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点头:“沈某自然知晓,殿下只需给沈某便是。”
林禹将信将疑地将令牌递给沈辞,不知沈辞心里究竟做的什么打算。
他也确实并不想放沈辞离开,抛开幼时的恩情,沈辞是个极为危险的人,此人要么为我所用,要么只能除之而后快,否则将是一大隐患。
也不知道庆德皇帝是为何如此信任他,还将摄政大权交给这样危险的人?
沈辞见东西到手,便要离开,他刚要起身便觉得太阳穴传来一阵刺痛,仿佛一根银针扎了进去,令他无法起身。
他身形微晃,坐回了软垫上。
林禹在他对面关心问:“沈大人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旧疾复发?”
沈辞抬眸去看林禹,只见周遭的景物都模糊了起来,林禹的脸也带了重影,看不分明。
沈辞蹙眉:“林禹,你当真只是给沈某喝了酒?”
林禹十分无辜地点头:“自然,不信本王喝给你看。”
林禹举起沈辞方才喝过的茶盏一饮而尽。
沈辞甩了甩逐渐昏沉的脑袋,挣扎着起身。
林禹扶住他:“抱歉,本王还忘了,此酒乃是边外的烈酒,沈大人不常饮酒,怕是喝不惯。”
沈辞狠狠皱着眉,连他的话都听不清多少了,只觉得天昏地暗,周遭的声音都离他远去了。
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待在这里,更不能在林禹面前露出一丝不妥。
他推开林禹扶着他的手,用力撑着挨桌起身,只是这摇摇晃晃的身影依旧出卖了他。
林禹看着他故作无事的模样,只觉得此人十分可爱,拉住沈辞道:“沈大人这个样子怕是不好回府,不如就在雅间歇息一会儿,待酒醒了本王送你回府,与你赔罪。”
沈辞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林禹先拉着他朝床榻走去了。
沈辞甩开他的手:“琰王殿下,沈某可以回府,不劳琰王殿下费心。”
他说着步履蹒跚地朝门口飞快走去,林禹差点就要追上他。
沈辞手还没有碰到门,那门却自己打开了,沈辞跌撞进了一人的怀里,那人顺势将他护在怀里,冷眼看着林禹。
林禹目光一凛,行礼道:“陛下圣安。”
沈辞刚出狼窝又入虎口,又去推楚阆。
他本以为来的会是莫棋,毕竟临走前他交代了莫棋,怎么竟会在这里碰上楚阆?
然而楚阆将他强势地圈在胸前,沈辞也着实是头昏眼花难以支撑,只得先静观其变。
楚阆望着林禹,也没让他起身,只问:“琰王怎么会在这里?”
林禹低头:“臣与国师大人聊一聊国事罢了。”
“哦?”楚阆冷哼一声,“先生身体不适,告假不上早朝,却还要与琰王殿下在这里商议国事,果然是我大楚的股肱之臣啊。”
他这话几乎说得咬牙切齿,沈辞指尖微顿。
林禹道:“是臣思虑不周。”
楚阆看了一眼怀里的人,目光更沉:“先生不爱饮酒,你还灌了他酒?”
林禹怎么也没想到楚阆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沈辞与楚阆的关系…并非沈辞与楚阆所表现出来的这般?
林禹只得道:“臣未曾灌沈大人,只是一时疏忽,忘了臣方才饮过酒,这壶里是边外的烈酒,沈大人不过抿了一口,便醉了。”
楚阆嗤笑:“日后无事,莫要打扰先生。”
他便是一句话斩断了之后林禹要与沈辞的联系。
林禹无法,只得应着。
沈辞被楚阆带离。
楚阆看着怀里白皙的脸上被绯色晕染了一大片的沈辞,连耳尖都烧了起来。
他在马车上清晰可闻沈辞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喉结微动。
沈辞到底是没有彻底醉过去,从楚阆怀里起来,靠在马车里,微眯着眼:“多谢陛下。”
楚阆只觉得怀里空落落的,指尖微收:“先生称病告假,却还有空与林禹议事,好,真好,先生可真是一点都不将朕放在眼里了。”
沈辞垂眸:“臣不敢。”
“你不敢?”楚阆压了压眉,“先生知道欺君的后果?”
沈辞:“此事确实是臣之过,请陛下降罪。”
楚阆抿唇,一忍再忍:“先生在朕与林禹之间选择了林禹,为什么,朕难道不如他吗?先生如今情愿助他,也不愿意在扶持朕了吗?”
“朕对先生来说…连傀儡都做不成了吗?”
沈辞蹙眉:“臣从未将陛下当做傀儡。”
楚阆听他避重就轻,更加恼火,他靠近沈辞,欺身而上,将沈辞困在自己怀里:“先生,朕究竟要如何才能留下您,朕究竟怎么做,才能让您回到朕的身边?”
他看着沈辞脆弱又意识不清的模样,只想将人锁起来,带回皇宫,让沈辞从此不离他左右,无法消失在他的视线内。
他的先生,强大又脆弱,身边虎狼环伺,他如今是大楚天子,该保护他的小先生了。
马车微震,楚阆一手托住沈辞的脑袋,防止撞在马车壁上。
他明明只是为了让沈辞与林禹互相残杀,他明明只是想将沈辞困在身边以免重蹈覆辙,他明明只是在欺骗沈辞,利用沈辞。
可是为什么到如今,他好像并不是这么想的了?
终究是哪里出了问题?
快到国师府时,楚阆扶着沈辞,刚要将手抽回来,沈辞半阖的眼睛突然睁开,看着他:“太子殿下怎么出宫了,功课都做完了?”
楚阆一愣,望着沈辞略带迷离的眼睛,顺势道:“做完了,先生自己说的,带朕…带本宫出来散散心。”
沈辞撑起身:“不可能,臣未曾答应过,叫马车回宫。”
楚阆趁着他酒醉,问:“先生为何就是不肯让朕出宫?”
沈辞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
楚阆看着不太清明的沈辞,笑着又问:“可是不想让本宫与朝中之人接触,只做个安静的傀儡?”
沈辞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垂眸道:“是我的错,我应该听陛下的话,不应该让你一直被关在宫里。”
楚阆听他连称谓都改了,着实是醉的不清,他接着道:“既然先生觉得此事是先生之错,那该如何补偿本宫这么多年如同被软禁在宫中的时光?”
沈辞闭了闭眼:“你不是…也软禁过我了吗?”
楚阆道:“不够,先生软禁朕这么多年,朕不过留先生十日罢了。”
沈辞推开他,同他拉远了距离:“那沈辞唯有自请死罪。”
第32章 离京
每次都是这样, 沈辞就只会用“请陛下降罪”和“赐臣死罪”这种话来对付他。
别人都是“陛下息怒”,沈辞却从来不怕他生气,难道是真觉得他不会杀他的先生吗?
还是说…
沈辞就是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不, 不可能。
沈辞既然胆敢狠心杀了庆德皇帝,又软禁他这么多年,绝对不可能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他还没有彻底掌控大楚呢。
楚阆看着沈辞一半清明一半醉迷,终是叹了一口气:“先生说的哪里话, 朕怎么会忍心弑师呢?”
“嗯…”沈辞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见楚阆的话,一头就要栽倒。
楚阆连忙将人扶住,拉进了自己怀里。
马车逐渐停稳, 楚阆见沈辞已然醉得昏睡了过去,只得将人抄起抱着下了马车,又一路走进国师府,将沈辞轻轻放在床榻上。
他看着沈辞安静沉睡的模样, 与平日里淡漠的样子不同,少了那礼周周的疏离,少了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微醺的脸颊像是熟了的梅子, 唾手可撷。
腊月的天越来越冷, 沈辞虽然贵为国师,府中却是烧不起地龙的, 唯有皇宫才有,只是炭火又会让沈辞咳嗽。
楚阆看着沈辞微微瑟缩的模样,脱了自己的外袍上了沈辞的床榻,他将沈辞揽在怀里,盖上被子依偎着取暖。
第二日沈辞醒过来时只觉得一阵头疼, 心道林禹的烈酒也太猛了一些,他真的不过是轻轻抿了一口,竟然醉成这个样子。
他抬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刚想撑起身,却发觉自己动不了。
沈辞勉强睁眼,抬眸望去便对上楚阆那双含笑的眼眸。
沈辞瞬间回忆了一下,依稀记得昨日是楚阆带他回来的,怎么带着带着,跑到他床榻上来了?
楚阆在沈辞希冀的目光中开口:“原来先生喝醉了竟是如此可爱,昨天夜里竟还缠着朕不放,像个小孩子似的。”
沈辞闻言,皱了皱眉:“陛下莫要胡言乱语。”
楚阆顺着沈辞的挣扎松开他:“朕从不说谎。”
沈辞如愿坐起身子,并不相信楚阆的话,他的目光望向院子外边。
再有两日便是祭天大典了,林禹打算在祭天大典逼宫,只等一切准备就绪,一切都与沈辞预料的半分不差。
他这般模样落在楚阆眼中,令楚阆眸色微沉。
沈辞已经好几次在他面前眺望远方,他迎着光,晨曦打在他白玉般的脸上,显得十分通透,只是那神情分明在想着别的什么事。
就仿佛,即将离他远去。
楚阆心里又是一慌,他抬手捏住沈辞的下颌,将人转过脸来与自己对视。
沈辞觉得莫名其妙:“?”
楚阆道:“先生,再过两日便是祭天大典,先生的国师袍旧了,朕早些时日命人重新制了一身,辛苦先生在祭天大典上为大楚祈福。”
沈辞定定望着楚阆,小皇帝又哪里知道,祭天大典上,注定见不到国师沈辞了。
他只得道:“多谢陛下。”
房门被人叩了两声,楚阆还没说话,那人已经将门推开了。
来人正是莫棋:“阿辞啊,祭天大典我也要去玩,你…”
他话说了一半看清楚里面的情形后僵在原地。
沈辞和大楚天子竟然坐在同一张床上,身上盖着同一张被褥,这模样要多令人遐想就有多令人遐想。
莫棋缓了缓,朝门口退了出去:“你们继续…”
还十分贴心地关上了门。
楚阆知道沈辞似乎有推拒祭天大典的意思,命令道:“先生,祭天大典祈福之人只能是先生,不能是别人,先生若是找莫棋代为祭天,朕定会定莫棋一个欺瞒之罪。”
沈辞本没有这么想,只是听楚阆如此说,问道:“陛下为何一定要臣举行这祭天大典?”
他有些明知故问了,楚阆自然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能够在祭天大典一箭射杀他。
楚阆自然不会同他说实话:“唯有国师祈福,大楚才能被上苍庇佑,来年才能风调雨顺。”
沈辞轻轻摇了摇头,没有接话。
两日的时间匆匆而逝,眨眼间便是祭天大典的前一夜。
楚阆大抵也是在做什么准备,比如杀沈辞,一直没有再驾临国师府。
沈辞倒也乐得清净,他披着羊毛领的松鹤长斗篷站在院子里,上空繁星如许,竟然比之前的任何一个夜晚都要多,且都要亮,明月高高挂起,皎洁如白玉盘,这满天夜色仿佛在提前庆祝他即将到手的自由。
莫棋不知道是被什么吵醒还是也根本没睡,他打开房门便看见沈辞站在院子里望着漫天繁星出神。
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沈辞身后,凉凉道:“这两天我在京都逛了个遍,也听到了很多东西,世人都传大楚国师沈辞是个佞臣,杀了自己的恩人庆德皇帝不说,还妄图掌控皇室,操/控傀儡皇帝,就差自己上去坐上龙椅荣登大宝了。”
沈辞静静听着,没有回头。
这种话他听得太多了,现在不论是谁说,他都没有什么感觉,甚至觉得,好像确实是这样的,他就是大楚的佞臣。
“可是,”莫棋接着道,“你根本不是这样的人,我不知道为什么世人会如此诋毁你,这些我都不管,沈辞,我只问你,你来京都是为什么?”
沈辞垂眸:“杀我父亲。”
莫棋点头:“我知道你从小被你爹打,又亲眼看着你娘被你爹活活打死,一直都是恨你爹的,从小也没体会过什么是父爱,可这并不是你将庆德陛下当作父亲尊重的理由,你上次不是已经推测出林家二位将军的死因了吗?这样的皇帝真的是值得你尊重的吗?”
沈辞蹙着眉:“可他毕竟于我有恩,是庆德皇帝带我回了皇宫,打理我的衣食住行,又让我在宫中读书习字,甚至把太子殿下交给我,最后又将整个大楚托付于我,他设计害死林将军确实有错,可我…并无立场指摘他。”
莫棋十分来气:“他临死之前是怎么对你的,你敢说他对你十分信任?他不过是仗着你温和可欺,你虽然有颠覆大楚的能力,可他临死前要你的承诺,便是不信你,你以为他将你当做半子,你说不定在他心里还不如林禹!”
沈辞闭眼:“够了,别再说了。”
院子里静默良久,沈辞才缓缓叹了一声:“罢了,往事如烟皆让它随风而逝吧,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明日便是我离京之日,林家的事情我已经尽数告知顾清,他会留意林禹的,你是走是留?”
莫棋轻哼一声:“我当然是跟你一起走了,来京都一趟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不过就是繁华了些,规矩可多得吓人。”
沈辞点头:“好。”
重来一世,只要能离开京都,这一个月的艰辛便都是值得的。
沈辞一夜难眠,站在院子里直到黑夜变成灰蒙蒙的模样,天色一点点亮起。
从昨天半夜开始,空中下起了茫茫大雪,到今日凌晨,已然将京都覆上了一层皑皑白雪,都说瑞雪兆丰年,看来明年定是个风调雨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