脸蛋子皱成一团:“没看着老祖宗生病了吗,什么事儿还得非得他老人家批复。”
  “今日御门听政皇上没去。”
  “哦。”
  “皇上就让德宝公公宣了口谕,只说早朝不上。也没说让大家散了,一干大臣就在太和门外面等了一整天。”番子咳嗽一声,“您知道太和门外面儿也没个方便的地方,诸位大臣端着参掌印的奏折等着,憋的呀……好几个尿裤子的。后来好不容易熬到散朝了,都着急回家,出端门儿的时候,挤得人踩人,好像把衡次辅的腿踩断了。”
  方泾憋着幸灾乐祸的得意,假装正经,也咳嗽了一声:“加急的公文就说这?当我们司礼监老祖宗是什么呀?这屎尿屁的也拿过来说,我看孔尚这个东厂掌刑千户是不想干了。”
  “哎哟喂,厂公您可冤枉孔掌刑了。”番子说,“皇上御门听政从不曾缺席,这是十三年头一遭,掌刑那边儿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定要请老祖宗和您定夺。”
  “啊……”方泾看向他的身后,意味深长的说,“就算是天子也有忙旁的事儿的时候啊。兴许咱们万岁爷不在宫中呢。你说是不是?”
  番子有点懵,回头去瞧。
  暮色中一个身着中衣的年轻男子,不知道何时站在走廊里,听着他两人的对话。
  番子一惊,手已经摸上了绣春刀:“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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