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着,一边磕头,额头都碰出了血,似乎觉得沈辞仍旧不会轻易放过他,他用仅剩的另一只手抽起自己的脸来,一下又一下,丝毫不手软。
整个迎春楼的人都跪伏在地上,大堂十分安静,只有刘平的声音回荡着,声声敲打着人心,令人惶恐不安。
这天下谁不知道,国师沈辞,杀人如麻,连天子都得乖乖听他的话,他们方才如此羞辱沈辞,迎春楼在座的,恐怕一个都跑不了。
沈辞淡淡地看着自虐的刘平,抬起玉足,靴尖抵上了刘平的下颌,强迫刘平同他对视,他在后者眼中看到了浓重的恐惧。
沈辞一脸淡漠,仿佛刘平的求饶与他毫无关系:“你方才,把沈某看成了谁?”
刘平支支吾吾地说着:“没…没谁…”
“嗯?”沈辞的声音带着危险的意味。
刘平一听,吓得连忙坦白:“是…白公子。”
“哦,”沈辞轻轻点头,放下了脚,“这个白公子,与沈某长得很像?”
“像…不,不像!”刘平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
沈辞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刘平,转过身,负手而立:“堂堂礼部侍郎,连个问话都答不清楚,要你何用?”
刘平闻言,又跪着朝沈辞移了两步,回道:“这白公子与国师大人您长得是一模一样,不过气质与您是天差地别,这迎春楼里不少人都…十分爱慕您,便想着让白公子多学学您的仪态…”
楚阆冷哼一声:“然后好体会一把将国师欺辱践踏的感觉?!”
“不不不,”刘平否认道,“臣对国师大人绝无半点不敬之心!”
沈辞将跪着的人都扫了一圈,一眼望去,那些人头便更低一分,沈辞刚要回身,一个女子突然跑了出来,朝门口出去。
“顾将军。”沈辞冷眼看着。
顾清立刻便将那女子抓住,押到了沈辞面前。
那女子被顾清压着瑟瑟发抖,沈辞蹲下/身子看她:“你跑什么?”
“奴…奴不想死…”
沈辞点了点头:“想活?可以,你将那白公子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我就放了你。”
那女子点了点头:“白公子名唤白褀,是迎春楼有名的小馆,因容貌出众,又同国师大人长得很像,被许多人点名,久而久之,京都不少人都认得他,就连爱慕国师的琰王,前些日子还将白公子直接带去了琰王府。”
沈辞眉头微凝。
琰王爱慕他?好大一个笑话。
沈辞懒得再听,起身看向楚阆,楚阆心领神会,拂袖离开。
沈辞跟着他走,对顾清道:“除了迎春楼的姑娘和公子,今晚在场的人,要么破财消灾,要么,就把舌头留下,省的多说这些污言秽语。”
“是。”
楚阆正在迎春楼外等着沈辞,沈辞在夜市中缓缓朝马车走去。
楚阆看着一脸淡漠的沈辞,问道:“先生为何提出破财消灾?”
沈辞看向他:“祭天宴与祭天大典筹备在即,这些官员连迎春楼都能日日流连,这钱不如充足国库。”
沈辞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马车,停下了脚步:“陛下,国师府就在不远处,多谢陛下送臣回来。”
楚阆侧了侧头,良久才笑了一声:“先生,朕还有些关于祭天大典的事要请教先生,先生还是随朕回宫吧。”
沈辞退了一步:“请教问题明日臣会进宫替陛下解惑的,今日就…”
沈辞话未说完,一支冷箭破空而来,他整个人被楚阆扯了过去,才避开了那支箭。
此处是个无人的巷子,专门停留马车的,不太有人来。
楚阆拉过有些僵硬的沈辞,问道:“先生可有伤到?”
沈辞摇了摇头,挥去了脑海中那片刻的前世记忆,拉住小皇帝便上了马车。
他不应该将顾清留在迎春楼的。
沈辞将小皇帝塞进马车里,自己驾着马车朝巷子外面奔去。
一旁的暗箭齐齐朝马车射来,沈辞的手绕着缰绳好几圈,紧紧一勒,马儿吃痛,便发了疯地朝外面跑去。
周遭的箭却依旧向沈辞涌来,不过有些许偏差,沈辞算到这些箭应当不会要了他的命。
然而他还是听到一声刀剑出鞘的清脆声音,身后的车帘被人掀起,长剑在烛火中泛起冷冽的寒光,将那些暗处射来的箭尽数挡开。
楚阆冷着脸对沈辞道:“先生这是不要命了?!”
沈辞见他出来,有些恼怒:“陛下,你出来做什么,暗箭无眼,快进去。”
说话间他二人已经出了巷子,只是马儿吃痛又受了惊,在街上狂奔起来,沈辞控制不住那马车,刚要让楚阆跳车。
只见楚阆从他手中接过了缰绳,从马车上站了起来,他拉着缰绳一扯,马儿吁了一声,前蹄被迫抬了起来,却也止住了朝前冲去。
沈辞看着意气风发的楚阆,眸光一闪:“陛下,我们在此处等顾将军来吧。”
楚阆的目光落在沈辞的手上,沈辞的手被宽大的衣袖遮掩着,看不清伤势,楚阆一把将人捞起,带上了马。
二人骑在马上,楚阆一剑斩断了与马车的绳索,一夹马腹朝宫门而去。
沈辞叹了一口气,他这国师府,又回不去了。
二人紧赶慢赶回了宫,沈辞又被楚阆带回了御书房,太医连夜匆匆而至。
沈辞看着站在床边的楚阆:“这刺客似乎是冲着臣来的,是臣连累陛下了。”
楚阆摇头:“是朕考虑不周,非要出宫。”
沈辞话虽然这样说着,只是心中却不这么觉得,小皇帝出行带了那么多暗卫,却没有一个人出来救驾,或者发现那些刺客。
如果他猜的没错,应该是楚阆想借机杀他,只是不知为何,最后又不杀了?
太医替沈辞包扎完后,回禀楚阆:“国师大人只是掌心与虎口被缰绳磨破了皮,并未伤及筋骨,并无大碍,这两日勤换药,莫要沾水即可。”
楚阆点头,太医离开后,他对上沈辞锐利的目光,心中一沉。
“先生何故如此看朕?”
沈辞无意识地握了握掌心:“没什么。”
第二日便是祭天宴,楚阆忙的上了早朝就没回御书房过。
沈辞坐在院子里,外边的热闹与他无关,不过隔了一个宫门,宫门外行走的宫人们都有说有笑地谈论着祭天宴的事情,而宫门内的沈辞撑着脑袋小憩,仿佛与世隔绝。
这世间的尘嚣不属于他,他亦与之格格不入。
“国师大人。”耳边有人在轻声唤他,沈辞悠悠醒转,入眼是赵殷那张眉目含笑的脸。
“国师大人,礼部尚书求见。”
沈辞挑眉,楚阆竟然允许他见人了?
第8章 思春不是说说的
沈辞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对着赵殷点了头。
于泽钦便被放了进来,他对着沈辞恭敬地行了礼:“国师大人安好。”
沈辞看着他春风满面的模样,问:“陛下将祭天大典的事交给你了?”
虽是问句,但沈辞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是,”于泽钦笑着,“这还得仰仗国师大人您哪。”
沈辞轻轻笑了笑:“这可不是沈某的功劳,是刘平他自己找死,沈某也拦不住啊。”
于泽钦自然也听说了迎春楼的事:“是,刘平此人心术不正,下官早就提醒过他,可他不听,不过今日我还听说,迎春楼被关了。”
沈辞挑眉,他昨日让顾清肃清那些客人,却未曾说要毁了迎春楼,毕竟迎春楼的背后,是琰王,而那日楼中涉及官员的人数只多不少,他若是真的出手,恐怕朝中又有不小的动静。
沈辞心中有了计较,对于泽钦道:“既然陛下信得过你,你便去办吧。”
于泽钦看了沈辞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道:“国师大人可有什么要吩咐下官的吗?”
沈辞抬眸望着他:“你觉得呢?”
于泽钦又看了沈辞两眼,确定沈辞没了下文,赔笑道:“是,下官明白了,下官一定尽心竭力办好祭天大典。”
赵殷送走于泽钦后,进了院子,国师大人又重新闭上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赵殷对他道:“国师大人,陛下说祭天宴一应事宜比较忙,请国师大人自行用膳。”
沈辞点了点头,睁开眼睛:“赵殷,你觉得,丞相嫡女林晚霜,其人如何?”
赵殷不知沈辞何意,只能折中地说:“秀外慧中,是个才女。”
沈辞应了一声:“既然如此,沈某作为陛下的先生,替他求亲也是应当。”
赵殷微微睁大了眼睛,却也只能附和:“是…”
原来国师大人说陛下思春,不只是嘴上说说啊。
用过午膳后沈辞便拿了一本书在院子里看,楚阆抽空回来的时候沈辞正趴在桌上小憩。
那人微侧着脸,微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楚阆走到他身后,就着盖斗篷的动作将沈辞抱住,毛领斗篷挡住了沈辞的下颌,像极了躲在毛毯里蜷缩酣睡的小狐狸。
许是沈辞本就睡得浅,楚阆这么一动作他就醒了,他起身欲行礼,却被小皇帝抱着无法动弹。
沈辞无奈:“陛下。”
楚阆并未松开他:“听说,先生要为朕选秀?”
沈辞淡淡地朝一旁恭敬站着的赵殷看了一眼:“嗯。”
“林丞相的嫡女林晚霜?”
“林小姐秀外慧中,是个才女,你二人幼时见过,你还夸过她倾国倾城。”
楚阆笑了一声:“先生偷听别人说话怎么还只听一半?”
沈辞:“?”
“朕当时说,林小姐秀外慧中,是个才女,容颜更是倾国倾城…只是不及朕的先生半分。”
沈辞一愣,抿唇反驳:“胡说八道。”
楚阆起身,没再压着沈辞:“朕与先生仍旧有些生疏,朕既然说了要与先生亲近,此刻娶林晚霜为妻只怕会冷落了人家。”
沈辞扯了扯身上的斗篷,不由得问:“你还要如何亲近?”
楚阆转过身走到沈辞面前,一手按在沈辞的心口:“先生与朕离心,先生一心只想着离开京都,离开朕的身边,这如何算得上亲近?”
沈辞垂眸。
唯有此事,他无法应答。
赵殷此时端了药上来,沈辞看着那汤药就皱起了眉,说起来他这些日子被楚阆逼着一日三次用药,咳嗽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心口的疼痛也没再发作过。
思及此,沈辞问楚阆:“陛下曾说过,臣的病好了就放臣出宫,陛下一言九鼎,不会反悔吧?”
楚阆从沈辞心口的手收回来,听到此话,顿了顿:“自然算数…”
沈辞点头:“如今臣的病已经好了的差不多了,如今天色尚早,宫门还未落锁,臣就回宫了。”
沈辞起身要走,楚阆将他拉住:“先生的病好没好,还得问过太医。”
沈辞见小皇帝又要找借口推脱,握了握拳,反手按住楚阆的手:“陛下,你莫要太过分了!”
沈辞头一次狠下心来训斥楚阆,对方却一脸委屈:“先生就这么厌恶朕吗,连与朕同处御书房都不愿意?明明以前还总是在这里陪着朕,一待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从未提过回府。”
沈辞闭了闭眼:“陛下,今时不同往日,你已经长大了,不是孩童了。”
“长大了,所以就不能有先生了,不能和先生同处一室探讨国事了吗?”
沈辞按着他的手微微松了松:“臣并非此意…”
楚阆握着沈辞的手,转移了话题:“也罢,先生不想喝药,朕不逼你就是。”
沈辞被他带着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楚阆解开了沈辞手上的绷带,替他换药,一边道:“先生旧疾未愈,又为朕添了新伤,还是不能令朕放心。”
说到这个,沈辞看着楚阆动作,试探地问:“陛下可抓到那晚的刺客了?”
楚阆下手很轻,没有弄疼沈辞:“说来奇怪,那夜之后朕派顾清去查过,只是巷子周围没有一点痕迹,仿佛那夜的刺客,只是朕与先生的幻觉。”
沈辞眉头一挑:“哦,顾清都没能看出蛛丝马迹,看来背后之人十分善于隐藏,陛下猜猜…会是谁呢?”
楚阆替他上完药又包扎好:“京都有如此能力的,若不是顾清自己,那就只有琰王了。”
楚阆说着,看向沈辞,不想放过对方脸上哪怕一点点细微的表情。
沈辞摇头:“既然是冲着臣来的,必然是与臣有仇,顾将军与臣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至于琰王殿下…不是传闻他还爱慕臣吗?”
沈辞轻轻拿起又轻轻放下,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否。
楚阆听着后半句,哼了一声:“若真是爱慕先生,岂会做那等不堪入目的事,怕不是想折辱先生。”
沈辞不在意:“他若是舞不到臣面前来,确实是没本事。”
楚阆抬起沈辞那只已经包扎好的手,幼稚地吹了吹气:“先生还疼吗?”
沈辞看着他这般举动,倒是没批评他作为帝王不可如此孩子气,反而是有些失神。
楚阆幼时习武练剑时常受伤,那时年幼,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只是看着沈辞,硬生生憋在眼眶里打转,生怕沈辞训他。
沈辞看着他这个模样,好笑地举起他擦伤的手,轻轻吹了吹:“这样就不疼了。”
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沈辞飞快地抽回了手:“臣无碍,谢陛下关心。”
楚阆感受了一下方才沈辞手上的温度,对赵殷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