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隐看着阿鸾:“就为了这个吗?”
阿鸾眨了眨眼睛,仍旧是一派天真任性的样子:“对呀。”
师隐定定地看着阿鸾,许久,点了下头,道:“如果是你想的话,好。”
阿鸾有些惊喜:“真的呀?你答应啦?”
师隐要点头,却又想起来初到宫中时寻过他的那位太后娘娘,便有些不放心地问道:“阿鸾,这样安排,是否会有不妥?”
阿鸾像是怕师隐后悔,立刻保证道:“这一点点小事,我还是可以做主的,你放心吧。”
“只要你愿意在我面前就好啦!”
师隐应下了:“好吧。”
毕竟阿鸾是皇帝。
师隐的担忧也就只能到此为止,至于更多的,就不是他可说的了。
师隐又道:“不过我没有什么准备,只怕是不能与其他人相比的。”
“他们怎么能和你比啊,”阿鸾不高兴这句话,就从床上下了来,撅嘴道:“他们在我面前,我又不喜欢他们。”
师隐闻言,忽地想问,那么我在你面前呢。
但这样的话,太不合适。
所以,他只是抿了一下唇,将这句话埋了回去,只是说:“好,明天,我会在你面前的。”
阿鸾仰着笑的一张脸:“那我走啦。”
师隐仍说:“好。”
阿鸾走了,师隐也便洗漱收拾过,预备要上床去休息了,但才将走到床边,师隐就看见了褥上阿鸾方才留下的痕迹。
阿鸾在他睡的塌上坐了会儿。
师隐顿了顿,抿着唇,微俯身下去,伸手将那痕迹缓缓抚平。
这并没有什么。
阿鸾甚至在他的床上睡过一晚的。
这没有什么。
师隐便将心里起的涟漪也一同按的平了回去。
一夜无话。
第二日,讲经殿里。
一众僧人陆续入了座,就连大兴寺的方丈也来了一会儿了,可只有师隐的位置还空着。
大兴寺的一个僧人见状,前到常若方丈那里,不悦道:“方丈师兄,那个师隐,行为实在太过无礼了。”
“今日是您作讲,他竟迟迟不来。”
方丈不应这话,只是道:“怎么,已经过了时辰了吗?”
那僧人算着道:“快了,马上就是了。”
方丈淡然道:“那就是还没到时辰。”
“师兄!”那僧人急叫了一声,周围的僧人们听见了便都朝着这里看了过来,他被同寺的人扯了下衣裳,才收住了,却还是不解,沉着声问道:“师兄,你这般维护他,到底是为何?”
方丈并不回答他,只说:“坐下吧。”
僧人还要再说什么,但被身旁的人给拦住了,恰巧,有宫人高声传呼,皇帝来了,他便只能忍了声。
皇帝来了,也不急着坐下,只是望向讲经殿的门口。
师隐就在这时候来了。
他着一身清灰色的僧服,一手上托着一卷书,另一手垂在身侧,随着行走摆动,步伐轻却稳。
眉目间平淡清和,不见骄矜,不见卑怯,只如寻常。
殿内众人全都向他望了过去。
而他却只看着阿鸾。
阿鸾站在那里,他就朝阿鸾走过去。
他们目光相接时,眼中便仅有彼此一般——师隐眸中只映着阿鸾,而在阿鸾亮的惊人的眼瞳里,似乎也只有师隐那样。
待师隐走至阿鸾身边,阿鸾便立即牵住了师隐的手。
阿鸾用一种热切的,崇信的口吻,向一众人道:“这一位,是朕特意请来的大兴寺高僧,师隐大师。”
“今日上午,便由师隐大师,与朕及诸位大师,共参佛法。”
这样的话一说出来,整个讲经殿内的人都是诧异不已。
但唯有大兴寺的方丈波澜不惊。
仿佛早知了此事。
师隐全不在意他人望过来窥探的目光,只在台前坐定了,目光扫过阿鸾,阿鸾就在那里,正如言看着他,一直看着他。
于是,师隐翻开书卷,清朗语声舒舒然在殿内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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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相思空何益
师隐上到台上去,但也只讲了上午的一场,最后的一场,仍是由大兴寺的方丈来作讲的。
这是早就定好的章程。
只不过多了师隐这一个变数。
待大兴寺的方丈讲罢,这场讲经会终于也都结束了。
才一结束,阿鸾就在宫人的簇拥下离开了,甚至没来得及再给师隐一个眼神。
很快的,前来宫中与会的僧人们,也陆陆续续地都被送了回去,最后一批离开的,是大兴寺的人。
门外,有宫人低声催道:“方丈大师,该是时候出宫去了。”
“好。”方丈应毕,又看回坐在他对面的师隐,脸上挂着笑,道:“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师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方丈笑着道:“我请你过来,也并不是真的要交代你什么,只是想告诉你一些事情。”
“大兴寺的门,对你是敞开的,你亦随时可来,无有禁止。”
“不过你何时能回,那就要看陛下了。”
“至于归云归雨,他们还是跟着你,精舍也不会变动,毕竟此后,你便是我大兴寺的高僧了。”
方丈笑着说这话,可怎么落入耳中都是刺人的意味。
或许并非本意。
但这样的话,只能透出这个意思。
师隐滑了下腕上的戴珠,直直看向方丈,淡声道:“我非是什么高僧,更不属于大兴寺。”
“精舍与归云归雨,皆应由方丈处置,与我如何,无甚关系。”
他只因为阿鸾,才会来到这里。
并不为任何别的。
方丈听了师隐这话,似是无言以对般顿了许久,终于,还是摇了摇头,微微地笑着道:“这样的事情,也并非是我一个老和尚能够做主的,你该明白的。”
“既然皇帝陛下说了,你是大兴寺的高僧,那么自今后起,你就是大兴寺的高僧。”
“好了,我该走了。”
“你在宫中等着,一切保重。”
说完这些话,方丈又朝着师隐笑了笑,眼神里带了些怜悯的意味那样,仿佛真的是要普度众生了。
师隐就坐在那里没有动,直到方丈离开了,也没有再回应任何一句话。
师隐心想,他知道的阿鸾,与别人知道的皇帝,并非是同一个人。
皇帝是皇帝,而阿鸾就只是阿鸾。
于他,阿鸾是天真任性的明媚少年,而皇帝——他还不知道皇帝是怎样的皇帝。
师隐静默着,忽而又想起来阿鸾的眼睛,阿鸾有一双绝不会撒谎的眼睛,只要那双眼睛里盛着他,师隐就想,他是等得的。
他等得的。
然而等到大兴寺的僧人们也都走尽了,日复日的又过去了好几天,师隐却仍然没有等到阿鸾来。
师隐没有问,也没有人可问。
来送饭的服侍的宫人都是噤口不言的,他问不出来,也不愿意问他们。
他只想问阿鸾,可阿鸾总也不来了。
自从讲经会结束的那一天,阿鸾,就再也没有来见过他。
师隐想,阿鸾大概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所以师隐就在这座幽僻的宫殿里等着,做着一如往常的事情。
天气渐渐凉了下来,师隐立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月,似乎比昨日的更显冷了些。
他忽然又想起来大师父的话。
或许当真不该回来的。
可他回来了。
这是他的选择。
他选了阿鸾,那么至于阿鸾如何,都不是他能够选择的,他能做的唯有接受了。
忽然,门口响了一下。
师隐回过头,就看见了阿鸾。
阿鸾推开门进来,脸上带着颓败和失落,他好像很累的样子——不是孩子那样玩的累了,而是一个人走到了尽头的那样,他累了。
可阿鸾才十七岁。
这该是一个生命最鲜活的时候。
“皇后摔了一跤。”阿鸾开口,声音也带着掩不住的疲倦:“师隐……太医说,那个孩子很危险了……”
这事实在是太过突然,刚才为皇后的那个孩子办了祈福的讲经会,才过去几天,竟然却出了这样的事情。
师隐皱眉,却没有发问。
这样的事情,并不是他能过问的,他只能默然听着。
阿鸾走到师隐跟前,脚步拖的很沉,在离师隐一步远的地方站定,然后冲着师隐张开手,扯了一个笑出来:“师隐,你抱抱我吧……”
师隐没有动。
他只觉得,自己不该动的。
阿鸾似失望一般,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忽然有些站不住似的,眼睛也又闭上了,他整个人都在往下跌。
既像一片枯叶,又像一只蝶。
但不管是什么,师隐都已经捉住了。
即便是不该,可只要阿鸾站在那里,那么就都不能作数了。
师隐迅然上前去,揽住了阿鸾,将他抱在怀中,搂的很紧。
阿鸾靠在师隐肩上,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翘了一下嘴角,浅浅的,很快就又平了下去。
他们就这样靠着,谁也不言语。
过了许久,师隐感受着紧贴胸膛的心跳,选了一个很久之前就该要提起的问题说了:“阿鸾,我该走了……”
还没待话音落地,师隐忽然觉得脖颈间猛地一痛。
阿鸾咬了他。
第42章 重有金樽开
宫室里一片沉寂,无人声响,只有两道呼吸,急促得交织在一处。
师隐能感觉到落在脖颈侧间的热和痛。
甚至那热意比痛来的更清晰。
但师隐并不挣扎,不仅由着阿鸾咬着自己,更将抱着阿鸾的手拥的紧了些,可他说出来的话却还是没有变。
师隐仍旧说:“阿鸾,我该走了。”
这话说了,阿鸾竟真的松开了。
至少,是师隐以为阿鸾真的要松开了。
却没想到,很快的,阿鸾陡然重又咬了上来。
这一次,阿鸾咬住了师隐的喉结——他咬的并不比之前重,师隐几乎没有察觉到痛感,但热意却是更甚。
如此,师隐便没有办法再继续抱住阿鸾了。
更是要躲开阿鸾那样,他登时松开拥着的手就要反回去推阿鸾,想将阿鸾推开。
但阿鸾却再不松口,虽口上咬着,或者,根本只在是吻着——因为这不痛,牙齿似乎也收了锋,没有了起初那一下的狠戾,所以他只凭着手臂更用力地抓住师隐,不许师隐挣开自己。
可师隐却觉得,这比阿鸾咬了他,更叫他难以忍耐。
师隐也更用力地去推阿鸾,可到底怕伤着阿鸾,只能尽力收着,就连说出口的声音都是克制的:“阿鸾,松开。”
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喉结就在阿鸾的口中动着。
仿佛正被含着一般。
这认知叫师隐心头生火。
阿鸾没有动。
师隐想,他只再说一遍。
若是阿鸾再不松开,那么他就……
他就怎样呢?
师隐没有想好。
但不等师隐再去想,阿鸾就先有了动作,他似摩挲地用唇蹭了最后一下,就松开了含着的地方。
这一下松开,就连带着手上也全然松了力气。
阿鸾歪着低下头,无力地枕在师隐肩膀上,双手也垂在两侧,静默地流出眼泪,诉说的声音小小的,像是秘密地说什么私话,只回荡在师隐一人的胸间。
“师隐,师隐……是你叫我不要怕的,可怎么……你也要离开我了呢……”
“你走了,可叫我怎么不要怕呢……”
“我一个人在这里……我就是害怕啊……”
“这宫里的夜,长的吓人……他们就在我寝殿门外来回走,我怕极了,我真的怕极了……”
师隐一面听着这些话,一面感觉到有热泪浸入了他的脖颈间。
就仿佛一壶沸水般,底下炭火不歇,烧的通红,这些水就这么烹煮着他的心,但不知道是要煮熟,还是煮烂了。
师隐被浇灼着,想不了别的,只是想,阿鸾怎么又哭了呢?
他怎么又将阿鸾弄哭了呢?
明明是最不想见他哭的。
没待师隐想明白,在那絮絮说着话的阿鸾忽然却停住了声。
就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似的,他攒起力气就要起身脱离开师隐,而师隐也没能拢住他,就叫阿鸾这么顺利地脱开了他的怀里。
阿鸾站起来时,似脚底软了下,就连带着整个人都跟着踉跄了一下。
师隐下意识想伸手去扶他,但阿鸾却已然自己站住了。
阿鸾转了过去,不再看师隐,很快就背对着他走了,一直走到门口。
在门口那里停下来,阿鸾的声音里面还带着一点哭意,但他没有回头,只是说:“你走吧。”
“师隐,你走吧。”
“朕许你走了。”
他说朕。
这是阿鸾第一次对他这样自称。
师隐抬头看向阿鸾的背影,那身形单薄的几乎有些孱弱,仿佛一株经不起任何风浪的嫩芽,如果再加一场寒霜,就要自此彻底枯萎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