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镇长家的时候,已是晌午时分。
日头高悬,有些晒人。
可程宴平却丝毫不觉得,甚至连毒辣辣的日头都觉得有些可爱。
赵吼牵着他的手,两人往回走。
远远瞧见了朱屠户,他手里拎着块新鲜的猪肝。
“我去家里敲了门,半天没人应,原来你们两人手牵着手去街上闲逛了啊。”
他长得又高又壮,剃了个光头,别瞧着外形吓人,可笑起来却是憨憨的。
他将猪肝递给了赵吼。
“你前几日要的,今儿刚好宰了一头猪,这猪肝新鲜着呢。”
说完又看向程宴平,“我听镇长说,明儿立秋就开始上课了?”
程宴平答应的格外爽快。
“对,明儿就开学。”
朱屠户摸了摸大光头,嘿嘿的笑着,“上学好,上学好啊,这些日子我那儿子心都玩野了,才将学的几个字只怕早就给忘了。”
程宴平笑着道:“等明儿我可是要随堂测验的,若是答不出来,那可是要打手心的。”
朱屠户见程宴平笑起来跟朵花儿似的,跟着点了点头。
“我们乡下孩子皮实着呢,若是不听话了程先生只管教训。这孩子自小就跟个野人似的,谁都不怕,如今入了学,倒是收敛了些,有个惧怕的人也是好的。”
三人说了几句话,便就散了。
推开小院的门后,程宴平颇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赵吼拎着猪肝去了厨房。
“宴宴,今儿中午吃洋葱炒猪肝!”
程宴平应了声。
“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宴宴手持戒尺,威严无比。
第39章
立秋后。
天气虽也炎热,?可早晚却有了凉意。
这一日,迎客楼门前树上的喜鹊一早就叫个不停。
店小二跟王掌柜的说,“喜鹊叫,?好事到。想必今儿必定生意红火。”
这话说的也巧,?晌午时分,?一大队车马便到了龙门镇。
驼铃悠悠而来,?伴着浑厚的曲调。
王掌柜的忙亲自迎了出来,也都是老熟人,他拍了拍商队领头□□的肩膀,?“一年未见,强壮了不少啊。”
□□留着大胡子,?高鼻深目,?碧绿的眼球格外的醒目。
“大虎兄,别来无恙!今年生意如何?”
王大虎笑着道:“只是糊口的小生意罢了,?比不得你们南来北往的,赚的都是大钱。”
他亲自泡了一壶好茶,替□□倒上。
□□喝了一口,?赞道:“好茶。”跟着又道:“往年倒还可以,今年只怕不行咯。”
王大虎登时来了兴趣,?在他边上坐下,问道:“此话怎讲?”他长日里待在龙门镇,?除非必要去山阳县或是凉州城进货,鲜少出门。
所有外间的消息,皆从过往客人的口中得知。
□□是胡商,南来北往消息最是灵通。
外头商队的人忙着在安置货物,给马喂草,□□身子往他这边靠了靠,?悄声道:“这天下要乱了!”
王大虎大惊。
这天下乱了,那还了得?
“消息可准确?”
□□梗着脖子道:“怎么不准确?今年我们不打算去南方了,至多到京城,等货物一脱手,再带些货物便回去了。”
说到南方,王大虎又想起先头程宴平交代的事,忙喊了人去了学堂。
王大虎见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鼻尖都冒了汗。
元光帝登基都三、四年了,怎的就要天下大乱了呢?
□□见他不信,又道:“我们的人前些日子接到了消息,说是二皇子于岭南一带起义,又联合川蜀邓氏和湖广李氏,一路挥兵北上。”
王大虎听的直咋舌。
先头夺嫡之乱,现在的元光帝也就是当时的七皇子,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抢来的帝位,如今二皇子也算是师出有名,只元光帝登基将近四载,倒也颇有根基。
若是真乱起来,只怕没个三五年是不能消停了。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
□□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我的好朋友,若是战乱到了这里,你可以到漠北去找我。”
王大虎胡乱着道了谢。
有道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他如今都这把岁数了,故土难离,哪里还想着背井离乡去逃难呢?
......
程宴平在学堂里上课。
赵吼便守在窗下,外头的日头很好,明晃晃的透过天井照下来一小块,周遭都是漆红的圆柱,也得亏有这些光亮,若是到了晚上定会阴森森的。
他靠坐在窗下,耳边是朗朗的读书声。
程宴平在前头领读一句,学生们在后头跟读一句。程宴平读的时候字正腔圆,声音很好听,轮到学生们读的时候不整齐也就算了,口音更是千奇百怪。
赵吼想,他平日里跟程宴平说话也是这个样子的吗?
课间休息的时候,程宴平走了过来,嗔怪着道:“不是让你别过来了吗?怎的又来了?”
赵吼一想起鲍三的事,便心有余悸。
虽知道程宴平在龙门镇应该不会出事,可心里总觉得不放心,若不是亲眼见着他安好,饶就算他在忙活其他的事,那也是心神不安。
早起他去菜地里除草的时候,便就是如此。
还险些锄到了自己的脚。
程宴平奈何不了他,一扭身便回了学堂内。
迎客楼的人来送信时,程宴平正让学生们在临摹写字,听闻胡商来了,他只匆匆丢下一句“认真写”便匆匆的出了祠堂。
赵吼一把将他拉住,“你慢些跑,那些胡商既要歇脚,不会那么快就走了。”
程宴平冲着他笑了笑。
关心则乱,倒是把这茬给忘了,等到了迎客楼门前的时候,正瞧见商队的人在搬货物,木箱子里的琉璃杯造型奇特,在日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还有香料,各类的宝石以及地毯等等。
程宴平看的目不暇接,从前在京城时便听闻胡商多有各种新奇的物件,且那时京中的酒肆中,也有胡姬,这些胡姬个个身材高挑,能歌善舞。
王大虎见程宴平来了,便出来迎接,又对着□□介绍道:“这位是我们龙门镇的教书先生,程先生,那可是从京城里来的,学问很好。”
□□在外行商多年,见过的各样美人数不胜数,但是如程宴平这般姿容的,他还是头一遭见。
如瀑的长发用一根木簪固定在脑后,露出了雪白的颈项,眉如远山,眸似星辰,双颊绯红,唇角含笑,让人一见便有如沐春风之感。
□□屈膝行礼,正要伸手去握程宴平的手,行亲吻之礼。
“哦,我的上帝啊。世间竟有如此绝色之人!”
可手刚伸过去,就有一堵“墙”挡在了两人中间,男人皮肤黝黑,眼睛里迸出了森冷的寒意,如毒蛇般盯住了他。
王大虎出来打圆场,将赵吼拉到一旁,解释道:“这是人家那地方的礼数。”
“这里是大渝!”
赵吼冷冰冰的回了一句,想要亲他家宴宴的手,门都没有。
王大虎见他这副模样,便也知道说不通,于是对着巴尔特抱歉的笑了笑,“镇上的猎户,没见过世面,你别介意。”
说完又对着程宴平道:“你不是有事要找□□帮忙吗?现在就说,我跟□□那可是多年的好朋友了。”
□□微微含胸行礼。
“很乐意为你效劳,我的美人!”
程宴平红着脸道:“我听说你们会去岭南,想要托您带一封信,不知方便不方便?”说完见□□目露难色,便道:“银钱方面不成问题。”
□□摇了摇头,解释道:“倒不是银钱的问题,只是南边起了战乱,今年我们不打算去岭南了,只怕这件事我帮不上忙了。”
“战乱?”
程宴平好奇的问道。
王掌柜接过话头道:“听说是二皇子要打回京城,夺回帝位呢。”
程宴平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了王大虎的手臂。
“二皇子?你说的是真的吗?”
王掌柜也没想到他手劲这么大,胳膊险些都被他给拧折了,“那自然是真的,□□的生意遍布全世界,消息最为灵通。”
程宴平又看向了□□。
□□郑重的点了点头,“绝对是真的,比金子还真!”
程宴平又一把抓住了赵吼的手臂,“你听到了吗?是二皇子,二皇子他居然没有死......”
赵吼从未见过程宴平有如此失态的时候,忙点头应和道:“听到了,听到了!”程宴平高兴,他自然也跟着高兴。
可下一刻程宴平就红了眼睛。
赵吼忙将人揽进了怀里,轻轻的抚着他的背。
“这是高兴的事,怎的又哭了呢?”
程宴平抽抽噎噎着道:“可是...可是战场上刀剑无眼,要是哥哥出了事怎么办?”
“这个???”
赵吼一时也没想到怎么安慰,支吾了半天也没蹦出一句话来。
自从家里大变后,许多事情,程宴平也看开了,自顾自的道:“你说的对,这是高兴的事,二皇子与我哥哥最要好,定会护着他,不让他受伤的。”
□□见两人又搂又抱,便悄声问王掌柜。
“他们?”
王掌柜点头,“对,他们是两口子。”
□□目露失望之色。
程宴平想通了之后,又转身问□□,“你车上的东西卖吗?”
一谈起生意,□□瞬间就来了精神。
“卖,卖,自然是卖的。美人若是看上了什么,只管买,我给你打折!”
赵吼见他无比的殷勤,气势一沉。
“这点钱,我还出得起,不需要你打折。”
程宴平趁着旁人不注意在赵吼的后腰上狠狠的掐了一下,哪里有人嫌钱多的,连打折都不要?
□□引着程宴平出去挑东西。
程宴平对这些物件很是新奇,挑了老半天,挑了一块地毯,一块毛毯,并一些蜜蜡,宝石一类,另外还挑了些花纹奇特的杯碟,还挑了些香料。
赵吼也不知这些东西贵不贵,见程宴平买的开心,他也不在乎。
付钱的时候才知道这些东西贵的很,饶就算给打了折,也几乎掏空了家底。
许是见程宴平买了不少东西,临走前,□□还特意送了一小桶的葡萄酒。
赵吼难得流了汗。
心道好在前些日子进山猎到了不少猎物,皮毛等也换了不少钱,否则这会子当着外人的面,只怕要出丑了。
程宴平的心情从未这般好过。
回去的时候还哼起了小曲,曲调轻柔缠绵很是好听。
赵吼抱着一大堆东西跟在他后面,“买这些够吗?若是不够,你再去挑几样?”
程宴平斜着眼看他。
“那你还有银子吗?”
财政大权可都在他手里,家里有多少余钱他可比他清楚。
赵吼沉声道:“我可以去找王掌柜借点,等三两日便还他就是了。”
程宴平笑了起来。
这个呆子,他有那么败家吗?
葡萄酒他在京中曾喝过一回,回味甘甜,便道:“赵吼,晚上你架个火塘,我们烤些东西吃,再配上这红葡萄酒,最是相得益彰。”
赵吼心道,这红葡萄酒真的那么好喝吗?
比他亲自酿的桑葚酒还好喝?
比烧刀子还还好喝?
瞧着程宴平这么高兴,他也跟着乐了起来。
“好,那我午后就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安康,记得吃粽子,吃绿豆糕呀!!!
第40章
夜幕悄然降临。
凉意随着清风从小苍山的方向而来,?越过苍湖,吹至小院。风中带着松枝的清冷,含着荷叶的清香,?跟小院里的花香混合成一团醉人心脾的沁凉。
院子里的石灯次第亮起,?将整个小院拢在了薄薄的光晕里。
灶台是赵吼下午新搭建起来的,?简易而方便,?只几块平整的石头堆起来的,上头放着一块供烧烤的铁块。
一旁堆着些木炭,另一侧则是穿好了食物的铁签子。
豆角,?辣椒,韭菜,?马铃薯片等等素菜一类的,?桌子上用网纱罩着的都是荤食,五花肉,?鸡翅,脆骨,最难得的是午后赵吼去了趟山里,?前些日子下的陷阱,捕到了不少东西。
赵吼暗自松了口气。
他自小过惯了苦日子,?最怕口袋没钱,今儿程宴平买了那些东西,?几乎掏光了家底,等明儿开集了,他便将这些皮毛并吃不完的野兔,野鸡拿去卖,多少也能换些银子。
程宴平一下午也没闲着的时候,先是去了回春堂跟何常明学习医术,?回来后又忙着将买回来的东西分类保存,绣着繁复花纹,且色彩鲜艳的地毯便铺在了床边。
好看的碗碟和琉璃杯盏他可不敢收进厨房,生怕被赵吼一个粗心给打碎了,又特意寻来一个空箱子,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
至于那些色彩斑斓的宝石和香料,眼下一时也用不着便也收进了箱笼里。
归置完一切后,他拍着手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天色将暗未暗,男人的脸上有着汗珠,鬓边的发湿漉漉的贴在脸颊上,一双眼睛在暮色里格外的晶亮。
赵吼一时看呆了,切菜的动作一顿,继而面无表情的惊呼了一声。
程宴平丝毫没察觉出异样,直接朝着他跑了过去,抓着他的手检查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