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暄?”楚韶在外敲了敲门,“起床了吗?”
淮暄回过神来,一边应道:“起了起了!”一边去开了门。
楚韶看淮暄穿戴暖和,又打量着他的神色,没有前几日那般憔悴颓丧,哭红的眼睛也消肿了,这才敢提:“述律澄辉在门外,你想不想见?”
“......”淮暄脸上的笑意淡了淡。
楚韶怕他哭,立刻补充道:“不想见也没事,我打发他走就是了,反正家里也养了狗。”
“......我去看看。”
淮暄踩着雪,来到侯府正门边,隔着门缝,看到述律澄辉笔直地站在风里,身后不断路过百姓,他岿然不动,肩上已经落了许多雪。
“天不亮他就等在外头了。”楚韶与淮暄说,“放心,你若不松口,我绝不让他进侯府半步。”
淮暄攥紧小拳头,“苦肉计罢了,让他滚远点。”说罢,再也不多看一眼就折回屋内。
让西夷的国君滚,到底不是侯府小厮敢干的事,楚韶只得亲自来。
他命人开了侯府的正门。
“陛下,陛下!!”侯府斜对面的茶楼上,张里玉激动地喊,“公子出来了!公子出来了!”
“别吵!朕看见了!”淮祯早就趴在窗上,视线落在侯府门口。
楚韶今日穿了一身嫩鹅黄的冬装,头上简单束了个马尾,发带是楚昀撸了那窝兔子的毛织成的,扎在头上毛茸茸暖乎乎,他整个人又比在北游时更加光彩四射,一看就是被家中呵护得极好无忧无虑的贵公子。
淮祯撑着手肘,痴痴地道:“我家韶儿...真是可爱。”
述律澄辉看到侯府正门开启,眼睫一颤,抬眸看到的却不是淮暄,而是一位俊逸的公子。
他怔楞半晌,忽而笨拙地作了个揖:“想必您就是阿暄时常挂在嘴边的皇嫂了。”
楚韶:“.......”怎么一个两个都上赶着来喊自己皇嫂?!
不过述律澄辉确实也该喊楚韶一声皇嫂。
楚韶特意扫了一眼四周,并没有见到熟悉的身影——看来述律澄辉是一个人来的。
他原以为某个君王会陪同一起呢。
“我与大单于素未谋面,你这样草率地喊人,就不怕认错了人?”
楚韶留心看了一眼述律澄辉的两边耳垂,没有朱砂痣——果如淮暄所言,他没有中钟情蛊。
述律澄辉恭敬地道:“南岐的楚轻煦声名远播,哪怕在西夷,也曾是一段传奇,我不仅看过您的画像,还读过不少话本。”
“大单于涉猎广泛。”楚韶看他满身染风雪,裸露在外的手都冻红了,生了几分怜悯,却不为淮暄心软,“阿暄在我这里过得很好,至少不会遭人欺负和冷落,你请回吧。”
见他转身要进府,述律澄辉急道:“皇嫂!你听我解释!阿暄误会我了!”
楚韶抬手道:“你不必同我解释,阿暄让我转告你。”
述律眼中燃起一丝希望:“转告什么?”
“他让你滚。”
述律澄辉:“.......”
楚韶不欲多言,转身进府,述律澄辉急得追上前,忽然一声狗吠响起。
在茶楼的淮祯就见侯府养的两只狼狗冲了出来,朝述律澄辉扑去,述律澄辉不妨有此变故,只得转身先跑。
楚韶目瞪口呆地看着西夷的国君在岐州大街上被两只狗追得仓皇而逃。
“谁放的狗?!”他忙问。
香岫答:“小王爷放的。”
楚韶:“........”
第109章 祯有你的
述律澄辉跑了足有两条街才把两只狼狗甩开,他回到茶楼时,半个岐州城都知道有个仪表堂堂的西夷人被侯府的狗追得满城跑。
淮祯笑得前俯后仰,就差把“幸灾乐祸”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述律澄辉灌了一口茶水才把气喘匀,“陛下看戏看得很开心啊?”
淮祯毫不掩饰:“的确,朕很久没看见这么搞笑的一幕了。”
述律澄辉叹了口气,故作惋惜,“如果阿暄不肯见我,陛下恐怕也不能名正言顺地见到那位风姿绰约的楚公子了。”
“......”被掐住了痛点,淮祯收起笑意,想了想说,“阿暄住在侯府东院的客房里,今晚,朕会让香岫给你做个内应,屏退东院的守卫,你翻墙进去,应当就能见到阿暄。朕只能给你争取见面的机会,至于你的解释能不能让阿暄原谅你,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述律澄辉拱手:“多谢陛下。”
淮祯抬手挡开他的礼:“丑话说在前,如果阿暄不肯原谅你,朕作为他的兄长,一定会让他体面地同西夷断开关系。”
言下之意,就是休夫了。
若是和离,双方都还能保有颜面,若是休夫,则是成全淮暄的名声打西夷皇室的脸。
中溱是强国,淮祯有足够的资本来袒护弟弟。
述律澄辉知道溱帝说得出做得到,只能牢牢抓住今晚这次机会。
入夜,明月高悬。
东院的客房飘出香味,淮暄拿着勺子,正大口朵颐地吃小鸡炖蘑菇,“皇嫂,你也吃啊!”一边说着,一边往嘴里塞了颗蘑菇。
楚韶看他吃得香,笑道:“我晚饭吃得很饱,不像你,只碰了两口,要是不给你开小灶,你今晚非得饿得睡不着觉。”
咕咚咕咚,淮暄把碗里的汤喝得见底了,油津津的嘴角上扬:“我想明白了,为了述律那个狗东西饿自己的肚子,实在不值!”
“这就对了。”楚韶夹起一支大鸡腿,放到淮暄碗里,“多吃点,这小鸡是我闲来无事养的,统共只有两只,入春的时候,送了宫里一只,他也说好吃来着。”
淮暄敏锐地拍起马屁:“皇兄居然还有这等口福!”
楚韶笑嗔:“便宜你们两兄弟了。不过阿暄,你真地不愿意听述律解释吗?”
淮祯在奏折里回说述律澄辉有苦衷,三两句话却说不清是什么苦衷。
今日楚韶见述律澄辉的衣着也没有刻意伪装,使人一看就知是西夷国的贵族子弟,按理说家丑不可外扬,今早述律在侯府外枯站了一早上,西夷皇室的家丑都快传得满城风雨了,述律不可能想不到这一层,他应该是真地心急,所以顾不上细枝末节。
再者,他入境必瞒不过宫里,今日他来岐州侯府,想必也是受了淮祯的点拨。
虽然淮九顾也十分不靠谱,但楚韶还是愿意相信这个人不会坑自己的亲皇弟,或许真是个误会呢?
淮暄啃鸡腿的动作顿了顿,“我亲眼看到他和陆子星搂搂抱抱,再多的解释都无用了。皇嫂,如果皇兄前脚跟你再三承诺只爱你一人,后脚就纳妃冷落你,你会怎么样?”
楚韶:“.......”其实淮暄说的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了,楚韶当时怎么做来着?
跳崖前他往死里捅了淮祯一刀,想跟他同归于尽。
因为太过感同身受,楚韶立刻动摇了立场,“阿暄,我支持你休夫!”
噼里啪啦一声,外头忽然摔碎了一个花盆,楚韶猛地一惊,推开客房的门,见白花花的雪地里一个黑色人影不安地蹿动,他脚边就是客房窗边摆设用的花盆,里面的水仙花都掉在地上了。
楚韶疾步上前,三两下把这个逃了但又没完全逃的“贼”擒住了,抓到月色下一看。
“述律澄辉?!”淮暄站在门口惊道。
述律澄辉倒是没敢跟楚韶动真格,他原以为自己使出三分力就能脱身,不料从楚韶抓住他手腕的那一刻起,他就彻底落了下风,毫无反手之力。
楚韶见是他,便松了手,嘲讽道:“堂堂西夷国君,却喜欢半夜翻墙根听墙角?”
述律澄辉汗颜,他本想偷偷潜入屋内和淮暄解释,没料到楚韶也在,便只能在屋外枯等,听到“休夫”二字时一时失态,碰倒了花盆,闹出了动静,顾及颜面想跑,又怕错过今晚这么好的机会,犹犹豫豫之间就被楚韶抓住了。
淮暄也觉得丢人,越发生气,跺脚道:“述律澄辉!你怎么阴魂不散!不是让你滚远点吗?”
“阿暄,你听我说!”
“我不听!”
“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听!”
“你听我...”
“够了!!”楚韶忍无可忍地打断两人毫无意义的对话,冲述律澄辉道,“你就不能开门见山,现在就开始解释吗?!阿暄又不是聋了!”
述律澄辉恍然大悟,立刻大声道:“西夷的凤凰木,是不开花的!!”
楚韶眉头一拧,这凤凰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最近似乎总也绕不开它了。
淮暄关门的动作一顿。
述律澄辉见此反应,忙接着解释:“我对陆子星的感情远没有你想得那么深!这十年来早就消磨得所剩无几了!”
淮暄眼眶涌上热泪:“那你还对着我喊他的名字,你把我当什么!”
“我承认,最开始确实是因为你长得像他才对你好,但是后来我发现,你跟他一点都不像,阿暄,你是独一无二的!”
“你说这种话也不脸红吗?!你分明是喜欢陆子星,为了能和他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不惜用钟情蛊做掩护,你在我面前装傻充愣,跟他卿卿我我,当着众人的面把我抛下,还贬我的名位,你何止是在羞辱我啊!你根本连中溱都不放在眼里!”
“如果不是我自己发现你没中蛊,你是不是还想这样耍我一辈子啊!你凭什么觉得我活该被你耍!!”
淮暄抓起桌上一根东西朝述律澄辉砸过去,述律澄辉被砸了脸,用手接住一看,是根啃得干干净净的鸡腿骨头。
他看到淮暄哭了,那是一种极为隐忍痛苦的哭泣,淮暄大哭的时候,事情大概率不算特别严重,只有这样无声地落泪时,才是真正伤心的表现。
述律澄辉自责不已,想上前,被楚韶一个冰冷的眼神给生生制止住了。
“阿暄。”他只好站在雪地里,凝望着淮暄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想用情蛊把我推给别人,你宁愿我去喜欢别人也不想我缠着你,你知道我当时心里是什么感受吗?!像被刀割一样!”
淮暄抿唇,躲开述律的视线,逃避一般。
“情蛊产自西夷,最开始还是宫里流出的秘药,你觉得我会判断不出酒里有蛊吗?当日你送来那杯酒哄我喝的时候,我就知道,哪怕我对你掏心掏肺两年,你还是想把我推给别人。”
“你少来倒打一耙!是你先三心二意招惹陆子星的!你既然做不到成婚时的承诺,我又何必跟你讲道义,我就是想给你下钟情蛊,我恨不得你爱上别人把我忘了!但是...!!”
淮暄崩溃道:“是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是陆子星!他就不是个好人!你知道他在我面前是什么德行吗!?述律澄辉,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陆子星心怀不轨!我知道他是东决的暗桩,这些我早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就查清楚了!!”
淮暄一愣,眼角挂的泪珠都定住了般,他听到述律澄辉说,“情蛊只是让陆子星露出狐狸尾巴的工具而已!就连当日我醒过来见他第一眼都是我安排的,否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这一切只是为了让他确信我中了情蛊受他摆弄!在我假装痴傻的那一个月,多少暗地里的动作都摆在了明面上,陆子星甚至明目张胆地把割让城池的文书拿给我盖章,这些你都是知道的啊。”
淮暄确实知道,他还以为自己阴差阳错地害傻了西夷的国君,连累整个西夷受苦,为此自责不已想方设法地补救,甚至修书让皇兄帮忙。
述律澄辉见楚韶眼中的敌意淡了许多,才大着胆子箭步冲到淮暄面前,抬手替淮暄抹了眼泪:“我冷落你,贬你的名位,都只是为了迷惑陆子星背后的势力,阿暄,如果我想更好地保护你,我不得不走这步棋。”
淮暄抬眸看他:“所以你不仅演我,你还演他?你这个人好可怕。”
“陆子星已经被收押进牢狱了,你还是西夷的国后,阿暄,我以后绝不会再欺你瞒你。”
淮暄半信半疑,抽泣地问:“话说得好听,你派人追杀我也是假的吗?!”
一提此事,述律澄辉就无奈不已,“我知道你要回中溱,确实派人想把你追回来,但你未免太不走寻常路,好好的官道不走,硬能绕进深山老林里,那群侍卫后来追你更多是怕你迷路想把你的方向纠正过来,哪想到你跑得比兔子还快,一溜烟就出了西夷进了中溱,彻底追不到了。”
淮暄:“..........”
楚韶算是把前因后果听明白了,眼看淮暄态度软化,他估摸着问题差不多解决了一半,便打算离开给两人单独说话的空间。
刚踏出小院,一道人影忽然从他眼前闪过,楚韶眨眼间,只觉身体失重了片刻,再落地时已经被拐进月光下的角落里,一只温热的手覆在他双眼上。
视野骤然被剥夺,楚轻煦难得慌了一瞬,“谁?!唔!”
回答他的是一记温柔的深吻。
温热的五指插进楚韶柔软的长发,轻柔地弄乱他的马尾,扯松了兔子毛织的发带。
楚韶在黑暗中立刻单手掐住来人的脖颈,对方却不怕死一般,哪怕被扼住命门,也要亲吻他。
如此熟悉的触感,如此驾轻就熟的角度和力道。
世间只有一人能在这种事上拿捏得准楚轻煦的喜好。
他慢慢松开掐命门的手,渐渐趋于顺从。
在楚韶还未满足之前,对方先粗喘着松开了,连带着扯开了楚韶的发带,一头长发如瀑般泄下,在月色下潋滟生光,温热的手心移开,楚轻煦看清了轻薄之徒。