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帝春心[古代架空]——BY:寒鸦/梅八叉

作者:寒鸦/梅八叉  录入:08-15

  少帝叹了口气:“那边如此,诸位退下吧。朕乏了。”
  *
  几人沉默而行,待出了端门,外面自有各家的轿子迎接,诸位大臣之间一阵寒暄便各奔东西。往宫外而行的於家两顶轿子一前一后,走了一会儿,成了并排。
  於闾丘问:“今日为何如此提议?”
  过了一会儿,那边帘子掀开,於睿诚道:“父亲与衡阁老同为顾命大臣,虽平时一团和气,皇后一事上已是露了锋芒。恐少帝心生忌惮就得不偿失了。儿子寻思着,后位之争如今已是死棋,权悠也罢、衡念双也罢,都不会再让陛下欢喜,不如退后一步,同时入宫为贵妃。既缓和了如今紧张的局势,又能退而求其次。庚琴无权无势,奈何不了二人。待权家小姐未来怀了龙子,便请封皇贵妃。到那时……”
  於睿诚一笑:“到那时,庚琴便没有存在的必要。”
  他话音落了,轿子已出了皇城。
  於阁老叹了口气:“你如今算无遗策,就算是我这个老父亲,也不如你周全。”
  “父亲为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侍奉君王如履薄冰,为於家辛苦操劳半生。做儿子的也只是尽些细微之力,做应尽之事而已。”於睿诚说。
  “你能这么想,那是最好不过。”於阁老轻轻咳嗽,“为父也就放心了。浦颖那日提议庚琴……”
  於睿诚的笑冷了下来:“那日不过随口一问,敏欣随口一答。没想到少帝如此看重……若平日还好,今日养心殿乱成一团,倒显得他浦敏欣睿智无私了。”
  “你与他是兄弟,他素来敦厚,又怎么会想到这个关节?”
  “是有人指点他。”於睿诚淡淡道。
  “……是傅元青?”於闾丘稍微思索了一下,“那日他送折子入内阁,在见我们之前,唯一会遇见的人……就是傅元青。”
  想到这里,於阁老咳嗽的声音又大了一些:“朝堂如此风诡云谲之际,他倒好,抽身事外还能得偿所愿。你这个当年的好弟弟,不愧当朝权宦、一手遮天的人物。做起事来可一点都不简单。睿诚,你还想对这个人心慈手软吗?”
  这一次,於睿诚的轿子安静,再没有人答话。
  *
  少帝终于处理完了一堆人和事,正要去更衣,便听德宝来报:“主子,浦大人在养心殿外等着谢恩。”
  少帝看了一眼时辰,皱眉:“没时间见他,让他回去。”
  “浦大人跪在殿外,执意要见您。”德宝小心的说,“浦大人脾气您是知道的。若不见着圣颜,怕是不肯离开。”
  “……”少帝坐了回去,“让他进来吧。跟他说朕忙于公务,速来速回。”
  “是。”
  片刻,德宝就领着浦颖入了东暖阁。
  待浦颖行礼后,少帝问:“浦卿何事?”
  浦颖道:“陛下赏赐,臣已收到,只是惶恐不安,恐不能领受。”
  少帝一怔:“浦爱卿嫌弃赏赐少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怎么会嫌赏赐少。”浦颖道,“只是陛下若是因为选后一事嘉奖臣。臣受之有愧……”
  “为何?”
  浦颖胸前握掌,躬身道:“臣之所以意向于庚琴,乃是受了司礼监傅掌印的指点。若要论功,陛下应记在傅掌印头上。”
  “是傅元青……”
  “是。”浦颖说,“那日诸位阁臣议事,以太祖皇帝遗训为掣肘,不允许傅掌印入内,于是傅掌印便在内阁廊下等候……”
  他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
  少帝听闻,沉默了一会儿,道:“浦卿是光明磊落的君子。”
  “陛下谬赞了。臣只是不敢贪功,不愿没良心。”浦颖道。
  “朕知道了。”少帝说,“只是赏赐已下,不为别的,为卿坦荡行径。浦爱卿莫要推辞了。”
  “……是。臣叩谢隆恩。”浦颖犹豫了一下,最终跪地叩首,终于是领受了恩典。
  他从刚才起心里揣着的那点愧疚终于是散了。
  浦颖松了口气,谢恩后,便要离开东暖阁。
  他起身时,向暖阁窗户外看过去,刚才还清朗的天空,不知道为何突然堆满了黑云,叠叠层层,从西天处压过来。
  周围变得安静。
  一丝一毫的风都没了。
  鸟虫停止了鸣叫,空气中有些躁动的不安。
  少帝随口问:“浦爱卿,不知道浦先生身体这几日如何了?何日可来宫掖为朕授课?”
  浦颖回神,刚要奏对。
  就在此时,猛然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狰狞的撕裂了云层。
  接着惊雷炸响,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七魂六窍都要散了。
  浦颖浑身一抖,怀中笏板掉落在地,在金砖上竟碎成两段,他连忙跪地道:“臣失仪!”
  豆大的雨紧接着便疯狂的落下,那不像是雨,像是从天空倒下的铜豆子,一颗颗砸下来,竟然连门口的海棠树花叶打得七零八落,散在一地。
  这一幕发生的极快。
  浦颖还未曾反应过来,便从窗户里瞧见有人穿着油布衣从养心殿外绕过影璧冲了进来。他认得那人,是司礼监秉笔曹半安。
  曹半安浑身湿透,在养心殿门外,德宝拿了毛巾过来擦拭,他自己亦拧了拧衣服上的水,待不再滴落,几步入内,跪在东暖阁门外。
  “主子爷,奴婢曹半安,有急事禀报。”
  少帝问:“何事?”
  曹半安抬起半个身子,瞥了一眼浦颖道:“刚从宫外来的急报……浦博明老先生因病……寿终。”
  浦颖震惊中忘了仪态,在东暖阁质问:“你说什么?!”
  曹半安又道:“浦先生去世了。”
  他话音未落,又是一道闪电劈开黑天。
  然后大雨便密集起来。
  编制出不透风的网,将世界揽入其中。
  浦颖呆若木鸡,过了好一会儿,回头抖着声音对少帝道:“陛下,请、请恕臣家中……臣、臣告假 ,归、归家奔、奔丧……”
  他思绪混乱,半天凑不出一句得体的言语。
  “朕准了。”少帝道,“你回去吧。”
  “谢陛下。”浦颖茫然往出走了几步。
  他走到门口,看着雨帘不知道为何就开始发呆,直到曹半安跟出来,拿了一身新雨衣,又让人撑了伞过来。
  “浦大人且保重身体,节哀。”曹半安为他披上雨衣道。
  浦颖回头看他,脸色仓皇,便想起了什么,道:“傅掌印是家翁的学生,还请曹秉笔代为转达丧讯。”
  曹半安掖袖作揖道:“曹半安记下了,定为转告掌印。”
  浦颖披上雨衣,撑伞入了大雨,在雨中,他又叮嘱道:“他与家翁感情深厚,你劝他不要太过悲恸。”
  曹半安垂首:“是。”
  浦颖还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叹息一声,冲入了看不到头的漆黑大雨之中。
  *
  “哥,咱们别上课了。”杨凌雪对他说,“一会儿老师授完课,出去了,咱们去什刹海钓鱼去。”
  杨凌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从旁边案几探过头来悄悄说道。
  在尘光飞舞的课堂上,傅元青一时有些分不清是真是幻。
  但是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只是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那么久远的梦。
  “咱们钓两条鲤鱼,烧火烤着吃。”杨凌雪从书包里掏出火石、盐巴还有小刀,“你瞧,东西我都备好了。海子里的鱼都快被那群毛头小子抓光了,也不知道还剩下什么。哎……”
  少年的杨凌雪在忧愁鲤鱼的肥瘦。
  傅元青抬头去看,他的恩师,浦博明正放下手里的书卷看过来。
  “杨凌雪,为师刚所讲为何?”浦夫子问。
  杨凌雪一怔,缓缓站了起来,茫然地看向夫子:“讲……讲……”
  “讲了后海的鱼儿是否肥美。一顿三两只,还是一顿五六只?”浦夫子揶揄。
  杨凌雪羞讷的挠了挠头:“夫子,我错了。”
  “出去站着吧,端两桶水。”夫子道。
  浦博明素来严格,说出来的话也不容置喙,杨凌雪应了一声,老老实实出去罚站了。浦夫子便负手行至傅元青面前。
  这个时候的夫子,儒巾襕衫,有几分道骨仙风。
  傅元青仔细看着自己的老师。
  十三年来,便是在梦中,他也未曾如此仔细看过老师。
  “元青,为师刚讲了什么,你说一说。”浦夫子问他。
  傅元青低头去看自己案几上的书册,是一本《阳明年谱》,遂道:“夫子刚在讲阳明先生生平事迹。”
  “嗯……”浦夫子点点头,又问,“我讲到何处了,你读一读与诸位同窗听。”
  “是。”
  傅元青端起面前的《阳明年谱》颂念:“二十八日晚泊。阳明先生问:‘何地?’侍者曰:‘青龙铺。’次日,先生召积入。久之,开目视曰:‘吾去矣。’积泣下,问:‘先生何遗言?’先生微哂曰:‘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他心头猛然一颤,抬头去看浦博明先生。
  浦博明仿佛无所察觉,含笑瞧他。
  课堂上的诸位同窗都缓缓变化了青涩的面容,成了朝堂上那些熟知的官员。
  浦博明依旧笑而不语。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傅元青声音颤道,“夫子……我……”
  就在此时,天边一道闪光劈下,撕裂了梦境,所有的人物统统粉碎,只有浦夫子化作了点点星光,向上飘散,直入闪电之中,与苍穹融为一体。
  傅元青猛然从梦中惊醒,急促喘息。
  他浑身被冷汗缠满,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滚滚惊雷一道。傅元青站起来,吃惊去看,天边乌云危垒,仿佛有倾倒之险,闪电撕裂云层,狰狞地爬在缝隙中,像是窥探时间的恶龙。
  惊雷又来。
  天空闪电不绝


第36章 第七式·握(二合一)
  少帝是有先见之明的。
  傅元青的身体早就亏空,雨还未停,汹涌的病已经涌了上来,高烧远比上一次来得更急。晚上方泾把百里时找回来,才算是终于对症下药。
  便是百里时开方的时候也面容凝重。
  “他经不起这些了。”百里时去养心殿回话的时候道。
  外面的雨没停过,一直下着,空气中飞散着潮雾,前几日开出的海棠花落在水洼中,飘散开来。
  “待大荒玉经行完,兴许会好一些,只是……”百里时对靠在廊下看雨的人说,“心已死,光是躯壳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少帝伸手到屋檐下,从房檐上落下来的雨滴落在他手掌心,有一片海棠花瓣也夹杂在其中。
  “阿父陪朕许多年。从朕年幼时,就只有他,唯有他……朕知道是绝不会害朕、绝不会弃朕而去之人。你知道为什么吗?”少帝问。
  “因为傅掌印恪尽职守,有君子之德。”
  少帝笑了笑:“满朝文臣都是孔子门生,你不能说他们没有君子之德。”
  百里时道:“愿闻其详。”
  “朕与阿父论道。朕说人命其实如草芥,很多时候,命不过是灾荒时的一块饼、病重时一碗汤药,路遇饿殍时施舍的一碗粥……死时无人知晓,入泥泞,作浮萍。”少帝道,“可傅元青说不是。他说人命不分贵贱。命贵命贱不过一念之间。父母爱子,以其命为无价之宝——灾荒中最后一块饼、病重时一碗汤、施舍的一碗粥,摇尾乞怜换来的是最在乎人的活下去,哪怕多活一刻……便是世间碾入尘埃之人,也有要守护的宝贵性命。”
  “故而,一条人命,至于旁人是草芥,至于己身则是无上珍宝。因此不可不说,人命万般珍贵,只看待它之人是谁。天子爱民,如父母爱其子,以仁善之心待民,以君父之心待民,则可成国。”
  百里时一时听愣了,道:“傅掌印有大胸襟。”
  “朕做不了君父。”少帝道,“朕心里早有了无上珍宝,做不了天下仁君。”
  百里时微怔。
  少帝手中积了一窝浅水,那误入的海棠花瓣在其中打着旋儿。
  他缓缓捏紧了拳头。
  花瓣就被他牢牢攒在掌心。
  “你问朕,朽木之身活着有何种意义。”少帝又道,“傅元青入了掖庭,此生便属帝王所有。他活着,于朕便是最大的意义。”
  *
  这场大雨来的蹊跷,从顺天府回来的消息,官厅涨了水,冲垮了门头沟好些村落,死了好些人。
  又过了三四日,大雨终于是散了。
  春季的花还没开完,便在大雨中纷纷落地。
  傅元青的身体是好了一些,便挣扎的起来,方泾劝了不听,只好为他着服。
  院子里的水缸水满将溢。
  傅元青看了一眼紧闭的偏房房门,问方泾:“陈景未归,是第几日了。”
  方泾垂着头不敢看他:“大雨那日下了学,陛下就让儿子把陈景接走了。”
  “安置在哪里?”傅元青又问。
  方泾跪地求饶:“您别问了。您只要知道儿子所做都是为了您好便是。”
  傅元青叹息:“罢了,你与我更衣。”
  “干爹去哪里?”
  “我去见陛下。”傅元青道。
  *
  东暖阁今日挂了竹帘,光从竹帘子里打下来,少帝便靠在榻上,手里把玩一个刚呈上来的玉如意。
  “侯兴海贪墨一案,牵扯官员近三百余人。目前北镇抚司已将六部六科官员梳理过往,若真有实干者,既往不咎已留用。若尸位素餐者便留在了诏狱,等待刑部审查完毕后,一并查处。”赖立群在阶下跪着呈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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