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征率先走进大厅,在设好的灵堂前抽了几支香点燃,肃着脸拜了拜。楚辞有些不适应,但也跟随先生的步伐,拿了几支香拜了拜,心里还默念了几句“有怪莫怪”。
这也不是他胆小,实在是十五个人躺在这大厅里,就算有衙差们在一旁守着,看着还是瘆人得很呐!
许征随口问道:“要不要看一下他们的伤口?”
楚辞很想摇头,但是他很想帮先生破案。虽然案宗里附有仵作的验尸手册,但到底不比自己亲眼所见来得更清晰一点,于是,楚辞点了点头。
许征看他这副样子心里暗笑一声,而后吩咐衙差将覆盖在上面的白布掀开。楚辞忍着不适看了几眼,而后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眼睛盯着某一处似乎在思考什么。
许征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了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钟家大少左脚天生六趾,确实和旁人不太一样。不过也别一直盯着,对死者不敬。我们还是去外面看一看吧。”
楚辞刚想解释他盯得不是那六趾,而是其他地方,就见许征已经走了出去,他也连忙跟了出去,打断了那即将出口的解释。
走过前院,便是钟家人住的房间,楚辞随意走进一间,发现这间房里也有斑斑点点的血迹,被子上,挂着的幔帐上面也有。床铺看上去十分凌乱,应该是死者挣扎时弄乱的,但屋子整体还算干净整齐,并没有翻动的痕迹。
“先生,这间屋子是谁的?”
“这间是钟老爷和钟夫人的。当时他们二人的尸身一人在里一人在外,想来应该是钟老爷挡住了凶手想让钟夫人逃命吧,可惜呀。”许征惋惜地叹了口气。
楚辞皱着眉头看了看,总觉得有个地方看着很违和。他走到床边,上下打量了一会,突然问道:“先生,在报案后你们的人动过这些地方吗?”
许征摇了摇头:“那人一来报案,我就派人将这里看守起来,吩咐他们一处都不许动,只将尸体抬到了大厅里,尸身除了仵作之外,也没让人动过。”
“那么,这床帐是怎么回事呢?”楚辞指了指两边挂得好好的幔帐。
“床帐?”许征顺着他的手望过去,然后猛地瞪大眼睛,“你是说?”
“对,刚刚我们去大厅里看过了,这些人死时身着中衣,脚下也不着鞋袜,那么他们应该都是睡着之后被杀的才是。可是,床帐却是收着的。”楚辞抚了一下床帐,继续说道,“这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当时还没有睡着。二是,后面有人又将放下的床帐收起来了。”
“第一种是不可能的,若他们当时未睡着,那贼人来时他们便会高声呼喊,若都惊醒过来,四处逃窜,又怎会被灭满门呢?钟家虽离旁人家较远,邻居们听不见就算了,但自家人却不可能一个都听不见!”许征被楚辞提醒,原来觉得怪异但没想明白的事也慢慢聚于心中。
“那就是第二种,凶手杀人之前将床帐收起来了,所以这床帐只有几处地方沾染了血迹,其他地方则没有。”楚辞将钩子一放,床帐就下落将半边床遮挡的严严实实,上面果然只有几处沾了,其他地方根本没有。
“按理说凶手杀人,应该是掀开床帐直接挥刀便是,为何还会有闲情逸志慢慢将床帐收起来呢?难道他就不怕在收床帐时钟老爷突然醒过来吗?除非……”许征表情十分严肃。
“除非他当时已经确定,钟老爷和钟夫人不会醒过来!我当时看卷宗就觉得奇怪,只一个凶手,竟能连杀十五口人,并且是悄无声息作案。我觉得这钟家必有内贼。他先给其他人下了药,然后趁他们不省人事之时,再杀人灭口。”
“可是,有些人分明是在外面被杀的,若是他们也被下了药,如何能跑出去呢?”许征不太明白,他之前听宋三的口供,心中只觉得作案的是一个武功高强的草莽,猜想他许是穷途末路了,才会闯进钟家想要劫财,但不料却被人发现,便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钟家人全部杀死。但这会想想,却觉得处处都是漏洞。
“不对,如果他们能跑出去,为何不大声叫嚷以示警醒呢?看来老夫是被那宋三误导了!”许征懊恼不已,怎么他之前没想到这点呢?
“不过,这些人怎会跑到外面呢?难道是药力不足,他们听到动静后跌跌撞撞地往外跑,遇上了凶手后就被乱刀砍死了吗?”
“如果我说,他们不是跑出去,而是被抬出去的呢?”楚辞说道,这也是他怀疑不止一个人作案的原因,就算凶手能自己下药自己杀人,也绝不可能一个人将这看上去两百多斤的钟夫人和其他人抬到院子各处。
根据仵作的验尸手册上所书,楚辞判断此人应该是个力气不大的男人。因为尸体上的刀伤不算深,骨头上也只有浅浅的痕迹,而且每个人身上不止一处刀伤,显然是凶手怕一刀砍不死,这才多添几刀。
“你为何如此肯定他们是被抬出去的?”许征有些好奇。
“先生,方才在大厅内我们也看过那些死者了。不知道您注意到没有,他们的脚都十分干净,一点也不像是踩过泥地的人。”楚辞说道,他刚刚在大厅之中就是发现了这一点。他昨夜就觉得此案疑窦重重,只不过没有证据,他也不能一口咬定他判断出来的就是真的。现在有证据了,他可以确定,那宋三一定是在说谎。
他觉得,这宋三应该就是那个内贼,是他给钟家人下药使他们困乏之后早早休息,然后打开门招来贼人对他们痛下杀手,最后又贼喊捉贼,借着人们的刻板印象去引导他们的想法。毕竟大家从来都不会怀疑一个主动报案的人会是作案的凶手,再加上他又是此案唯一的目击证人,对于他的供词自然深信不疑。
如此一来,此案迟迟找不到凶手,就会变成一桩悬案,宋三他们也就能逃之夭夭了。
许征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没有了那片障目之叶,他自然就不会再误判了。
第262章 回家
宋三被提到公堂之上时,仍旧是一副痛哭流涕的模样。
许征对他却再无同情,而是将惊堂木猛地一拍,问道:“堂下所跪何人?”
“草…草民宋三,见过大人。”宋三心里一惊,连忙回答。
“宋三,十月廿七日晚钟家灭门一案是你报案的吗?”
“是,是小人,大人,小人已经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了,不知大人还想问什么?”宋三战战兢兢地问道。
“你把当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再说一遍。”许征没有露出半点情绪,就好像只是公事公办地把流程过一遍而已。
“当天夜里小人吃坏肚子,一直都在茅房里。不想突然听见前院传来惨叫声,小人正想去看看怎么回事,谁想一出门竟看见一个壮汉手持一把大砍刀追着小五过来,然后一刀劈在他的脑袋上。小人当时就吓得腿软,连滚带爬地躲进了茅房里面,再不敢出来。后来我听见没有其他动静了,这才从后院的小门偷偷去衙门报案。大人,小人说的话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大人呀!”宋三这些话已经说过好多遍了,已经说得滚瓜烂熟,完全不用过脑子。
“这壮汉是甚模样?”许征又问。
这些问题宋三都是回答过的,他不知道许征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问他,但在这威严的知州衙门里,两旁站满了手持杀威棒的衙差,他不敢多问,只能又说了一遍。
“这壮汉的模样你是否记得一清二楚?”
“是,当时小人躲在暗处,这壮汉的脸在月光下特别清晰,他行凶的恐怖样子小人一刻也不敢忘。”宋三说着,又忍不住哭了几声。
“肃静!”惊堂木“啪”的一声响起,宋三的哭声被吓得梗在了喉咙口。
“你说你把那人样子记得很清楚,那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许征让人呈上那两张画像,“这两幅画像都是根据你的说法画出来的,可是他们却长得完全不一样,你作何解释?那行凶的壮汉,到底又长得什么样子?”
宋三瞪大眼睛看着两张画,这上面的人特征差不多,可是长相却并不相同。
“小人……小人……昨天天色昏暗,小人在烛光下没看清楚,那行凶的壮汉是这个样子的!”宋三指向贾画师画的那一幅。
“你能够在月光下看清楚那壮汉的脸,昨天在烛光下却看不清这张画像?”许征质疑道。
“小人这几日痛哭不止,眼睛都哭得模糊了,昨夜那位画师画好之后,小人只看见这胡子,便以为是同一个人。今天小人看清楚了,这张画上的不是。”宋三苦着脸解释道。
许征一时之间倒被他这副不要脸的样子问住了。楚辞坐在旁边记录,他刚刚从这人的话里又听出了一丝破绽,只是现在无法告知他家先生。这会他见许先生没有说话,便走了出来。
“宋三,你刚刚说我画的不对是吗?”
宋三认出楚辞就是昨天画画的那一个,他点了点头,说:“昨天我没有看清楚,你画的和我说的不是一个人。”
“那天晚上你确实看清楚了吗?你之前好像是说透过灯笼看的,怎么今日变成月光了?”楚辞说着,还假装要从案宗里找口供出来。
宋三早已忘记自己当初说了什么,这会他听楚辞一说,又想起自己刚才说的在烛光下看不清东西,立刻紧张地说道:“我就是透过月光看的,那天晚上府里根本就没有点灯!”
“哦,那天的月亮很亮吧?”
“是的,那天晚上月亮很亮,什么东西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的。”宋三再次肯定。
“你确定吗?”楚辞确认道。
“我确定。”宋三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大人,他在说谎。”楚辞转过身,向坐在上首的许征行礼。
“你胡说什么,我没有说谎!”宋三气急败坏地说道,他回忆了一下自己说的话,觉得没什么地方是有问题的。
其他人也摸不着头脑,怎么这样几句话就可以判断他在说谎了呢?
“你有何证据说他说谎呢?”许征问道。
“人们常说,初三初四峨眉月,十五十六月团圆。这句俗语正好说明了天上的月亮是有变化的,并不是什么时候抬起头看见的月亮都是一样的,而且,月亮出现的时间也不相同。钟家被灭门那天,是十月廿七日,这段时间的月亮称为下弦月,一般是在后半夜才会升起的,前半夜根本就无法看见。敢问大家还记得宋三是何时来报案的吗?”楚辞问道。
“我记得,那日是我值夜,大约是亥时初,刚刚敲过二更锣。”一个衙差说道。
“那么宋三,你是如何在没有月光,又没有点灯的夜里看清楚那凶手的模样,并且十分肯定地描述出来的?”楚辞轻笑一声,转头看向宋三。
这样的笑看在宋三眼里却和催命符一般,他恨恨地看向楚辞,说道:“什么上弦月下弦月的,老子根本就没有听过,这都是你编造出来冤枉我的!如果我是凶手的话,为什么我要来报案呢?”
“首先,上弦月下弦月之说自古有之,我们的先辈根据月亮的盈亏变化,定下了晦,朔,弦,望,你没听过,只能说明你无知。第二,我只说了你在说谎,并没有说你是凶手,你又何必这么快就不打自招呢?最后,你来报案,这就是你的聪明之处了。一般来说,人们都会有刻板印象,何谓刻板印象呢?那就是人们会对某些事产生固定的看法,并且对此深信不疑。你是报案的人,人们自然不会把你和凶手联系起来,相反,他们还会十分相信你的供词。”
楚辞看着宋三,嘴角微微上扬,说出的话掷地有声,让公堂之上的其他人都暗自点头:“你就是利用这种手段,让人们认为,这只是一件临时起意的凶杀案,并且因为你报案及时,钟家的财产也没有损失。既然没有损失,那也就不用追回了,对吗?等这件案子成为一件悬案之后,你们就可以逍遥自在了。”
宋三听后,冷笑一声:“这只是你的猜测罢了,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是凶手?而且你只是一个画师,凭什么来审案?”
“不装了?这两天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后来我明白了,那就是你的表情。平常人说起钟家的案子,表情都是畏惧不已的,像这样的恶人隐藏在百姓中间,谁会不忌惮呢?可是你呢,你亲眼目睹这桩惨案,眼里却波澜不惊,提起凶手时,你也是十分平静的样子。试问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被吓得日夜痛哭不已呢?你只不过是想以此来扰乱大家的判断,让大家因为同情你而忽略其他的东西罢了。”
“这也只是你的猜测罢了,难道官府办案只是靠猜的吗?”
“你想要证据是吗?好,那我就一件件说与你听。你一直说你是听到前院的惨叫后出来看的,又说那贼人追着小五跑到后院被你看见。我们问过在这钟府的短工,他们说小五是负责后院洒扫的杂役,他的房间是在后院的下人房里,那时候大家都睡了,他又怎么会被人从前院追杀过来呢?”
“许是他听见声音跑到前院去看了。”宋三狡辩道。
“小五他们住的地方和前院有一段距离,如果他是听见动静去看的,那他必定会穿上鞋子披上衣裳,可是,他被发现之时,却是赤着脚穿着中衣的,他应该是被人抬到后院里杀死的才是。”楚辞紧盯着他,仿佛能看到他的心思,宋三不自觉地别过头,不敢再和他对视。
“除了他之外,院子里的其他人也是一样。很明显,你们想要营造一个他们四处逃窜却还被杀死的假象,才会让前后院里躺满尸体。可是你们却忽略了很多地方,以至于到处都是破绽!对了,钟家上下之所以没发出过声音,是因为你提前在吃的东西里下了安神药吧?你是钟府的帮厨,想要做到这点简直是轻而易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