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常明絮絮的说着。
他有些不明白年轻人的想法,难道明媒正娶不比偷偷摸摸来的更名正言顺吗?又或者说赵猎户就是贪念这种暗地里的新鲜感?
赵吼听的云里雾里的,只胡乱的应了声。
距离原也不远,可却走的赵吼满身都出了汗,好容易到了家,他忙引着何常明去了屋子里。
床上的被子有些凌乱,躺着一个面色苍白如纸的病人。
常言道医者望闻问切,首先便是观之气色,何常明一看脸色瞬间就凝重了起来,放下药箱,立刻坐在床边诊脉。
赵吼不懂医理,也不敢随意开口询问免得打扰了大夫诊脉,只一双眼睛看着何常明,想从他满是皱纹的脸上瞧出些端倪。
良久之后,何常明诊完脉,将程宴平的手放回了被子里。
“何大夫,他到底生的是什么病?严重吗?”
赵吼看着床上睡的很不安稳的程宴平问了一句。
何常明睨了他一眼,质问道:“你们昨儿晚上都吃了什么?”
“炒了一盘青菜,还有一碟子爆炒小河蟹。”
赵吼老实的回答了。
何常明沉着脸喝道:“河蟹性寒,这种东西少吃些倒也没大碍,可他这副身子若是多食了就会勾起旧症,且我瞧着他有受凉的迹象,虽说快入夏了,做事的时候也不该贪凉。”
受凉了?
赵吼恍然记起吃过晚饭后,他去井边洗了澡。
程宴平去厨房洗了碗筷,又张罗着要烧热水,他听了动静便问了一句。程宴平回他说要烧些热水洗澡。
他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便笑道:“这都快入夏了,哪里还用得着热水洗澡?”
后来,程宴平好像是用冷水洗的澡。
而且那爆炒小河蟹,他瞧着程宴平当时吃的挺欢,当时吃的时候也并未见异常啊?
何常明见他跟木头桩子立在那儿也不言语,就更生气了。
“花言巧语的将人骗回来,如今共居一室,同床共枕了,竟然连枕边人的身体情况都不知,往日里瞧着你虽性格冷僻些,可为人却不坏,不想却是个不负责任的。”
这都哪跟哪儿啊?
赵吼都被他说懵了,半晌举着烛台凑到床前,“何大夫,您仔细瞧瞧,这是前些日子才来咱们龙门镇的程宴平,就住在我隔壁,这些日子他家屋子整修,便住在我这。”
何常明眯着眼睛一看,男人姿容胜雪,如今病着更添几分娇柔,眼尾的那颗泪痣格外的醒目。他拍着脑门惊呼道:“哎呦呦,你瞧瞧我这记性,前几日你和闻正还带着他来我的医馆包扎伤口呢。”
张闻正,正是镇长的名字。
赵吼点头。
“对,就是他。”
何常明呵呵的笑了两声,以饰尴尬。
赵吼低声道:“他跟我都是男人......”
何常明开了药方,又叮嘱道:“这小后生的身子弱,像是虾蟹这类的东西尽量少食,还有就是注意保暖,千万别受凉了。”
赵吼应了声。
“那他何时会好?”
何常明背着药箱往外走去,“只是受了凉有些发热而已,等烧退了,再养上一两日便好了。”走到门外的时候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身道:“我瞧着他身上的衣裳都被汗湿了,你烧些热水给他擦了身体,换身干净的衣裳,没的又添了新的病症。”
赵吼:“.......”
......
程宴平是在一阵极酸的味道里醒来的。
过了一夜,他的烧倒是退了,人也恢复了几分精神,只是手脚还有发软,他扶着墙慢慢的出了房间。
刚一进厨房就闻到了冲鼻的酸味。
只见赵吼蹲在一个瓷坛子跟前,手里拎着一颗金黄色的菜,朝下的菜叶子上还滴着水。
“师傅,这是什么呀?能吃吗?”
他捂着口鼻问的,声音自指缝间溢出来,嗡嗡的。
“好了?”
赵吼将取出来的雪里蕻放在砧板上,又转身将坛盖好严实了。
男人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
程宴平满脸歉意的冲他笑了笑,从前只要他一发病,阖府上下都会闹上一夜,若是遇到病情严重的时候,那指定是要紧张个十天半月的。
方才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已经换了,便知道昨夜赵吼定是照顾他一夜。
起初还会有些不自在,又想着在小苍山的竹林里,他都已经那样对他的,现下也不过是换件衣裳而已,如此这般倒也没那么害羞了。
赵吼将雪里蕻切成了碎丁状,又切了些调料。
“去洗漱吧。一会儿吃早饭。”
程宴平点头,去井边洗漱,等再次回到厨房的时候,整个厨房里已经弥漫着一股酸咸的味道,引得人食欲大增。
早饭是小米粥配雪里蕻。
小米粥熬了许久,粘稠而顺滑,最是爽口。先前泛着酸味的雪里蕻,炒出来之后香气四溢。
另外还有两个煮鸡蛋。
其实赵吼是不大喜欢吃煮鸡蛋的,总觉得没味道,可上一次程宴平以为他是舍不得吃所以才只煮了一个,更是切了一半给他,所以这次他煮了两个。
剥了壳的鸡蛋白嫩嫩的,他将剥好的鸡蛋放进程宴平的碗里,又把自己的剥了。
他吃饭依旧很快,三下两下就吃完了。
“我去睡会,没事别来吵我。”
程宴平“哦”了一声,眼瞅着赵吼要进房间了,才出声道:“师傅,昨晚谢谢你啊,以后我一定不贪嘴了。”
赵吼轻笑了一声。
不贪嘴?
好歹也是京城里来的,整日里跟个小馋猫似的,不过是咸菜配粥而已,瞧着他喝粥的样儿,也就是他在,若是他不在旁边只怕都要连碗一块给吃下去了。
要他不贪吃,岂不是比登天还要难?
第11章
龙门镇不大。
不过一上午的功夫,整个镇子里的人就都知道新来的那个小书生昨夜病了,而素日里总是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的赵猎户急的不行,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连拖带拽就差扛着何大夫去救人了。
镇长寻着谣言一路找过来的时候,停在了何常明的医馆面前。
回春堂。
他双手负在身后,抬头看了看匾额上的字,想当初这医馆的名字是他起的,连字都是他题的。时间尚早,何常明正坐在小马扎上吃早饭。
热腾腾的豆浆,配上油条和包子。
医馆前稀稀落落的围着几个人,或倚在门边嗑瓜子,或捧着大碗吸溜吸溜的喝着粥,或蹲在一旁双眼放光,于龙门镇这样的小地方而言,任何的新闻都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众人津津乐道,乐此不疲。
就像去岁豆腐西施许寡妇晒在后院的肚兜无故失踪,就引起了镇上的轩然大波,热度持续了将近大半年,就算现下还有人偶尔提起呢。
再有便是有关赵吼的。
赵吼是两年前来的龙门镇,那是一个无月无星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当时他受了重伤,晕倒在了孙婆婆的家门前。
隔日,孙婆婆开门见了他,便喊了人,七手八脚的将人送去了回春堂。
当时镇子里的人猜测,这个人要么是被仇家追杀,要么就是遇到山匪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也是个可怜人,善良的龙门镇人便收留了他。
赵吼从来都是独来独往,跟谁都不亲近,若是遇到主动跟他打招呼的,他也只是点点头回应罢了,若不是一早就知道他会说话,镇上的人都要以为他是个哑巴呢。
可是在镇上有两人是例外。
一个是镇长张闻正,当时赵吼伤好后想在龙门镇住下,众人见他长得魁梧,满脸凶相,自然是有些怕的。是镇长给做的担保,所以他承了这份情,日后但凡镇长说的话,差不多的他都听了。
再一个便是发现他的孙婆婆。
说起来这个孙婆婆也是个可怜人,儿子去边地从军,一去就杳无音讯,过了几年儿媳妇丢下孩子跟着商队里的人跑了,她一把岁数带着孙女过活,祖孙两人相依为命。
镇上的人见她祖孙二人生活艰难,也多有接济。
自打赵吼来了之后,照顾祖孙两人的活便都被他承包了,送菜送肉那都是平常的事,有时进山打猎收获不错,换了银子也会给孙婆婆和她的小孙女做一两身新衣裳。
为此,镇上的人见了赵吼没有谁不竖大拇指的,说他心善。又感叹孙婆婆命好,说是即便亲生儿子在也指不定没这么孝顺呢。
除却这些新闻,最让人腹诽不已的便是赵吼的婚事。
赵吼今年二十有四,寻常的男人这个年纪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偏他性子古怪,多少媒人去他家说媒,都被他给拒绝了。
一来二去便就传开了。
有的说赵吼当年受伤,伤及了子孙根,不能人事,所以于男女之上没了指望,便也不想去祸害别人家的好姑娘。这一说法得到了普遍的认可,毕竟赵吼本性善良,瞧着的确像是能做出这样事的人,没道理娶个媳妇回来,却让人守活寡的道理不是。
再一个便是说赵吼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
大渝建朝百年,虽也有男子结为夫夫的,可毕竟是少数,且素日里也未见他对哪个男人献过殷勤。
“咳咳......”
咳嗽声传来的时候,说话声瞬间就停了,众人见双手背在身后的镇长,一溜烟的就都散了。
“一大清早都没事干吗?”
“王二麻子,你家秧田里追肥了吗?”
“白大癞子,你家旱地里的草都能有你高了,有时间在这闲磨牙,也不知道去锄锄草......”
......
别人怕他张闻正,他何常明可不怕,他悠闲的吃着早饭,连眼皮都没抬下。
“何大夫,说起来你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跟着这一般后辈小子们在这嚼舌根,您觉得合适吗?真是年纪越大越是为老不尊了。”
何常明慢悠悠的放下手中的碗筷,起身走到门前站定。
“你少在那儿满嘴喷粪,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背后嚼人舌根了?我告诉你,但凡从我嘴里吐出的话,那都是言之有据,说之可考的。不信你去赵猎户家问问,昨儿晚上他是如何跑到我家来找我去救人的,还有就是他跟新来的那个小书生是不是睡一张床了?”
镇长气的吹胡子瞪眼,奈何气势上敌不过何常明,只能灰溜溜的丢下一句话,说是要去找赵吼求证然后便走了。
“赵吼,赵吼......”
镇长在何常明那吃了瘪,心里憋着气,人还没至,吼声却先到了。
程宴平才将洗了碗,正拿着笤帚扫地呢,听到喊声,忙迎了出来,将人拦在了门外。
“张叔,你小声些,师傅他刚睡下呢。”
镇长上下打量着程宴平,总觉得这事情有些不简单,认识还没几天呢,这就护上了?
“昨晚是怎么回事?”
程宴平红着脸,一脸无辜道:“我自小身子就不好,昨儿晚上贪凉又冷水洗澡,晚间便发了高热,幸亏师傅在,不光请了何大夫来诊治,还照顾了我一个晚上。”
他这么说,镇长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毕竟人是他硬塞给赵吼的,且照顾病患那也是好事。
“你的房子不过十天半个月的功夫就能修好了,你且再耐烦几日,等房子修好了,你就住回自己家里去。”
一想到要住到隔壁自己家里,程宴平的心里稍稍有些失落。
离开赵吼家,往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到师傅做的饭菜了。
两人正说着话,工匠师傅们已经带着工具来上工了,程宴平照例烧了茶水送去,又跟镇长商讨了下花草的事情,临走的时候,镇长抓着程宴平的手,语重心长道:“宴平啊,出了任何事情都别憋着忍着,你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说完便又双手负在身后走了,留下一头雾水的程宴平立在原地。
他家都没了,家人死的死,伤的伤,他还能出什么更大的事呢?
眨眼的功夫便到了晌午,远处的烟囱里冒着缕缕的白烟,今儿风不大,白烟扶摇直上,直欲化作天上的云。
赵吼睡的正香,程宴平闲极无聊蹑手蹑脚进了趟房间,听到沉沉的呼噜声,又退了出来。
他坐在廊下想着要是一会儿赵吼还不起来,他中午要做点什么吃呢?
这些日子,他只会烧火,还未动手做过饭呢。
正寻思着,忽的瞥见门口探出一颗圆乎乎,毛茸茸的小脑袋,小女孩许是乍然见到了陌生人,有些害羞,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的盯着程宴平瞧。
小女孩不过四五岁的年纪,穿着灰布衣裳,小脸肉乎乎的,让人看着忍不住捏上一把。
他笑着走了过去,在小女孩面前蹲下,“你找谁啊?”
程宴平本就姿容出众,这一笑更是如春风过境,百花盛开,很是好看。小女孩有些拘谨的捏着衣角,莫名的红了脸,垂下脑袋好半晌才道:“你是神仙哥哥吗?”
程宴平伸手将小女孩抱在怀里,又从屋子里拿了松子糖给小女孩。这松子糖还是先前路上买的,偶尔他喝药时嘴苦的时候会吃上一颗,去去口中的苦味。
小女孩起初不肯要,程宴平将外头的纸剥了,塞到小女孩的嘴边,许是尝到了甜味,小女孩便含进了嘴里。
“谢谢神仙哥哥。”
小女孩很是乖巧,梳着两个小发揪,将剩下的几颗松子糖揣进了衣服的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