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长顿了一下,抚着胡须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做事就没个计较,这成亲可是人生中的大事,半点也马虎不得,虽说咱们龙门镇没有两个男子成婚的先例,但是按照习俗,三媒六聘那是一样也少不了的。这一样一样准备起来怎么也得数月的时间。”
“我与宴宴皆无父母长辈在身旁,一应的事务便都交由您来处理了。”
赵吼恭敬的行了一礼。
镇长很是受用,“那另一个媒人你打算请谁啊?”
赵吼回道:“孙婆婆。”
镇长点了点头。
“倒也妥当,既如此我便去找孙婆婆商量去了,这些个流程你们年轻人哪里懂?”
两人又一道去了孙婆婆家。
孙婆婆听说赵吼要娶亲,高兴的都掉了眼泪,直点着头道:“自打我第一次在你院子见到小后生,我便知道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果不其然,这才没多日子便要成亲了。”
成亲的琐事繁多,赵吼听了几句只觉脑仁都发涨,便起身离开了。
“我去山里头下几个套,捕些猎物回来,婚宴时的肉便有着落了。”
镇长原先对他半途离开很是不满意,听了这话又觉得有几分道理,便挥手道:“去吧。”等屋子里只剩两人的时候又感叹道:“到底是要成亲了,人也更稳重了些。”
孙婆婆应声道:“谁说不是呢。”
......
等程宴平到学堂的时候,一众学生们早已坐的整整齐齐,比之他想象中要很多。
学生们的年龄跨度比较大,从五六岁到十七八岁的都有,程宴平数了数竟然有三十七人,比之登记的要多了好几个人。
多出的来的几个是大姑娘。
个个脸面绯红的站在学堂的后面,见程宴平的眼神扫了过来,又都低着头,有个胆大的颤声问道:“程先生,现下农闲的时候,我们也想来上学,您看可以吗?”
程宴平对着她们笑了笑。
“可以,当然可以。古语有云学无止境,任何人、任何年岁来这里读书都可以。只是课桌不够,等回头托了镇长,让他再添置些,这几日就得麻烦你们站着听,或是自己从家里带小马扎来。”
程宴平又问了学生们学习的进度。
有些已经认得几个字,甚至会背一部分的《三字经》了,但是大多的都是连字都不认识几个。
所以,程宴平还是决定从头开始。
他将“方块字”拿了出来,这些一寸见方的纸上写了些简单的字,字体是端正的楷体,是他一早就写好备下的。
“大”、“小”、“太”......
都是些浅显易懂的字,跟学生们解释了这些字的意思之后,便让学生们在书本上自己临摹练习。私塾日常的运营都是镇子里的人凑的银两,由镇长总管,隔段时间便做个公示,公布银两的去向。
而书本都是镇长统一采买,毕竟镇上的孩子家有稍微宽裕些的也有穷苦些的,未免有的孩子有书本而有的孩子没有,所以文房四宝之类的,皆是学堂里统一提供。
这些学习的用具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是于孩子们却都是珍宝一般。
一时间课堂上只闻沙沙的写字声,程宴平顺着走道挨个观察,有先前习过字的写的便顺畅些,有些连毛笔都不会拿无从下笔。
程宴平格外的耐心,抓着他们的手亲自教过,又教了些注意事项。
看着学生们勤奋好学的样子,程宴平心里格外的有成就感。从前他启蒙的时候,都是父亲从外头请了先生来教他的,琴棋书画来来回回换了许多,从最初的临摹描红,到后来的小有成就。
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寒暑,彼时倒也不觉的辛苦,只想着他病了,不能如大哥那般整日里出去玩耍骑射,所以便只能寄情于诗词歌赋上。
没成想隔了多年,他这些微末的本事就派上了用场。
后面几个年岁稍长的女孩子,见程宴平踱步走了过来,立刻就红了脸。乡下地方虽不似京城里有那么些讲究,但是到底男女有别,且这些女孩也大多都晓事了,乍然见了程宴平这样气质出尘,容颜绝色的男子,自是会小鹿乱撞,不知所以。
程宴平倒是未察觉她们的异样,如常的纠正了她们握笔的姿势,又叮嘱她们回去要勤加练习。
花花年纪最小,身量也小,便坐在前排。
不一会儿便写完了字,举着手喊道:“神仙哥哥......”喊完又吐了吐舌头,“先生,我写完了,您瞧瞧我写的可好?”
程宴平走了过去,见小丫头的手上和鼻尖沾了墨汁,掏出了帕子帮她擦干净。
小丫头倒是很有天赋。
字虽写的很大,横竖也有些歪斜,但是好歹也有个形似,没有将字拆分开了。
“花花写的很好!若是好好念书,将来定是一位女状元。”
殊不知这样随意的话,还有让女子上学的举动,于多年后更是改变了大渝的风气,彼时大渝官场中出现了第一位女官,甚至官拜尚书之职。
花花得了夸奖,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又拿起笔认真的写了起来。
程宴平又想起来,既是上学了,自然也不能再称呼小名或是昵称。
“花花,你大名叫什么?”
花花眨着大眼睛,一脸茫然。
“就叫花花呀。”
程宴平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那你姓什么呀?”
“这个我知道,我姓孙。”
花花笑着回道。
程宴平知道乡下的女子地位低下,多半是没有正经名字的,未出嫁前顶多叫个二丫,三丫,招娣,盼娣,来宝一类的,等出嫁了便从夫家的姓。
或是叫罗三娘,或是叫徐四娘,仅此而已。
只同而为人,一辈子至死都没有自己的名姓未免也太可惜了些。
“那我给你起一个名字吧,就叫婉彤。孙婉彤......”
花花虽不甚明白,还是似模似样的起身行了礼。
“多谢先生赐名。”
有了这一例,学堂里的女学生们也都蠢蠢欲动,有人先耐不住性子便站了起来道:“先生,我们也没有自己的名字,还请先生赐名。”
一上午的时间眨眼间便过去了。
许久没有说这么多的话,中途暂停的时候,他在一旁休息,打开了赵吼给他的布袋子。
里头装的都是些时新的瓜果。
颜色翠碧的黄瓜,红彤彤的西红柿,金黄的杏子,暗红的李子,且都洗干净了。
程宴平拿了一颗李子咬了一口,果香四溢,直接甜到心尖上。
......
赵吼惦记着要回来做中午饭。
匆匆的布置了几个陷阱便赶了回来,刚走到家门口就见到镇长正从他家里出来,远远见了他,便招了招手道:“我跟孙婆婆商量好了,就按咱们龙门镇的规矩办,婚期就定在六月二十。”
“啊?”
赵吼惊呼一声,“今儿都已经十五了,只五天时间够吗?”
镇长睨了他一眼。
“是谁一早巴巴的往我家去,还说越快越好来着的?”
赵吼挠了挠脑袋,嘿嘿的笑了两声。
“听您的,都听您的。”
说完就莫名紧张了起来,“那...那我还要准备些什么?”
镇长难得看到他也会如此,嘲笑道:“没想到你也有怕的时候啊?”
赵吼搓着手。
“第一次,没...没经验......”
镇长又道:“回头我列个单子,你去趟县城里,置办些东西回来,也就差不离了。”
闻言赵吼放了心,对着镇长的背影道:“张叔,您慢走!”
镇长被他的热情吓的一个踉跄。
赵猎户什么时候嘴巴这么甜了?
一路思索着这个问题,到了家门口的时候才猛然想起,这就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闷葫芦天天跟宴平在一块,这小嘴能不变甜吗?
这头程宴平一下了学,就迫不及待的回了家。
路上那几个年龄稍大的姑娘,推推搡搡的跟在他的身后,偶尔发出几道隐忍的笑声,少倾便有一个姑娘踉跄到了他的面前。
程宴平下意识的伸手去扶。
还没碰到,那姑娘自己站稳了,脸红的跟西红柿似的,低声道:“先生,午后我能去你家问你些有关习字的问题吗?”
程宴平点头。
“可以!”
等那几位姑娘打闹着走远了些,他一回头就对上了赵吼那张黑脸。
程宴平有些心虚的走了过去,拽着他的衣袖。
“中午吃什么呀?”
赵吼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将人搂进怀里,恶狠狠道:“别忘了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在外面这样招蜂引蝶的合适吗?”
程宴平的眼睛里先是错愕,继而又弯成了月牙状。
“夫君如今愈发进益了,连招蜂引蝶这样的成语都会说了,果真是了不得。”
赵吼瞧着他眼底伸出的促狭笑意,手掌故意捏住了他腰间的软肉,惹得程宴平慌忙求饶。
“夫君,好夫君,我再也不敢了!”
赵吼这才松了手,两人一道回了家。程宴平一揭开锅,见冷锅冷灶的,便佯装怒道:“我在学堂里上了半天的课,教的是口干舌燥,腰酸腿软的,这下可倒好,回来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他倒是想将锅盖狠狠放下,可瞧见赵吼站在门边盯着他的眼神,便又轻轻的放下了。
“我烧火,我烧火。”
午饭倒也简单,菜园里的菜皆都长上来了。
赵吼从小苍山回来的时候,顺道去菜地里摘了些豆角和茄子。中午做一个豆角炒茄子,再蒸一个鸡蛋羹,两人也就够吃了。
小狗长起来很快,不过几日的功夫便大了一圈。
整日里就爱黏着程宴平,程宴平用鸡蛋羹拌了饭喂了它,然后才坐回了桌边。
“今儿一早我去找镇长说了咱们婚事的事儿,没想到镇长做事倒是麻利,不过一上午的功夫就跟孙婆婆商量好了,婚期定在六月二十。”
赵吼大口吃着饭,故作轻松的将话说了出来,却不去看程宴平的神情,生怕他冒出个“太赶了”、“不愿意”之类的话。
程宴平“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赵吼又道:“明儿我要去县城里置办些东西,回头你拿些银子给我,再一个你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告诉我,我给你买。”
程宴平也说不清此时此刻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高兴?紧张?遗憾?
总之五味杂陈复杂的很。
“我想跟你一起去。”
赵吼也没反对,只道:“去县城路途遥远,明儿得起个大早,路上也有些颠簸,你受得住吗?”
程宴平挺了挺胸膛。
“我能从京城走到这里,难道还怕这些?”
......
刚过寅时,赵吼就起了,他点了蜡烛,见程宴平睡的正香,更是不忍心叫他,只不带他去,又怕回头他要生气,便伸手推了推他。
“宴宴......”
推的极轻,声音也极低。
程宴平睡的正香,忽的被打扰,满满的都是不耐烦。
“赵吼,你真讨厌,干嘛一直不让我睡觉啊......”
他嘟囔着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赵吼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喊。
好容易将人喊醒了,程宴平迷瞪着眼睛,气鼓鼓的看着他,“我困死了,你得抱我出去。”
赵吼认命似的给他穿了衣裳,又哄着他去洗漱,然后将人抱进了牛车里。
晨间的风带着微微的凉意。
程宴平睡的迷迷糊糊的,只知道往赵吼怀里钻,路上颠簸,赵吼在牛车上足足铺了三层褥子,这会子又将人护在怀里。
一直到晌午时分,终于到了县城。
县城比之龙门镇要繁华许多。赵吼拿出了镇长写的单子,可他不识字,只得让程宴平念给他听。
程宴平这会已经清醒了,拿着长长的单子念道。
“喜服两件,喜被四床,糕点六样,大红花烛一对......”
念完后,赵吼暗道这东西还真不少。
两人先去了布庄,布庄里的生意很好,客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赵吼先进的店里,许是他穿的简朴,逛了一圈竟也没人招呼他。
程宴平将手中的肉夹馍吃完后,也跟着进来了。
他刚一进门,店小二就热情的围了过去。
“这位客官瞧着面生,第一次来咱们布庄吧,我跟您说整个县城里就我们家的货品最全最好,那可都是上好的料子,连京城里的达官贵人都在用呢。”
说着抽了一匹雪青色的缎子递到程宴平跟前,“不信您摸摸这手感,我跟您说我们布庄在县城里都十来年了,做的都是老主顾的生意,最是童叟无欺。”
程宴平不用摸,只瞧了一眼,料子算是好料子,可却只限于一般的好,并非他口中所说的那么好,而且瞧着颜色也是京中早几年流行的样式罢了。
赵吼走了过来,“看看可有满意的?”
程宴平只掸眼一扫,指着货架上的大红的绸缎,“这个料子多少钱?若是制成了喜服又需要多少钱?”说完又补充道:“我们可是做两件。”
老板眼珠子一转,笑道:“若是两身喜服,再加上工费的话,少说也得一两银子。”
闻言,程宴平二话不说拉着赵吼就往外走。
老板忙将人拦住,解释道:“这位客官,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您看这料子的质量,而且我们这都是自己家的绣娘,绣工那都是有保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