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不配[古代架空]——BY:饮鹿

作者:饮鹿  录入:08-15

  容暮午前答应小和尚教他诗书,以助其来日下山参加科考,中午的时候小和尚就把自己的书带来了。
  数目也不多,不过三五本,但纸页都被翻的发皱,可见小和尚私下里的态度格外认真。
  容暮提前翻阅完了榻上的几册书,揉揉有些发酸的眼角,靠着药枕迷蒙着眼昏昏欲睡。
  冬日暖炉烘着,能懒在榻上小憩,也算快活。
  晚间小和尚来给他送饭。
  小和尚依旧穿着灰扑扑的僧袍,脑袋光溜溜的像个剥了壳的鸡蛋,但眼睛却极为湿红,卷翘的睫毛粘在了一起。
  低落越于言表,容暮不由得留了个心眼。
  快十岁的小和尚将素膳一一取出,随后也不管容暮听不听得懂,趴在桌边吐露了个干净:
  “我钦慕的人死了……”
  方且起身的容暮掸平自己冬袍褶皱的手一停,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去劝。
  他人情世故素来苦手。
  “丞相他住那么大的丞相府,难道就没有仆从晚上看看顾着些吗?!他多好的一个人呀,现在被火给烧没了。”
  小和尚红着眼,容暮却愣然。
  宏明山周围还拥簇了好几座地势矮些的山脉,大道近乎没有,而小道曲折隐蔽,正因如此,宏明山鲜少有人来往,消息传播得也稍微和缓些。
  以致于甚嚣尘上的丞相府走水,一国丞相命丧火海的消息传到宏明山附近的时候,已经晚了这么多时日。
  容暮不曾想过远在山上的庙里也有人这般牵挂他。
  他之前并不曾和小和尚相识,那么一个素无渊源的人都会为他的死而悲切,那宫里的楚御衡呢……
  会伤心,难过,甚至为他留一滴泪吗?
  容暮执碗的手指微紧,蓦然间被自己的想法寒到。
  怎么会突然又想起楚御衡来了。
  自打他火遁以后就不曾再想起过楚御衡,就像这个名字被深深埋在地底深处。
  他从最初的不敢回想,到如今的不屑于回想,更不屑于亲手将楚御衡这个名字挖出来以彰显他多年来的愚钝。
  那个容暮已经死在丞相府的火海里,现在这个不过是世间无牵挂的闲散人士罢了。
  容暮轻谑地笑了一声,喉结一动就咽下了唇腔里的小口冬菇。
  可小和尚还在兀自难过:“我得知消息后给他诵了一个多时辰的佛经渡他。可我听说他孤身一人,并无亲眷,卒、殓、殡、葬、祭,若非帝王下令予以厚葬,那人的身后事都无人可安排去。”
  小和尚还在说,丞相府继续留用,丞相的丧葬大办,帝王亲自吊唁,在场时红目悲拗,君臣情深。
  听到“容暮”的尸骨在丞相府停棺待葬时,帝王亲自吊唁,无人见容暮莫名冷寒。自己丧命楚御衡应该松了一口气才对,毕竟不用脏了楚御衡的手,他就“意外”而亡。
  可楚御衡还会红目悲拗?
  容暮双眸晴冷潺然,或许楚御衡还在做做面子罢了。
  他怎会为自己而哭。
  容暮有些庆幸自己可以当断则断,于他而言,他自己假死,总好过楚御衡翻脸朝他举刀。
  这样也好,他已经镇定自若地安置一切离开了朝堂的浑水。
  果然离开楚御衡,他日日用得都比之前多些。
  当下一小碗米饭,一份冬菇豆腐,一份清汤萝卜燕。
  刚好饱了腹。
  而容暮结束后收拾碗筷的光景里,还在思酌着怎么哄人。
  毕竟他的死讯让小和尚如此难过,而小和尚还真情实感地说明日继续为“容暮”诵经超度。
  携着心口的些许柔和,容暮嘴角轻轻上扬,一副无可奈尔的模样安慰着人:“人各有命,许是他时运到了。”
  小和尚还在努力忍着鼻息不哭,等反应过来榻上人的清浅一句清扬男音,他当即抬起头,像见了鬼一般地看着容暮。
  “你不是个哑巴?”
  干坐着还是太冷了,容暮此刻已经上了榻。
  庙里的被褥不算好,盖在身上硬邦邦的,容暮将褥子往上提了提,盖住有些发寒的胸口后才轻缓言道:“我本就不是个哑巴。”
  “那你之前为何还不说话?”小和尚讷讷。
  容暮看小和尚一脸受伤自己被骗的样子,不免敛下逗弄人的目中兴味,细细解释:“那夜上山风雪大,嗓子着了寒气,一说话就痛得紧。”
  他那嗓子在前几日夜间上山时被寒气伤到了,说话时便嘶哑疼痛,索性他就懒着不说话。
  小和尚毕竟道行浅,容暮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尤其被他这么一打断,小和尚此刻揉揉红肿的眼,好似已经从那人死讯的消息里堪堪走了出来。
  可看在容暮眼底,小和尚还是格外难过的。
  这人在关心他……
  抿了抿唇,容暮叹着气揉捏眉骨和鼻梁,用略带商量的语调地哄人:“你不是想读书么?我略懂一二。”
  “当真?”
  小和尚又惊又疑,转瞬虎着脸不相信:“但是你可以么?”
  多年不曾被质疑过学问的容暮:……
  -
  等盯着容暮喝完药,小和尚就缠着容暮讲书册。
  原本小和尚还不抱太大的希望,但等提出这些年自己的遇难,而眼前清绝男子俱能解疑后,小和尚已经惊得嘴巴合不拢了。
  这人一到庙里就懒洋洋的,怎得一拿到书册就宛若变了一个人。
  少了几许禁欲斯文,但凌利气质外显,还有股子从容不迫的劲儿在。
  烛火烧得快,等只剩下小半截时,小和尚才不舍地阖上了书。
  他素来节俭,今日已经学了许多了,蜡烛攒得却不够多。
  当下小和尚收拾了单薄的几册旧书,看着容暮用了水简单梳洗后重躺回榻上,小和尚这才吹了烛火准备离开。
  关门前,小和尚似乎想起什么,顿下脚步回头朝着黑黝黝的屋子道:“我忘记同你说了,住持让你明早卯时去见他。”
  “多谢。”
  “吱呀”一声屋门拢上,也将山巅雪色阻隔在外。
  庙里的一切都比不得丞相府,更比不得流光溢彩的舒云宫,黑黢黢的屋子还烧着炭,这炭火不抵丞相府来得精贵,不算暖,灼烧时的细碎声响也剧烈些,有些扰人。
  可在容暮瞧来,这里一切都恰到好处。
  他裹在庙里的被褥之中,周身没有一件事务同楚御衡有关联。
  因此容暮少见的心情轻松。
  黝黑一片中,山风呼啸,容暮脑海里还浮现方才小和尚带着书册欢脱着脚步离开的模样。
  其实他也曾拥有选择的余地。
  若他十岁那年选择留在清泉寺剃度出家,或许他就不会一早下山遇见楚御衡,还在往后的日子里把楚御衡当做光,栉风沐雨,朝生暮死也不顾。
  如果重来,他也许会如同小和尚一般——
  每日晨起敲着木鱼,午间挑剔着无味的斋饭,晚间背诵经文的时候还会被严厉的住持责骂不该走神。
  但他应当不会被骂,毕竟他打小就聪明。
  可聪明的他怎么就砸在楚御衡手里……
  容暮无奈苦笑,这些遐想不过虚妄罢了。
  嗔心重,造业多。
  现在的他哪里还能重归佛门。


第43章 再见容暮
  灏京禅宗兴盛,?门徒日众。
  大的寺庙一般可招待云游至此的游散和尚或香客吃住三日,中等的寺庙则免费吃住一日。
  但那都是别处的庙宇。
  容暮当下所在的清泉寺平素就把韦陀杵置于地上,这表明清泉寺不过一方小寺,?尚且不能招待云游的香客免费吃住。
  可容暮能留在清泉寺中这么多日子,无非因为他当初就从这清泉寺里下山的。
  次日,?容暮特意起了个大早,就为去见净德法师。
  寺庙里规矩颇多。
  入院时候的门槛轻易踩不得,?跪坐在蒲团上也需谦逊,?这些容暮都牢记心间。
  当下整个厢房格外的朴素,?还有焚香的味道缭绕在鼻前,?前头的净德法师手上拿着一串佛珠,还在闭眸祷念经文,?身后的灰袍男子以标准的姿态跪坐在蒲团上,?那是寂然候着的容暮。
  等过了半个时辰,?净德法师才浅浅掀了掀眼皮子:“施主回来了……”
  净德法师这声音不像疑惑,?就像简单地说一个普通的事实罢了。
  容暮恭敬,?双手合十,琉璃目下垂,此刻微微躬身道了一声:“阿弥陀佛,?觉暮回来了。”
  他本该有法号和法名,但十岁那年他选择下山,?就意味着庙里宗派分下来的法号和法名都与他无关。
  现在的他不过是红尘中一缕飘絮,?净德法师自然该唤他一声施主,?但他还是愿意自称当初在庙里的名字,?觉暮。
  而此刻容暮想问的就是自己这一缕飘絮来自何处。
  他明明就是镇北大将军家的幺子,怎会被净德法师捡到,收养在清泉寺里十年。
  这问题暂且不能速去北疆询问华老将军,?容暮也只得第一时间就来问庙里的净德法师。
  木鱼佛音里焚香缭绕,禅意盎然。
  “我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容暮敬言。
  闻言,净德法师敲击木鱼的动作微顿。
  容暮明明已不是当初还未下山的少郎,净德法师看向容暮的双目依然还有温情:“罢了,也该让你知晓了。”
  净德法师已取出一旁早已准备好的木匣子,容暮颔首接过。
  木匣子里头安置着几件小衣,指尖轻轻一触,触感就像出生儿童该用的那般绵软。
  似觉察到什么,容暮攥着小衣,双目炯炯有神:“这是?”
  “你母亲,也就是当初的华夫人留予你的”
  “母亲……”容暮喃喃。
  小衣的绣工不算精巧,但面料上佳,上面绣着娇憨的小虎也算传神。
  而他的生肖就是虎。
  容暮心口微软,似有温热泉流丝润淌过。
  “你母亲本未到生产时节,但一路马车劳顿,停在山下隐有早产迹象,好在随身还有稳婆在,你安然出世。”
  “那我母亲?”
  “你母亲身子虚疲,生下你以后就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了,不过后来据说药石无医,还是去了。”
  容暮无声攥紧了小衣。
  其实刚才那问题问出口他便知道答案了。
  他也曾经在尚未知晓自己身世时,仔细调查过华家几代人的背景。
  华氏一族世代为武,到了华老将军这一辈时,也是如此。
  华老将军只娶了一妻,便是容家之女。
  几十年前的容家在整个灏京毫不出名,可容暮也知华老将军之妻容氏去得早,传言便是在生子时同孩子一道去了。
  容暮查探之时还未曾把这对夫妻与自己联想在一起,即便现在已经猜到几分答案,可真正听在耳朵里,容暮依旧无法轻易平静心绪。
  线条流畅紧致的下颌扬起,容暮的瞳目多情且略有恍惚:“可我为何会在庙里?”
  还宛若个弃婴。
  “当初你父亲迫于外事,无法照料你,便亲自上了山把你托付给了庙里,还让一直瞒着你的身世。”
  听到这里,容暮心中似有江水破堤涌出——
  原来他不是弃婴。
  “乖孩子……”净德法师看容暮这般失神模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给你取名容暮也是由此,你母亲本姓容,而你是暮色时分降世,来庙里时还随身带着一面银镯子,你下山的时候就已经给了你。”
  那个镯子容暮有印象,当初他就是靠镯子知晓自己的身份。
  净德法师一直观察着容暮的面色,当下摸着他的头叹惋:“你也切勿挂怀,你父母将你送到庙里,不告诉你你的身世,就希望能护着你,盼你一辈子平安喜乐,干干净净地安度一生。”
  平安喜乐,干干净净地安度一生……
  净德法师的话太易于让人心热。
  容暮昂首由着净德法师摸他头,维持着跪在蒲团前的姿势,双目澄明透亮,可薄唇轻启之间却说着最残忍的话——
  “可现在的那个孩子脏了啊。”
  华老将军自打他出生时就知晓他在何处,这意味着或许在他这么多年踽踽独行时,一直有双眼在照顾着他陪伴着他。
  可是他都做了些什么……
  为了楚御衡伤害了华家,打压了整个华氏,将自己的亲生父亲赶去北疆戍守,将自己的嫡亲兄长禁锢在京城。
  他的手染了那么多的血,他的身子也破败,如今还满手血污地回来,怎配一句干干净净。
  -
  等容暮再从厢房里出来时,天光大亮,峰顶的雾气都开始散了下去。
  纵使容暮还心湖不稳,但他已收敛住先前那难以压抑的酸楚,最后落于面上的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从容。
  方才净德法师还同他说了许多。
  包括他前十年来在清泉寺里的光阴里,每过两年镇北大将军府就有人暗地里来观问。
  包括后来他十岁决定下山读书考取功名,他能轻易入得青崧书院也是丞相府的老将军背后轻轻推了一手。
  还包括他父母早在孕育他的时候,就曾给他取好了名字,叫华淮容。
  只可惜他的出世并不被灏京某些人所期待,为护他日后安全,华老将军只得将他送上山上的清泉寺里,并单方面断干净彼此之间的联系,就连原本取好的名字,也不得不变成了现在这般……
  容暮还抱着刚刚从净德法师那里得来的盒子,这里头装载的东西,便是他这辈子唯一可接触到的有关母亲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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